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走后,在唐青柳收拾碗筷时,夏宝珠独自打量起自家的客栈来。

诚如胡安所言,从厨房到大厅不过短短十几步路,要做什么手脚大家都看得到,几乎不可能。那么能在水袋口外侧涂毒的时机想来只能是在楼上秦文茵没下楼那会儿了。

思及此处,夏宝珠爬上了自家客栈的二楼,阎凌盛同他夫人秦文茵就住在临街的一间房间里。那天他们收拾好衣物就下楼吃饭。但秦文茵身体不好,加上他们也是轻装出行,速度第一,所以一些不用的东西、用坏的东西、或是一次性的东西,都是走一路扔一路。

此时的房间应林知县的要求还保持着当天的原状,他们不要了的东西,比如小孩子坏掉的玩具之类的,都没有收走。这时,一件静静躺在梳妆桌上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本被翻看过的书。

这是本诗集,并不是客栈里的,唐青柳和唐蓝墨都是只喜欢看话本子的人,自己除了账本其他的书也看得少,像这样精装的文雅玩意儿他们几个是万万看不进去的。

夏宝珠拿起那本书翻了翻,好纸好墨,只是有几页有所沾粘。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几页,看见好几处页边差不多的位置都有些皱皱巴巴,仿佛浸过水似的,大概是不小心被打湿的吧。

诗集本身并没有写什么,夏宝珠翻阅了几页后便将它往桌上一扔。这一扔倒还真叫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落在桌上的瞬间,这本书发出了除落下的一声“砰”外,还有其他的声音。夏宝珠拿起这本书掂了掂,瞬间发觉这书的重量和手感都不大对劲。

诗集的内页并不厚,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轻轻按压书皮,却发现后面的书皮似乎有夹层,想来是有什么机关暗卡之类的。

夏宝珠拔下发簪三下五除二将最后一页封皮划破,果然透出一个压得扁平的小布袋,她打开来往外一抖,几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叮咛落下,直接叫夏宝珠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等贵重之物,怎么会忘记在她的客栈里呢?

除非他们根本就没发现?

可再看看这个诗集被翻阅过多次的样子,这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夏宝珠不理解,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凶手可能下毒的方式。这本书内页页边的水渍,搞不好就是阎凌盛翻书的似乎弄上去的,只有看书习惯舔手指的人才会在书侧留下这样的痕迹。如果阎凌盛有这个习惯,这本书上也有毒,那也就是说他中毒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本书。

为了保险起见,她将书和金叶子都收了起来,以便交给黄仵作检查。

接着她又看向还开着的柜门,除开她客栈里本身摆放的一些被褥外,还有就是放在柜子上层的药包了,夏宝珠拿出已经空了的药包的牛皮纸,里面只剩下一些药渣碎屑,她对药物一窍不通,只觉得闻起来就苦苦的。

一想到他们说秦文茵喝药多年,夏宝珠尝试代入了一下自己,只觉得整个人都会被苦麻。

这时,和秦文茵这两天一直住在衙门的珍珠找了过来,唐青柳本来想在大厅招待她,结果她只是来拿忘在这儿的自己的一件外衣。

珍珠同唐青柳上楼的时候,夏宝珠正从房间窗户俯瞰外面的老街。冬日的寒气还没有过去,冷风自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外面的行人并不多,叫人产生了一种还在过年的错觉。

他们经过房门口的时候,夏宝珠正从窗前转过身,看见珍珠后她赶忙叫住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珍珠。这个嗓音清晰悦耳的年轻女孩总是看起来生命力盎然,她对自家夫人表现出的单纯和忠诚性也都被看在眼里。虽然胡安说她同秦文茵有过一段势同水火的情况,但夏宝珠对此表示怀疑。

