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拦江镇又下了一场薄雪,此时距离唐青柳送束清晖和刘夫人的棺椁回云州已经过了二十天。因入冬山路难行,来往蜀地的商客几乎没有了,店里没有客人,夏宝珠便交代了守店的唐蓝墨后早早关了店门回家去了。
在经过一家寿材店时,她想起除夕前还得去给双亲和外公上上坟才行,也不知道家里大哥他们备了香火纸钱没有。
夏宝珠的家就在外公临江的那处肉铺所在的同一条街上,离客栈的距离不算远。只是老街区这一片经过多年的改建,一些近路小道也都消失了。加上地上的薄雪因行人的踩踏都变成了水,湿滑难行,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绕远走大路回家。
北风吹得紧,夏宝珠低着头抱紧了怀中给家里带的一些吃食和点心,这条曾经繁华的旧街道上住户并不多,因此天黑走起来还有些瘆人。又转过一道弯,夏宝珠终于看见了自家小院的大门,那两个为了过年而挂起来的红灯笼散发出淡淡的红光,看得人心里都暖暖的;门边还贴了对联,那一手妙笔丹青夏宝珠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自己二妹妹的笔下。
刚走到家门口,她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了。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夏宝珠腾出手来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小院里传来了开门声,文宁和承欢的声音最先响起:“肯定是大姐回来了!”“我去开门!”
随后就是自家大哥的叮嘱声:“慢些跑,别摔了。”
夏宝珠最爱他们家这和乐友好的日常,连带着脸上都不自觉地挂起了笑容。这时,自家院门刚好打开,夏文宁一探头就看到了她,小男孩喜笑颜开,一下就喊了起来:“真的是大姐回来啦!”
与此同时,夏文宁背后也探出一个脑袋,模样同文宁九分相似的夏承欢一见到夏宝珠,“唰”的一下就蹦出来抱住了夏宝珠的腰,撒娇地蹭了蹭脑袋:“大姐!人家好想你的!”
“快进去再撒娇吧,外面好冷的,”夏宝珠牵起夏承乐的手就进了院子,“对了承乐,我听文宁说你又挨先生手板了?能耐了啊!敢往先生脸上画胡子了?”
“……我、我……好你个夏文宁!你是不是又偷偷告我黑状了,”夏承乐狠狠瞪了一眼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夏文宁,“大姐,你听我解释,我就只画了两笔!”
夏宝珠进了屋将带回来的吃的放好的同时都要听笑了,她走到厨房里舀了点水洗手,两小只像个小尾巴似的仍旧跟在她身后。夏宝珠见他两互相瞪眼,笑道:“只画了两笔?你还想画多少啊?”
夏承乐咬住下嘴唇,背着小手,右脚不自然地在地上画圈:“那,也不能全怪我!是夏文宁出的主意!我就是执行者罢了。对了!先生也打了他手板!”说完她还扬起了倔强的小脸有些委屈的看着夏宝珠。
一旁偷笑的夏文宁此时瞬间变了脸色:“夏承乐!你出卖我!”
“是你先偷偷告我状的!”
两小只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乐乎。夏宝珠只好站在中间两头劝,结果劝好了一个另一个又告新状,吵得夏宝珠都有点头疼了。
这时,从柴房抱了新柴的夏承愉走了过来,她一来,两小只都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跑过去帮忙接手。
“呀,怎么不叫这俩小的帮忙搬柴火?”夏宝珠连忙上前接过装柴的篓子,“我不是说今儿个我回来的嘛,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做饭?”
夏承愉只看了她一眼,便对两小只道:“你们去大哥那儿写作业,厨房这儿有我和大姐就行。”
“好嘞二姐!”两小只如同得了赦令一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此时厨房里只剩下夏宝珠和夏承愉,一看夏承愉的脸色不是很好,夏宝珠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坏事,她干笑两声:“那个,二妹妹你也先去大哥那儿歇着,还有几个菜都交给我吧,一会儿你们就只管吃饭啊。”
“大姐,我同你说个事,”夏承愉那张漂亮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唉,你先答应我,一会儿可不准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这些时日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夏宝珠舀了一瓢子水进锅里,麻溜刷锅的同时还顺便把碗筷给挪到了自己顺手的位置上。
还没说话,油就下了锅,夏承愉被油烟迷了下眼,只好半眯起眼睛:“江方思回来了,大姐,江家那边又派人来给你下帖子了,下了三次了,说是想请你去他们府邸吃年夜饭。”
“烦人,下次再来你直接给拒了,”夏宝珠皱着眉赶紧说道,“过两天青柳就应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自己在家吃年夜饭。”
“我都拒了,人也都给打出去了,”夏承愉顺手递给夏宝珠调料瓶子,“他们真的像有那什么大病似的。姐,要我说你还是快点和青柳哥成亲得好,省得那些腌臢货老是贼心不死。”
夏宝珠听得只觉得好笑:“二妹妹,倒也不必说他们都是腌臢货吧。”
“他们难道不是吗?当初说退婚就退婚,现在又想把这个婚约求回去,这不是脑子有病吗?”夏承愉的眼睛还有些刺痛,她轻轻揉了揉,很自然地说,“再说了,大姐你同青柳哥感情一直挺好的,那还轮得上他们家的妖魔鬼怪。”
“二妹妹,哈哈哈,我说你啊,你这张嘴真是伶牙俐齿,”夏宝珠盛出两盘菜后,麻溜地开始切起了最后一道白菜,“我知道你为我不平,但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实在是不想同那些人计较。这样吧,下次他们若在上门,你就直接叫他们去客栈找我,我让青柳蓝墨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教训什么?”这时两小只推着夏文安的轮椅过来了,叫夏宝珠没想到的是,自己大哥身后还跟着拎了大包小包的唐青柳。
夏宝珠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她切菜的手也停了下来:“青柳!你回来了!”
