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总觉得自己被掌门给套路了。

他明明都答应去东海之滨的坊镇呆几个月了,可门内还是对三十六峰宣布,将举办万云论道大会。

没办法,李平安直接跑去拜见掌门问此事,大不了就是跟掌门吵一架。

掌门满是懊悔地拍了下额头,感慨道:“平安呀!此属我之过错!牧宁宁来找我时,几位长老已是领命布置去了。”

李平安当真想给自家掌门竖俩中指。

最开始就没有两个选项,掌门只是先给出一个他百分百会拒绝的选项,然后用另一个选项折中一下!

不是!

一个好好的修行世界,搞什么《折中学》啊!

李平安内心狂啸,苦兮兮地道:“弟子修行这才多久?如何能为门内诸仙讲道?还请掌门修改规则,我可以对炼虚境之下的弟子讲些修行之道!”

“哎呀,不要这么认真嘛!大家就是想蹭蹭你父的气运,以及大悟准仙的彩头!”

掌门笑道:

“谁让你之前点化徐升前辈时,那般玄之又玄?

“我这里给你准备了几篇经文,都是咱们万云宗只有天仙才有资格领悟的。

“平安,到时候你只管将这几篇经文背下来。

“你想想,此次各峰仙人纷纷出关,赶赴观海门施压,这不都是为了给萧月报仇雪恨?萧月是谁,不用我跟你嘀咕了吧?

“你来讲道一场,算是给门内众仙的答谢,我后续为你安排一些‘突破’,就是找十二位外门长老,让他们说,他们听你讲道之后确实突破了,此事不就圆过去了?

“大家心里都有数,谁会怪你讲的不够高深?你就放宽心吧,我的小师祖呀!”

李平安:……

“那行吧,弟子这就赶回去准备。”

李平安拱手告退,心底倒是松了口气。

他大不了就是丢点脸面。

‘刚好,我就借着这次机会,扭转大家对我的误解,我不是什么悟道石,我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小弟子。’

李平安如此打定主意,只觉得道心一片通透。

这确实是他摆脱虚名的好机会!

不过,等李平安回了洞府,仔细咂摸,逐渐回过了味儿。

他是不是,又吃了掌门几个大饼?

啊这!

李平安嘴角一阵抽搐,将掌门给的三枚玉符端在手中,开始快些记下这玉符中的三篇‘高端’经文。

这些经文确实晦涩难懂,但很多地方,与自家师父此前所讲之道能互相印证。

‘不行还是请师父补补课吧,虽然露怯是肯定的,但起码少露点。’

李平安起身赶向内洞。

清素布置的仙力结界,从不会阻拦这个唯一的徒弟;

李平安进去前总会提前喊一声:“师父!弟子方便进来吗?”

“进。”

清素简单应了声,李平安端着三枚玉符入内。

洞府角落的小卧房内。

温泠儿眨眨眼,心底浮现出了一幅幅少儿不宜的画卷,随后嘿嘿笑了几声,快速恢复正经。

她也就随意想想。

根据她观察,清素老师是真把平安小祖当宝贝徒弟来带;

而平安小祖这边就复杂多了,面对清素老师时,平安小祖经常要扮演引导者。

‘清素老师性子太单纯了些,她要是去了东海坊镇,会不会被骗灵石呀?’

温泠儿捏着自己下巴,在那一阵瞎操心。

她却是知道的,清素虽然尚未开口,但她必然会跟李平安一同前往东海之滨的坊镇。

这是他们师徒外出的铁律。

……

“啊?平安既要讲道,又要去东南?”

铸云堂中,李大志看着面前的颜晟长老,哑然失笑:

“这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我家平安平日里都是百般躲着,这次竟然要主动去讲道,两件事他明明选一件就可,还选了两件?”

颜晟长老感慨道:“平安心底是有宗门的。”

“那肯定。”

李大志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账本,活动了下肩头。

他道:“颜长老,此次去东南,还请您多多照看平安,平安虽然行事沉稳、擅谋擅算,但他骨子里终究是个年轻人罢了,还有些孩童的心性,有时候也会上头,人情世故不达练。”

颜晟笑道:“师叔这是在点我了。”

“哎呀,你不要瞎想嘛!”

