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图所显露的画面中,准提对着棺木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李平安整个人都是一种浑身发麻的状态。

一是因,接引和准提竟然真的有个老师,这个老师还能喘气儿。

这岂不是就跟鸿钧道人差不多的存在?

二是因,这老头也忒不要脸了,口口声声说三清欺凌,他们跟自己面前这位元始天尊八成都已经有‘道仙劫友好互助条约’了!

真就只能他们欺负女娲圣母和人族,不能人族找个大腿反过来打他们?

李平安觉得自己有时候已经脸皮够厚了。——比如感情方面。

但他没想到啊。

这位西方教的二老道,还真……

李平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石棺安安静静,太极图呈现的画面微微抖动,似乎有某种道韵在干扰太极图。

石棺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其内仿佛有无尽星光闪耀,而后一缕黑影出现在了接引和准提面前。

接引、准提,连带着一旁的灯盏同时行礼。

太极图呈现画面变得更加昏暗,似是随时要断掉。

而那完全看不清容貌的黑影,沉声道了句:“太清可成圣?”

接引低声道:“尚未。”

黑影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感应着什么。

不多时,这黑影又道:“此天地的天道何时变得这般模样了……”

准提忙道:

“老师!而今三清之中,通天教主已是将剑架在弟子脖间!

“他们三兄弟还培养了一个人族出身的新天帝,夺了天道权柄,而今拿我们辛苦经营十万年的香火开刀,彻底断我们成圣之机缘!

“您早年说过,若大香火法不成,您就赐我们成圣之机,而今、而今……恳请老师救救我等!”

“你师兄弟成圣乃定数,何必慌张。”

黑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才开口。

“且回去做些准备,成圣之机很快就到。

“但你们两个需记住。

“此间吾给你们的,自也可随时拿回来,答应吾之事莫要忘却。

“这天地不过是棺木,在天地寂灭前寻得超脱才是正理,天道圣人终究是下下乘罢了。”

接引和准提同时低头行礼。

准提喜道:“多谢老师。”

黑影摇了摇头,虽然它没有容貌、没有具体的表情,但依旧能给人一种不加掩盖的嫌弃。

“自此之后,莫要烦扰吾沉睡。”

随之,黑影化作一缕云烟归于石棺,石棺的缝隙缓缓闭合,归于悬崖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极图中似乎还传来了一声呢喃:

“不去想如何超脱这天地,反而要将天地探出的脐带捆绑在自己脖子上。

“此间洪荒的生灵,着实可笑。”

太极图虚影咻的消失不见,只留下草庐中的老中青与李平安四面相对。

李平安喉结上下颤动,低声问:“那黑影是……”

“不知,”太清微微摇头。

元始天尊缓声道:“此前老师告诫过我等,接引与准提背后自有依凭,应该就是指的这棺木内的存在。”

通天教主却道:“当时老师为我们讲课时很喜欢说超脱,那石棺中另有乾坤、颇有玄妙,此黑影的来路怕是没那么简单。”

李平安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一瞬,他仿佛理解了很多事。

比如西方教此前的谋算,遍布这三千小天地做什么‘大香火法’,似可凭此道成圣。

这法子是那石棺中的黑影教给他们的;

但因为他的崛起,也就是他体内金云可以吸纳香火功德、转化为天道功德之事,让他们的这个谋算彻底破灭。

这其实是断了他们的成圣之机。

西方教两教主这次去找他们的老师,本质上并不是受了委屈过去哭诉,而是商量好了一同过去找老师,说:

‘您教给我们的法子进行不下去了。’

‘要不您按当年答应我们哥俩的,给我们安排一下成天道圣人。’

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天道的变化,应允了接引和准提,说让他们回家听信儿。

然后呢?

李平安有点蒙。

这个黑影难道真的能赐下成圣之机?

西方教两个教主如果突然成天道圣人了,三清、女娲、人族、轩辕师兄、还有自己这一家老小岂不是危了?

“莫怕。”

太清缓声道:“成天道圣人只有一条路径。”

通天教主在旁解释道:

“所谓天道圣人,是将自身与天道相合,让自身大道成为天道的基石,此事需鸿蒙紫气为引。

“所谓鸿蒙紫气是开天辟地时形成的重宝,无形无相无色无法,乃天地之根基,若自身与鸿蒙紫气相融,就半步踏入了天道圣人的门槛。

“这个天地间,鸿蒙紫气总共有九条,都在老师鸿钧道人手中。”

李平安仔细思索。

他道心轻轻震颤,却是天道给出了提醒。

刚才那黑影,非洪荒生灵,非先天神魔,非混沌神灵,非造化之物,似已超脱有形之界、又回返有形之所,对天道并无威胁。

李平安怔了下。

超脱者?

准提和接引的老师,是一名超脱者?

他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此刻所接纳的信息,明显已是超过了他对神话世界的理解。

元始天尊叹道:“也不知老师会如何处置。”

太清突然道:“来了。”

来了?

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李平安同时看向太清,后者抬起左手,凭空捏住了一点萤火般的亮光,将这亮光投入了眼前飘着的太极图中。

太极图再次开启投影,但这次,画面变得无比清晰。

这似乎是混沌海深处的秘境。

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笼罩着一个小小草庐,气泡外是空茫平静的混沌海,一缕缕混沌气息在不断飘动。

草庐前,鸿钧道人含笑做请,前方那一缕扭曲的人形虚影只是微微摇头。

此虚影正是接引和准提的老师。

这神秘仙人淡然道:“鸿钧,你怎么封禁了昊天童子?就算你不去合道,也可将天道权柄抓在自己手中嘛。”

“何必呢?”

