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写的记录是在傍晚托谢捕头送过来的,他还很贴心地附上了小纸条——

“掌柜的姐姐:

我写了从我带陆三牛出城到这一路上和阎凌盛一家相遇的所有相关事件。当时隔之久,我写得也许并不那么准确,但我已经尽力没有遗漏什么。

十七敬上”

我从上头领到的任务是送陆三牛回乡。关于刺杀阎凌盛一事,如同我说的那样,并不是必须任务,包括给我下达指令的上司也只是说尽力而为。

鉴于我找到陆三牛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打断了腿,整个人奄奄一息,所以我并没有一开始就带他离开京城,而是找了相对安静的一处寺庙修养。喝了大概十天的药,才把他人救回来,但他醒是醒了,人却疯了,只要看到独身一人的女孩子就会上去询问对方是不是安全的,我想这也是他对自己女儿死时自己没在她身边时的愧疚吧。

在此我要说明,我跟了阎凌盛他们一路的开端其实是个意外。

送陆三牛回乡前我并不知道陆三牛的老家和阎凌盛的老家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地方,只隔了两座山的距离。所以当我带着陆三牛在驿馆遇到阎凌盛一家的时候,我是很惊讶的。

陆三牛对阎凌盛的恨意叫他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犯了疯病。因而我们第一次在驿馆遇见的时候陆三牛直接冲过去掀了他们的餐桌。也就是那时候我同胡安有了第一次的交手。但我们并没有大打出手,我只在他准备对陆三牛动手的时候拦了两次,是阎凌盛的夫人劝了这次冲突,理由是出门在外不宜和别人起冲突。

叫我觉得奇怪的是,自己的孩子哭得那么凶,阎凌盛却只是坐着动也不动,只是叫那个名叫珍珠的女孩把孩子抱上楼去。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妻儿的原因。

为了避免我们再次冲突,驿馆的老板将我和陆三牛安排进了距离他们一行最远的房间。当天晚上的事情我大多不记得了,只有两件叫我记忆深刻——一是我知道了珍珠是阎凌盛的通房之一,老实说我并不很想知道这件事;二是我发现了秦文茵也在喝药,因为在我去给陆三牛熬药的时候遇到了她,她也借了厨房熬药喝。

说起来我俩当时还聊了会儿天,我当时还很不解她一个夫人怎么需要自己熬药,直到我后来上楼的时候无意听见了阎凌盛和珍珠的动静。

而且在秦文茵去揭开药罐盖子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她手腕上的伤口,从露出的伤口我能很清楚的判断出她胳膊上的伤只怕更多。看着就触目惊心,我真的很难想象她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姐是怎么忍下来的。

之后的第二天他们一行就出发了,而因为陆三牛犯病,我同他又多住了几日才出发的。不知道为什么,阎凌盛一行人的速度很慢,没两天我和陆三牛就又追上他们一行了。只是这次我没有贸然行动,毕竟身边还有个病人,护送他回家才是我的正式任务。所以我当时一开始并不准备对阎凌盛出手。

叫我没意料到的是,阎凌盛这个人真的是会给自己找事,他居然拿了钱去了当地的赌场。说真的,虽然杀他不是强制任务,但送上门的目标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我还是对他出手了。这是我同胡安的第二次交手。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厉害,是我遇见过的护卫里身手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我同他在赌场里大打出手,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从正面杀掉阎凌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暗杀。不瞒你说,下毒确实是我的第一考虑和选择。

当晚我就行动了,我的荷包里藏着一些毒药。这荷包是上头发给我的,并不大,而且还缝死了。但是只要将它放进水里浸一浸就能叫里面藏着的毒药渗出来。我尝试在阎凌盛酒水里下毒,可是胡安的警惕性实在太强,我几次都没能得手,只能再次眼巴巴看着他们一行继续出发。接连的受挫叫我很沮丧。

但就像我说的,阎凌盛这个人最擅长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我很快就又找到了机会动手。

那是在离了京城有些距离的一个小县城里,他的父亲拜托了当地官员照顾自己儿子,所以他住进了一家被官兵全程围护着的官驿。

当时我就想完了,这种重兵把守的情况,我根本不可能有近他身的机会。可是阎凌盛的赌瘾实在是大,他居然拉了几个保护他的官兵一起玩。不得不说他是真的菜,我躲在暗处观察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水平不高,一直在输。那天他输了好大一笔钱。

当晚秦文茵就同他大吵一架,当时我隔得有些远,只偷听到了几句。重点的一句话是,秦文茵质问他为什么要拿他们的盘缠去赌。

但我没听清阎凌盛回答了些什么,只听见了他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和小孩的哭声。没一会儿他就冲出来了,他冲守在门口的胡安大吼:“真是够了!秦文茵都要把我逼疯了!到底还有多久我们才能到!”