李大志站起身来,算了下时辰,刚好去监督内堂住着的大仙子服用丹药。

颜晟沉吟几声,有些严肃地道了句:“大志师叔,有件事我还是想问一下。”

“您尽管问。”

颜晟长老低声道:“是关于魔修之事。”

这位长老叹了口气,快声说着:

“如今血煞殿虽暂时销声匿迹,但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尤其是咱们这次已是与观海门彻底对立。

“我着实担心观海门之人会冒充血煞殿血煞,去咱们的坊镇铺子做恶。

“我这老骨头自是无所谓,平安尚未成仙……倒不如劝他不去。”

“对此,我其实也有疑虑。”

李大志坐在桌角,抱起胳膊。

许是因为佳人在侧,他近几日明显瘦了一些,啤酒肚肉眼可见地下去了一圈。

——他在仙躯塑形,让自己好看点罢了。

李大志道:“但这次去东海之滨坐镇,平安先是拒了,又主动请宁宁去找的掌门应下了此事,这是平安自己想去。”

“哦?”颜晟也略感惊讶。

李大志又道:“根据我对我儿子的了解,他应该是有其他想法的。”

颜晟忙问:“哪般想法?”

“他是东盟的三品巡查使者,应该是想去做出点成绩。”

李大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为这些刚长出半寸的短发叹息一二,继续笑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不挂念他的安危?

“但平安毕竟是大人了,他一直努力修行、从未有过懈怠,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做父母的,既要给孩子足够的养分,又要给孩子足够的生长空间,让他能展开自己的枝叶,我如果去干涉平安的决定,他或许会听,但心底总归会留有遗憾。

“东洲这破地方,哪里能真的安生?但东洲总比西洲强百倍。

“平安去西洲历练回来时,我突然就想开了。

“挂着他干嘛!让他自己闯就是了,我这边给他上炷香、借他点运势不就行了?顶多就是掉点头发嘛。”

颜晟长老叹道:“师叔您能这般想,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就算拼上老命,定会顾好平安周全!”

“哎!长老言重了!”

李大志笑道:“不陪您了,我去看看小月伤势,该让她吃药了。”

“嗯,师叔您忙,平安明日要在那论道大会讲道,我还要去布置下讲道之地,估摸着,门内要来三千门人弟子。”

颜晟长老提着自己的旱烟袋告辞离去。

李大志晃了晃脑袋,目中也多是郁闷,他其实只是嘴上说的漂亮,心底还是挺担心的。

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了精神。

冲天仙!

估摸着再有十年八年,他就能触碰天仙壁障!

家里就有人形悟道石在,他还怕破不开天仙壁障?

李大志哼着小调,朝内堂溜达了过去,各处的仙人执事见了,目中多是羡慕。

内堂中,萧月已是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着眉角。

她穿的是金裙、披的是纱衣,盘起的长发插着珠钗与步摇,因为伤势而略有些娇弱的她,此刻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不少男修挪不开步子。

李大志负手而来。

萧月起身款款相迎,柔声道:“师叔,是过来喝茶的吗?”

“你怎得还打扮上了?”

李大志笑着走去一旁:“过来歇息吧,我看着你吃了丹药,就要继续去忙了。”

“师叔,”萧月迈着碎步向前,珠钗微微晃动,染了桃红的纤指缠绕过茶壶的把柄,为李大志斟茶送了过来,“我没什么事了,您别这般盯着让我吃药了。”

“主要是不能影响到道基。”

李大志正色道:“你莫非想止步真仙不前?”

萧月柔声道:“此前我都没了继续修行的心思,总是卡在瓶颈上,修道十年也没什么明显的感悟。”

“哎,无妨,”李大志道,“明日恰好平安要讲道,你也去听听,我与你一同。”

萧月低头瞧着李大志的面容。

最初时,她总觉得这张圆脸多是世俗圆滑模样,而今却总觉得,那般沉稳可靠。

萧月坐在李大志身侧,主动伸出了右手,去捉李大志的大手。

李大志下意识缩了下手,朝旁边挪了半圈,低声道:“这是做什么。”

萧月身子侧倾,左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大志,传声道:“师叔不喜月儿吗?”

“你这,哎!”

李大志站起身来,忙道:“你这怎么突然说这话。”

“唉,”萧月叹了声,“看来师叔是不喜月儿了。”

“这怎么会!”

李大志急忙转身看向萧月,嘴上说着:“你这般花容月貌,就像天仙下凡,啊,你本来就是仙子,换谁都……”

他瞧见了萧月那双满是玩味的凤眼,才知自己是被她调戏了。

李大志皱眉啧了声:“有意思吗?”

萧月扑哧一声掩口娇笑,起身向前,却是毫无矫揉造作,径直挽住了李大志的胳膊。

李大志虎躯一颤。

萧月柔声道:“师叔,你孩子都能独当一面了,怎得还是这般拘谨,我只是喜欢师叔的沉稳,可不喜欢师叔你如那些小弟子般作态。”

“咳,这个。”

李大志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就用出了气泡音。

“你先歇息,我还要去处置公务,晚点再过来看你是否服药。”

言罢转身就走,身影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萧月嗤的一笑,却是禁不住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媚之态。

她哼着仙乐的曲调,飘去了梳妆台,哪里有什么重伤的样子。

……

“平安要讲道了!”

