印书局位于皇城东城墙边上,距离之前被烧毁的文渊阁不算太远。

以前印书局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衙门,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但自从太孙朱瞻基接管印书局,并且要在这里印刷永乐大典后,印书局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今天朱棣更是亲自来到印书局参观。

“皇爷爷请看,这就是活字,排字工将需要的活字挑选出来后,排列在这个字盘上,固定之后就可以印刷了。”

朱瞻壑指着转轮排字盘里的活字,然后又介绍了一下排字工的工作。

这里虽是朱瞻基的地盘,但铜活字是朱瞻壑搞出来的,因此他也被叫来,亲自给朱棣讲解。

甚至这些铜活字,都是朱瞻壑暂时借给朱瞻基的,因为他之前又多铸造了几套铜活字,打算存在作坊里备用,现在印书局急用,所以就先借给他们一套,宝泉局的周七那边,也在紧急铸造。

朱棣对这小小的活字也很感兴趣,伸手捏起一个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活字虽小,却心思巧妙,实在让朕叹为观止!”

“瞻基,这次就先印刷两百部,你这边没问题吧?”

朱棣扭头向旁边的朱瞻基问道。

朱瞻壑之前提议印一百部,但朱棣的野心更大,直接又翻了一倍。

“皇爷爷,印刷两百部倒是没问题,就是这个花费……”

朱瞻基有点为难,活字印刷虽然节省了人工,但纸张和油墨也需要花钱啊,两百部永乐大典,估计京城的纸价都要上涨不少。

“花费的问题你不必担心,一切都从朕的内帑来出,反正郑和也要回来了,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朱棣十分豪爽的一挥手道。

朱棣有两大财源,一是超发的宝钞,二是郑和下西洋的船队,这也为他几次北征提供了强大的财力支持。

“若花费没问题,孙儿这边自然也没问题!”

朱瞻基当即保证道,对于活字印刷来说,印的越多反而越省钱。

“好好,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朕的永乐大典定可流传于后世,让无数人记住朕的功绩!”

朱棣老怀大慰,再次夸赞道。

随后朱棣又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下印刷的流程,以及书籍的裁切与装订等,最后这才离开了印书局。

朱瞻基走不开,于是就由朱瞻壑送朱棣回到了武英殿。

扶着朱棣坐下,朱瞻壑又接过宦官送来的茶水,又让其它人退下,这才亲自送到他面前殷勤的道:“皇爷爷请喝茶!”

“瞻壑啊,这次活字印刷你又立了大功,朕都不知道该赏你什么了?”

朱棣接过茶水,随后又有点头疼的道。

“皇爷爷言重了,孙儿为您分忧,本就是份内之事,赏不赏的并不重要。”

朱瞻壑十分谦虚的道。

“那可不行,有错必罚,有功必赏,我带兵靠的就是这两条,所以这次必须要重赏,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朱瞻壑越是谦虚,朱棣却越是要赏,而且还要大赏特赏。

“您要觉得过意不去,孙儿还真有件事想求您!”

朱瞻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道。

“你不会又想要零花钱吧?”

朱棣感觉眼前的情景有点似曾相识,当即笑着问道。

“不是,我娘把钱还给我了,我现在不缺钱花了。”

朱瞻壑很老实的回答。

“那你尽管开口,只要不是让皇爷爷把皇位让给你,其它的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朱棣心情格外舒畅,竟然和孙子开起了玩笑。

“皇爷爷说笑了,您就是把皇位给我,我也不敢要!”

朱瞻壑连连摆手,说着他又嘿嘿一笑继续道:“不过您能不能把太子之位暂时借给我爹?”

朱棣一口茶水喷出去一丈多远,胡子、胸前全都湿了。

随即朱棣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朱瞻壑高声叫道:“你说什么?”

“皇爷爷别激动,我不是替我爹要太子之位,而是借,一个月就行!”

朱瞻壑急忙解释道。

“借?你当太子之位是件东西吗,随随便便就能借走玩两天?”

朱棣一张黑脸隐隐有发怒的迹象,就算朱瞻壑屡立大功,但这个要求也太胡闹了。

“皇爷爷您先听我说,我这么做其实全都是为了我娘,也为了整个汉王府的安宁……”

“怎么,是你娘让你这么说的?还是没了太子之位,你们汉王府就不得安宁?”

没等朱瞻壑把话说完,就被朱棣冷笑一声打断道。

“皇爷爷您误会了,我爹的心思您肯定知道,但我娘并不赞同他,甚至前几天还因为这事,两人在半夜吵了起来,到现在他们还都谁也不理谁。”

朱瞻壑说以这里犹豫了一下,接着再次道。

“那天我娘和我我爹吵过架后,哭着向我说起当初靖难的事,说到奶奶亲自登上城墙督战,回来后吐的天昏地暗,一连几天没有吃饭,说到她和我伯娘等女眷,事先都准备好了毒药,时刻准备殉节,孙儿听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听到孙子提到亡妻,朱棣也神情震动,这些事情他当然都知道,这也是他对妻子儿女格外宽厚的原因,因此他总觉得自己对家人亏欠的太多了。

“你娘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朱棣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问道。

“我说实话,皇爷爷您可不要生气。”

朱瞻壑神情忐忑的道。

那天晚上,他和母亲聊过之后,苦思冥想许久,觉得与其任由朱高煦这么胡闹下去,还不如趁早解决这个隐患,打消他对太子之位的执念,于是才有了“借太子之位”的想法。

“说吧,我不生气!”