接下来我听见胡安说:“夫人只是担心盘缠不够用。”

阎凌盛当时很生气:“所以呢?没钱了她不会去赚吗?他们秦家花了我们阎家那么多钱,这些事她秦文茵不去说,偏偏来管我!再说了,这是我爹给我打钱!就算我把它们都花光又怎么样!”

不得不说阎凌盛身边的人心态可真好,这要是我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很生气的。不为别的,盘缠花光了几个大人先不说,他们中可还有个小孩子的啊。

我真的对阎凌盛的发言感到很不舒服。

不止是我,我想胡安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即使隔了段距离我还是能看到他的脸色变了。

后来阎凌盛去了珍珠的房间,秦文茵端着小孩换洗的衣服出来,胡安当时抓住了她。我听见他同秦文茵说:“他刚刚又跟你动手了?伤到哪里了?”但外人的愤愤不平往往是没什么作用的。

秦文茵只是说这都是家事,她甚至连一句难听的话都不曾说过。

而阎凌盛在接下来的时候则是公然的、明目张胆地和秦文茵对着干。

他从来都对那些法律条文、规矩规则无所顾忌,自然就为所欲为。结果就是,这一路上,这对夫妻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争执。偶尔阎凌盛还会对秦文茵动手。我这一路上都看到过两次,一次是只听见了声音,有什么东西翻到了,随后就是女人的哭声和小孩的哭声。还有一次是我亲眼见到的,就在不久前。

那是在南州,金家接待了他们,我当时也在南州,那会儿我没贸然出手,所以也就没和胡安的动过手。

金家富贵,他们为了讨好阎家,特意给阎凌盛组了牌局。阎凌盛同他们玩了好几场,有输有赢。当时我易容混在伺候茶水的仆人里,准备找机会动手。结果秦文茵听说他又在赌局这件事后直接找到了设赌局的房间里,一进门她就直接将赌桌上的东西全部砸了。

我听见她质问阎凌盛,自己的嫁妆去哪儿了。

也就是那时候,阎凌盛说了一句:“去你的吧!你就不能给我片刻的安宁吗?秦文茵你这个悍妇!要不是看在你生了个孩子的份上,我早休了你了!”

秦文茵直接被他的发言气跑了。

“你不该成亲的,”我听见他同桌的一人说,“阎公子风流倜傥、貌如谪仙,偏偏却叫一凡夫俗女管住了。”

掌柜的姐姐你绝对猜不到他是怎么说的——他说:“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然后他又加上一句,说秦文茵早就有了相好的,她站在恨不得把自己逼疯逼死才高兴。

我躲在一旁听他抱怨着自己的妻子。

有个陪他打牌的公子说:“到底你们还是夫妻,有事好商量嘛。”

阎凌盛使劲抓了抓头发,发牢骚似的说道:“她一身的病,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了。那个小杂种指不定是她同哪个姘头生的呢。真是气得我头都疼了。”

那个公子还想劝和,说:“阎公子,我看那小孩同你长得挺相似的,有些事还是得讲证据,你这么一说的话,误会了夫人事小,叫她寒心了事大啊。要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她还对您不离不弃,足以说明夫人对您用情至深啊。”

阎凌盛没直接回答,只是看着那个公子笑,说:“屁!她那是为了我吗?她那是为了秦家!秦文茵肯定巴不得我死了。”接着他耸了耸肩膀,继续洗牌,说,“好啦,不聊这些个东西了,我们还是继续打牌吧。”

看他这样我有点恶心,但这会儿胡安送秦文茵回房间了,真是我下手的好机会。所以我端了茶水准备奉上去。结果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就昏过去了。

当时在场的人就乱了。几个同坐的公子去扶,一旁的仆人赶紧出门去叫医生。其实我也可以趁乱下手,但我被冲过去围着他的人挤开了。最重要的是胡安回来了。我不想暴露自己,只能放弃了。

当天晚上他们吃饭的时候,阎凌盛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餐桌上,他还在昏迷。秦文茵要照顾小孩,所以她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的饭。我听见给阎凌盛看病的大夫说他是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才这样的。我听得就觉得好笑,这人居然会有神思忧虑的时候?