加上她说话有条理,不遮遮掩掩,夏宝珠直觉她是个相对坦率的人。

所以夏宝珠直截了当地谈起了同胡安的对话并询问起了一些她和秦文茵之间的事。

珍珠那张可爱的脸庞在听到胡安说自己之前同秦文茵关系不好的时候,露出了一点不悦的神情。

“这不算假话,”珍珠没有否认,“我之前确实同夫人闹过一段时间的不愉快,但说我们势同水火那就过分了。”

“看来你同秦夫人确实处得很好。”

“当然了,夫人是整个阎府待我最好的人了,”珍珠抱着她刚拿到的自己的外套,不悦地嘀嘀咕咕道,“我猜胡安大哥那么说肯定是因为我和夫人的身份吧?真是的,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喜欢脑补一些家宅之间的隐私。诚然,夫人是正妻,我只是个可以随时被发卖的通房丫鬟,但我和夫人之间不说情同姐妹,也是和睦相处的呀。”

夏宝珠赞同了她的说法:“由得别人猜去吧。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往往看到的和真实的情况总会有出入。”

然后她谈起了胡安关于陆芒种的事,以及关于胡安为秦文茵做下的担保。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珍珠脸上的神情。

只见她一手揽着外套,一手托着下巴,默默地听着。直到夏宝珠说完前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等夏宝珠一说完,她就平静地说道:“胡安大哥说得都全的,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了。”

夏宝珠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碰到珍珠这种反应。于是她问:“你赞同胡安的说法?”

“当然。包括他说我说话会和本意有所出入这一点,”说到这里珍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确实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造成的后果从来都没想过。唉,可是这个毛病真的不好改。”

“那么你认为他的观点一定是正确的?”

珍珠一下子坐直了,十分严肃地说道:“当然!夫人不可能杀人的。如果是我说的话造成了误会,我可以现在就去同林知县解释的。”

夏宝珠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可你知道吗?那个水袋现在是唯一的证据——”

珍珠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有什么证据,我只说我对于文茵姐的了解。她心软得很,光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杀任何人。”

“你这么有把握的吗?”

“当然!我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我比谁都有发言权。”珍珠将外套放在膝上后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肩膀,那里横亘着一条丑陋的伤疤,“你看见了这个吗?这就是夫人那次误伤我留下的。”夏宝珠点点头,“这就是我确信的理由。”

“可你不是因为被误伤后晕倒而失去了孩子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文茵姐不可能是凶手,夫人之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也是被逼的。可是自从这件事后文茵姐再也没同阎凌盛吵过架,”珍珠重新穿好衣服,“你能明白吗?”

夏宝珠说:“我只明白突然之间会爆发愤怒的人,一般都不会从容不迫地下毒。明火执仗才是他们会做的事。”

珍珠连连摆手:“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加入你通常情况下是一个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人,一怒之下做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不小心伤害到了一个无辜的人。你想想你会有什么感觉?肯定会很后悔很愧疚吧?”

夏宝珠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文茵姐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我说多少次,她每次看我都有一种悔恨的眼神,她好像永远都摆脱不掉对我的愧疚。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了,”珍珠长叹一口气,“我之前只是单纯的觉得,夫人只是单纯的人好。直到陆芒种那件事发生,我从她眼里再一次看到了那种满含愧疚的眼神,我才明白,文茵姐从不原谅自己。”

珍珠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唉,其实那女孩的死跟文茵姐没有什么关系的,可那天回家后文茵姐就一直在发抖,她不停地责怪自己,要是自己没和阎凌盛吵架,那个女孩就不会死了。你想,她这么个人,怎么会投毒杀夫呢?”

夏宝珠又问道:“可是那天我也听到了他们吵架都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珍珠却笑了起来:“这就是掌柜的你太不了解文茵姐,也太不了解阎凌盛了。他们在阎府里吵得那才叫厉害,之前那次最多也就是个拌嘴的地步。不过只拌嘴也是好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吵得更凶了,文茵姐只怕就要被打了。”

她望向夏宝珠,眼里是十分的怅然:“你不知道,阎凌盛打起文茵姐的时候有多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