这句话,成了三十六峰十二个时辰内,被提及最多的话语。

本来就因威压观海门之事,正自热闹庆祝的三十六峰,得了这般消息,几乎‘群仙沸腾’。

颜晟长老此前估计,大概有三千门人弟子会现身此次论道大会,这已是‘顶格’。

但颜晟长老真的没想到,当天清晨,预备的讲道之地已经汇聚了……

八千!

八千门人弟子!

颜晟长老本来准备的场地,就是一方云台,但他发现云台着实承装不下,只能更换论道场所。

恰好,李平安洞府中的温泠儿前来求见,言说李平安想将讲道之地换成流云观,颜晟长老略微思忖,立刻应允。

流云观虽然地方不算太大,但各处通透,可以分九层云台环绕流云观四周。

颜晟长老其实心里有数。

大家只是因‘大悟准仙’的名号而来,平安不过天地桥之境,就算明悟了《万云诀》后篇,也很难通过讲道的方式,触动到各位老道的道心。

‘委屈平安了。’

颜晟轻叹了声,扭头开始发号施令,让整个外门体系继续高速运转。

其实,不只是山门内的门人弟子,一些在外地驻扎的仙人听闻‘平安即将讲道’之事,也是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讲道开始前一个时辰,流云观四面八方的云台上已挤满了人影。

八千都挡不住!

这听道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

像是外围这些云台,坐着的都是些未成仙的弟子,半数都是外门弟子;

能站在流云观院墙上的,那都是天地桥之境,或者刚升元仙境百年内的门人。

院内,真仙靠外、天仙靠内,那些蒲团都已是一串串、一排排紧挨着了。

流云观的主殿供奉着女娲娘娘的圣像,此刻也只剩下了女娲娘娘的圣像。——几位长老已是用仙法拆了此地的顶棚和墙壁,只留下了圣母尊像,以及讲道的一只蒲团。

未名峰上,洞府之内。

李平安黑着脸,用灵识注视着这般情形,双腿都有些发软。

牧宁宁已被清絮真仙喊去了流云观。

牧宁宁本想跟自家师兄一同出场,跟着威风一把;现在却只能跟师姐师妹们挤在一起,连个靠前的座儿都无。

这让牧仙子着实郁闷。

此刻,清素已是忍不住催促:“徒弟,大家都在等你,要不要快些。”

“师父不用着急,”李平安做了个深呼吸,“我去给三清老爷上柱香!”

他身形直接钻入地下,赶去地下密室,亲手为三清道祖的牌位点燃清香。

‘道祖在上,保佑小子今日顺利过关,最近半个月千万不要有真仙、天仙再突破了。’

而后,李平安后退两步,又去了一旁摆着的新牌位前。

点香、磕头。

这是他供奉的云中子老师之位。

做完这些,李平安心底稍安,随后施展云雾遁法回了洞府内,与师父拱手告别,驾云赶去流云观。

清素今日是不宜现身的。

却说,李平安顶着扑面而来的重重目光,在掌门的陪同下,坐在了流云观主殿的圣母像前,轻轻吐了口气,开始闭目调息。

前山万籁寂静,修行云之道的诸炼气士们注视着李平安的身形,已是没了半点窃窃私语。

掌门云墨也不避讳,径直去了最前排,坐在了李大志身旁,左右后方均是天仙长老。

片刻后,李平安已是恢复了道心稳定。

他睁开双眼,入目是掌门的笑脸,以及自家父亲那略带担忧的眼神。

李平安道心突然安宁了下来。

他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为弟子,本不该于此讲道,然掌门有令、只得遵从。

“此前有传闻我点化元仙、真仙、金仙之事,细细思量,其实不过家父之大气运。

“万云宗有精妙云道,我今日随意讲述,门内诸师长听之一笑就可,各位同门合真境之下者还需仔细聆听,或对你修行有所感悟。”

各处人影同时拱手行礼。

李平安也寻不到自己相熟的顾倾城等人,索性再次闭上双眼,开始讲述初阶修行之法。

恰此时。

昆仑仙境,玉虚宫中。

自床榻侧卧的清瘦老仙睁开双眼,缓缓坐起身,喃喃道:

“平安寻我?”

他再次闭上双眼,额头飞出一抹云雾虚影,须臾间跨过重重乾坤、闲庭信步般越过山河湖海,出现在了李平安头顶。

云中子见这场面略微一愣,而后掩须轻笑,仔细听李平安讲述云之大道修行法。

随之,云中子又轻轻皱眉。

他这一缕虚影径直钻入了李平安灵台,站在李平安元神背后,抬头朝上方的金云张望。

这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