之后那个大夫给阎凌盛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就走了。珍珠拿了药去煎,我也偷偷跟去了,想在阎凌盛的汤药里做点手脚。但是珍珠干活认真,那服药要熬一整晚,她连瞌睡都不曾打一个,一直到了早上,秦文茵换了她去休息。

但珍珠并没有离开,她和秦文茵并排坐在药罐前。

这个时候,珍珠打了个哈欠,秦文茵见了便说道:“你在这儿守了一晚上了,回房间去歇歇吧。”老实说,秦文茵讲话总是四平八稳的,她那种平静的语气显得她好像对什么都很淡漠和不在乎。

我不清楚珍珠和她是否有过节,只是珍珠那会儿的语气算不上友好,她当时沉着脸说:“不用了,还是夫人去歇息吧。夫人您的药我也熬了,一会儿一并给您也送过去。”她盯着秦文茵说,“伺候主子是我应该做的,夫人就不必操心我了。我只是个低贱的下人罢了。”

她刚一说完,秦文茵就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开口。她说话的声音柔声细语,但语气却听得人胆寒。她说:“你同我讲话一定要这样吗,珍珠?”

珍珠说:“我怎么样讲话了?”

秦文茵说:“你明知道我没有把你当成是下人。你……究竟想要些什么?”这时候她的声音就一点儿都不温柔了,而是变得冷硬质疑。

珍珠忽然哈哈大笑,她说:“就我们两个人,还是不要在这儿演戏吧?夫人,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

秦文茵说:“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珍珠回答道:“别逃避现实了,文茵姐。你忍了这么多有什么好处?秦家并不会感谢你,他们只当这是你应该做的。你也清楚,阎凌盛早就写好了休书,一回老家他就会休了你扶正我,你明白吗?”

秦文茵摇摇头,说:“不明白的人是你。”

珍珠说:“文茵姐,我劝你还是赶紧和少爷和离,离开这里吧。你回京城去,秦家的别人我不知道,但你的哥嫂都是厚道人,他们一定会接纳你的。”

秦文茵说:“你为什么想要赶我走?”她当时的声音真的听起来十分疲倦。

正在此时,胡安也走了进来,他抱着那个襁褓。我躲在房顶上缩得更深了。珍珠看了看胡安又看向了秦文茵,她笑着说道:“因为少爷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秦文茵只是看着她,过了好久才说:“不是这样的。”

她丝毫没有停顿,只是不停地强调:“珍珠,你不要犯傻了。只要阎家和秦家都还在……为那位大人办事,我们两个就不可能和离。至于阎凌盛同你讲了什么……珍珠,男人**说的话都不可以信的。你别信他,别信他……”

当时的我和刚到的胡安一样,都有些傻眼。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仆人敢这么同主家说话。珍珠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她几乎是对着秦文茵喊:“夫人啊!你就不能听听我的话吗?你现在离开对谁都好。少爷他已经知道……他说这孩子不是他的你知道吗?”

秦文茵仍旧语气平淡说:“我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那都不是真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想我赶紧离开的真正原因。”

珍珠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头在手绢里头绕来绕去。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秦文茵依旧盯着她说:“自打阎凌盛病了以后,你就很奇怪。一直想让我回京城,珍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胡安生怕她们吵醒小孩,赶紧插嘴说道:“珍珠,你要是有事就赶紧说。这会儿阎凌盛还没醒,他什么都不知道,文茵都这么问你了,你就算是有天大的秘密这会儿也可以讲了。”

秦文茵极其平静地说道:“珍珠,你知道我的,我从来把你都当成是妹妹。之前我们相处得也很好,可是你为什么如今什么都不肯同我讲了呢?”

她又强调了一句,说:“请你正面回答我好吗,珍珠?”

我看见珍珠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她盯着秦文茵像一只盯紧了兔子的猎犬,脱口而出:“因为少爷说会扶正我,因为我才是少爷喜欢的人。夫人,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这个熬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