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踏步向楼房走去,心情激动。他甚至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这又不是第一次开枪啊……
十岁那年,父亲教会了他打枪。
那是在父亲军营后面的荒山上,父亲把压满子弹的手枪递给他,问:“怎么样,敢不敢?”他点点头,举起那沉重的枪,瞄准一棵大树,扣动了枪机。那大树在枪声中抖了一下,惊起一群宿鸟。他一下仿佛觉得自己长大了,觉得自己有了无穷的力量。父亲笑了,接过枪,瞄也不瞄地指向天空,随着一声枪响,一只飞翔的鸟儿从空中跌落。父亲豪爽地大笑道:“记住,是男子汉就该这样用枪!”
他记住了。后来他也学会了这样用枪,并成了军人。父亲在一次抢险救灾中负了重伤,下肢瘫痪,脱下了军装。这个老军人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雄狮似的咆哮,骂跑了护士,推倒了输液架,用茶杯砸烂了疗养院的玻璃。他从部队匆匆赶到,二话不说把父亲推到郊外,抽出手枪,甩手把一只麻雀从空中击落,子弹不偏不倚地击碎了麻雀的小头。父亲点点头,神情变得温和了。他收起枪,严肃地告诉父亲:“现在我是男子汉了,你该听我的,好好养病!”父亲听了,流下两行英雄泪,从此变得和蔼可亲,直到笑着去世。
枪,联系着两代军人的情感。
枪,维系着男人的尊严。
可以说,他是为枪而生活。
现在,他又可以动枪了。枪响后,一切都将结束,不会再有爆炸的威胁,不会再有贪婪的敲诈,人们将永远记住他——一个职业枪手的功勋。
他大踏步走向楼房,一股豪气从心头升起。
那窗口的白窗帘依然低垂着,排爆手依然在那儿和罪犯周旋……
他在楼下站定,仰起头来,定定地盯住那个窗口。少顷,他开始喊了:“喂!小刘!”窗口出现排爆手的身影,随即,窗子打开了。
“财务一时凑不齐钱,问问他,明天行吗?”
排爆手从窗口消失了。片刻,那罪犯探出乱莲蓬的脑袋。
“嘿,你说什么?”
“凑不齐五十万元,你先回家,明天再谈行吗?”
“哈哈!你以为我傻吗?我早告诉你们了,别玩花活!我回家?警察马上会跟着上门!只要我一放下这个包,我就他妈完啦!”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你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得啦,别扯淡啦,凑钱去吧!”
“实在凑不齐啊!你……”
他压住火气,还想说几句什么,可那罪犯却缩回去了。
排爆手又出现了,仍是那么平静:“老赵,你别急,我再和他聊聊。”
他望着排爆手,做了一个扣枪机的动作。
排爆手点点头,随即消失在窗帘后面。
他只好等了。
回头望望配电室,窗户上人影幢幢,显然也等得焦急。
他咬咬牙,强压住怒火,踱起步来。时间显得很慢,仿佛凝固了。他恨不得把手表砸了。
在前线时也有等待,可决不像这样叫人腻烦。在潮湿闷热的雨林里,他曾经一动不动地潜伏了十几个小时,为的是捕获一个有价值的“舌头”。他着急了吗?似乎没有。因为他充满信心,敌人总会出现,而且一出现决逃不脱他的手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仿佛是如来佛笑眯眯地看着在掌上翻跟斗的孙悟空。而现在不行。现在他觉得太被动了,一切让人家牵着鼻子走。
他妈的!他在心里骂道。
他又转了一圈儿。
楼门口就在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他几步就可以跃上那几级台阶。此刻,新装修的茶色玻璃门在渐渐西斜的阳光下显得很幽深。他盯着那门,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幻觉……
他跃上台阶……
他蹿上楼梯……
他一脚踹开会议室的门……
枪响了,罪犯胸前进开一朵血红的花朵,发出一声绝望的号叫……
太棒了!
这才是战斗!
他微微笑了,沉浸在幻觉之中,直到那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他才突然惊醒。
他的手本能地伸到肋下。
出现在门口的,却是瘦小的排爆手,显得很疲倦。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
“不怎么样!”排爆手苦笑着。
“不上钩?”
“不上钩!”
“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