“是啊,我还带了好些云州的特产回来,”唐青柳双颊被冷风吹得红红的,他看向夏宝珠的目光神采奕奕,“这不是要赶回来同姐姐一起过年嘛。”
“青柳哥,你终于回来了,”夏承愉一步上前快人快语,“你再不回来,我大姐都要被抢走了。”一旁的夏宝珠听见夏承愉的话,只觉得两眼一黑。
同样呆住的还有青柳,他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瞬间红了起来,连说话都说不顺畅了:“什么!谁!哪里来的人要跟我抢媳妇!”
夏宝珠赶紧盛出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她擦了擦手就叫夏承愉他们帮忙将菜端出去,结果她这个二妹妹又爆出了下一句话:“那个江家的公子哥回来了,这两天天天跑过来给我姐下帖子,青柳哥,这事你管不管?”
好好好,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啊!夏宝珠腹诽,她看见唐青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格外难看,赶紧把夏承愉他们都推出了厨房,赶紧解释道:“哈哈、我这个二妹妹啊,还真是什么话都说。江家那边她都帮我拒了,我也肯定不会去的……”
唐青柳嘴角一撇,突然就抱了上来,他身上还有些没有散去的寒气也一并扑在了夏宝珠的脸上。只见他小声道:“姐姐,我这一路上都在想你,你可不能被别人拐跑了……不然我,我真的会哭的……”
“这又是什么傻话,我不是说了,江家那边下的帖子都拒了嘛。”夏宝珠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再看清唐青柳眼下的青黑后,她有些心疼地问,“这些日子出门在外都没休息好吧?”
唐青柳轻轻摇头,捧着夏宝珠的脸看了又看:“姐姐倒是长好了些,一看就没有想我!唉,哪像我,都快思念成疾了。”
“少来,”夏宝珠笑着拍了下唐青柳的胳膊,她看了眼自己手上刘夫人给自己套上的手镯,瞬间敛起了笑容,“束公子和刘夫人……都安置好了?”她没有告诉唐青柳,自己给金云鸯和央央埋在了一处郊区小山的半山腰上,那里面朝南州的方向。夏宝珠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本身是有些佩服金云鸯的,尽管这人是杀人凶手,她想这么一个有经商头脑的厉害女子,倘若没有走错路,将来该是会多么的厉害。所以在埋葬她俩的时候,夏宝珠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这姐妹俩心有所归,来世安宁。
她也不知道的是,其实唐青柳已经知道她敛了金云鸯和央央的尸身这件事了。那天她将那两口薄棺埋好离开的时候,正好是他陪他师父上山闲逛之时。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他的师父久久没有出声,一直等她离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才开了口:“你心上人生了一副柔软心肠,青柳,一定要好好待人家啊。”
“嗯,我同师父师娘一起给他们选了安息的地方,”唐青柳垂下了眼眸,“当时我悄悄让唐送去蜀地接师父师娘过来,是为了给他们二老一个和故人见面的惊喜,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来的途中收到了刘夫人的飞鸽传书,师父便在影阁下了单……好了姐姐,要过年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唐青柳扬了扬眉头,岔开话题的他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伤心的话题了。
夏宝珠便也顺着他说了下去:“我猜不出,但我知道你一会儿一拿出来,肯定会先进那两小只的嘴里。”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端了汤和米饭往厅里去了。
除夕当晚,夏宝珠特意把家人们全接到了客栈里,加上唐蓝墨和唐迎唐送,一大伙人热热闹闹地放鞭炮过年。期间两位捕头还来蹭了两杯酒,只不过他俩来的同时,也将一封信送到了夏宝珠和唐青柳的手上。
那是个男人的求助信,信上他称自己的身边潜伏着一名对自己图谋不轨的人,过几天他将会到拦江镇来,到时候希望能得到有用的帮助。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夏宝珠瞬间冷了一张脸,她将那封信拍得啪啪响,“这种事情不应该你们管吗?你把信给我是什么意思啊?”
这时正在喝酒的谢捕头则突然笑道:“夏娘子就不要谦虚了,束家同金家那件事我们全镇都传遍了,连林知县都佩服你呢。你看这封信言辞恳切,不如就应了,全当帮帮忙了呗。”
“……老谢,你觉得这合适吗?”夏宝珠只觉得头疼,“你知不知道金家这事我倒亏二两多银子啊!再说了,我那两把刷子的雕虫小技帮衙门提供点线索或者思路还行。这是什么?这是叫我预防犯罪,我哪有那本事?”
“夏娘子,青柳兄弟。”谢捕头将夏宝珠同唐青柳偷偷拉到了一旁,因为喝了酒,双颊微红的他还打了个酒嗝,在成功收获了两个无奈和鄙视的眼神后,谢捕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个忙你们可一定要帮。”
“不是,我斗胆问问,”夏宝珠真的是要气笑了,“为啥啊?凭啥啊?”
“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因为写这信的人有背景,林知县不好管,”谢捕头解释道,“二位理解理解呗?”
“衙门都不好管的事我怎么行?”夏宝珠继续拒绝。
“行的行的。”
“我们也怕有背景的人啊!”夏宝珠捂脸。
“哎呀,理解理解嘛!”
“……那我们要是不想理解呢?”唐青柳帮夏宝珠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谢捕头微微一笑:“听说金云鸯是在你们这儿被唐门刺客刺杀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儿和江湖势力有所往来啊?”
“老谢,你这是威胁我们吗?”夏宝珠真的是无语到笑出了声。
而谢捕头只是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话也不能这么说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夏娘子,这位求助人的命我们就拜托给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