朱棣再次冷静的道。

“是!我娘说她最近老是做噩梦,担心……担心我爹跟着您学。”

朱瞻壑心中一横,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

他不是没想过巧妙的办法,或者委婉一些的说辞,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实话更有效果,反正自己年纪小,又立下那么多功劳,大不了被朱棣臭骂一顿,或者挨顿打他也认了。

“砰!这个不肖子,他还真打算要造反不成!”

朱棣闻言果然暴怒,狠狠的一拍桌子,一双扫帚眉都快立起来了。

朱瞻壑这时也豁出去了,当即凑上前低声道:“您在我爹肯定不敢,但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您不在了,恐怕……”

朱瞻壑一句话,立刻让朱棣冷静下来。

别看他平时对朱高煦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但对朱高煦以前的功劳,朱棣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在靖难的战场上,朱棣和朱高煦可是真正的上阵父子兵,他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会怀疑自己的儿子。

而朱高煦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多次亲率铁骑扭转战局,几次救下朱棣的命。

没有父亲就不会有儿子,但没有朱高煦这个儿子,朱棣也早就死在靖难的战场上了。

因此朱棣对朱高煦也格外容忍,哪怕明知道这些年朱高煦嚣张跋扈,做了不少的错事,但他都当做没看见。

“皇爷爷,我爹和大伯一样,都是您的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您心里都不好受,与其一直把这个隐患藏起来,当做看不见,还不如拿出来解决掉,这样对大家都好。”

朱瞻壑双手一摊,十分坦然的再次道。

“解决?怎么解决,太子只有一个,总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借给你爹玩两天再还回去吧?”

朱棣冷哼一声道。

他又何尝不想解决,可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只能当做看不见。

“孙儿前日在大街上,见到一位父亲带着两个儿子,街上有卖糖的,于是父亲给两个儿子都买了块糖。”

朱瞻壑没有直接回答,却忽然讲起了故事。

“大儿子拿着糖很满足,但小儿子却觉得自己的糖不如大儿子的甜,吵着要哥哥手里的糖,最后父亲被吵的没办法,就把两个儿子手里的糖互换了一下,结果您猜怎么着?”

朱瞻壑说到这里笑嘻嘻的看向朱棣。

“有话快说!”

朱棣可没心情和他打哑谜。

“嘿嘿,小儿子拿到哥哥的糖后,刚开始欢天喜地的舔了两口,但很快又觉得还是自己原来的糖更甜,于是把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糖一扔,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你爹又不是小……”

朱棣话说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知子莫若父,仔细想想,朱高煦的任性妄为的性格,其实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爹的性格您最清楚,他就不是做太子的料,但您越是不给,他就越是想要,现在几乎成为他心里的一个执念了,等到他真的拿到时,恐怕他又不稀罕了。”

朱瞻壑再次加了把劲道。

朱高煦之所以想当太子,根源还在于当初朱棣为了鼓励朱高煦,说出“世子多疾”这句话,让朱高煦误以为朱棣将太子之位许诺给他,结果事后朱棣又没兑现,更加重了朱高煦心中的怨气。

历史上朱高煦造反,更是如同儿戏一般,先是设立五军,然后大封手下为太师、都督、尚书等官职。

但等到朝廷的大军一到,朱高煦这个战场上的无敌悍将,竟然连打都没打就投降了,似乎就是为了过一把做皇帝的瘾。

如果当时是朱棣或朱高炽在位,估计会把朱高煦造反当成胡闹,可惜他遇到了朱瞻基,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所以朱瞻壑一直认为,朱高煦争的并不是太子之位,而是争的一口恶气。

“那也不行,一国太子,岂是说废就废,说立就立的?”

朱棣摇头道,但能感觉得出来,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

“不用真的封我爹做太子,只要您随便找大伯个错,暂时夺了他的太子之权,然后将大伯平时的政务,全都扔给我爹,以他的性子,要是他能坐得住,孙儿把名字倒着写!”

朱瞻壑最后信誓旦旦的再次道。

朱棣听后终于露出沉思之色,说实话,这个计划虽然荒唐,但还真有几分道理,万一真的解决了两个儿子间的矛盾,他也能少一大块心病。

“可是你大伯心眼也不大,无缘无故的夺了他的太子之权,我担心他会想不开。”

朱棣的态度终于有所改变。

“这个您不用担心,等下我去说服大伯!”

朱瞻壑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你要是能说服你大伯,那我就陪你胡闹一回!”

朱棣终于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