鸿钧含笑摇头:“贫道而今只是想求个超脱。”

“超脱之事,谈何容易,付出代价也是无比巨大。”

神秘仙人摇了摇头,并未入座,只是道:

“吾不能随意活动,而今你也该兑现承诺,还我这个人情了,给两条鸿蒙紫气出来,赐给接引和准提。”

鸿钧目中满是疑惑,缓声道:“道友为何非要助他们?”

神秘仙人淡然道:“吾自有吾的道理,反倒是你,为何困住鸿蒙紫气,不让洪荒天地有天道圣人?”

“若有天道圣人,那贫道如何能回这天地?”

鸿钧含笑摇头:

“超脱之事自是颇为困难,贫道自也要留些后手,若事不成,也可有个地方颐养天年,不至于形单影只才是。”

“你果然还是怕……不抱必死之心,你是无法超脱的。”

“那道友既已超脱,为何又要回来?”

“吾受伤颇重,必须藏身有形之界罢了,等这个天地寂灭、生灵消散,吾自可吸纳残存灵力填补我自身。”

神秘仙人淡然道:

“放心,吾自不会做屠杀生灵这般无品之事。

“刹那天地远,弹指岁月灭。

“但道友只要走出最后一步,无论成败,自身都会崩陨,道友掌控的这些宝物一个也带不出去,鸿蒙紫气还是会回归天地,到时反而会酿造出更多灾祸,或许就会成此天地覆灭的祸根。

“不如让六圣出世。

“这天地间的天道糟乱的可怕,上古的天道还未完全根除,如今强横的新天道还被分成了南北,那个新天帝古古怪怪,给天道灌输了不知哪来的奇思妙想。

“吾这个曾掌握天地万物无尽岁月的主宰者,对天道第一次感觉十分陌生。

“此间怕是有诸多危机,让六圣出世,六圣本身就会成为天道的一部分,天道会变得无比稳固,这才是这个天地能延寿的关键。

“不过,此事道友自己决定就好,还请道友兑现承诺,还了吾这份因果,拿两条鸿蒙紫气给接引和准提。”

这次,轮到鸿钧沉默了。

过了不知多久,这画面中的岁月流速忽快忽慢。

鸿钧道:“圣人不出,万灵自繁,圣人一出,万灵蝼蚁。”

“道友执迷了,”神秘仙人道,“一切不过镜花水月,虚无诞生的永远是虚无,唯有真性真灵可超脱虚无苦海。”

“道友当真要在此处用这个人情?”

“不错。”

“接引准提对道友到底有何意义?”

“此间谋算,无害于道友守着的这片天地,”神秘仙人淡然道,“此二者,吾有大用,还望道友成全。”

鸿钧道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与天地干涉太多,终究还是要被天道牵扯。”

神秘仙人笑问:“道友要合道了?”

“造化玉碟已碎,如何合道?

“贫道已将天书人书投入洪荒天地,而今再放出六道鸿蒙紫气,今后也就是不回洪荒天地罢了。

“天道圣人离了洪荒天地,倒也威胁不到我。”

鸿钧道人微微摇头:

“既道友执意如此,贫道也唯有给六教主同时赠鸿蒙紫气了。

“只是啊……

“女娲有造人补天之功德,合该成圣;

“三清皆有开天之功德,太清护持天地、镇守玄都,玉清派弟子教导人族,上清主动收拢天地之强者予以教化,都该成圣。

“可这接引准提……道友你当真要背负这般因果?”

神秘仙人哈哈大笑,那扭曲、虚淡的身影悄然消散,只留下一句:

“吾不过是过客,不沾因果。”

鸿钧道人嘴角微微抽搐,随后缓缓扭头,看向一侧。

此刻的太极图中,鸿钧道人的面容正对,缓声道:

“尔等做些准备吧。

“紫霄宫稍后开启,我将昭告众生、召集尔等前来得鸿蒙紫气。

“待六教主入紫霄宫内,我自会关闭宫门,为尔等讲道授课。

“太清道友还请提醒准天帝,我会讲道千年,再让六圣回返洪荒天地,他需把握这最后的机会、早立天庭,不然,他恐怕就要被元始与西方教节制,再难施展拳脚了。”

咻!

太极图再次关闭。

太清老子、通天教主、李平安,此刻齐齐看向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脸都黑了。

“老师当真是……唉,这般只是制衡之道……”

李平安赶紧低头,就当自己没听见最后这句。

显然,这段画面其实是鸿钧发来的传信,对太清老子解释此事的前因后果,似乎是怕太清误会什么。

太清老子沉声道:“平安。”

“弟子在。”

“天道圣人有二事,一为不死、二为超然。”

太清老子这次却是多说了许多话:

“天地格局将有变化。

“西方教若一门双圣,怕是会越发横行无忌,道仙劫在前,道门颇多忧虑,你自清楚此事。

“六圣将为天道支柱,其天道序列犹在天帝与天后之前,此事还需切记。”

李平安若有所思,低头行礼:“是,弟子谨遵教诲。”

元始天尊缓缓开口:“平安有仁爱之心,此为生灵福分,就算六教主化作六圣,你天帝之位亦无人可撼动。那天帝命格的昊天童子为老师所封禁,此间怕有变数,当早日与那西王母定下帝后之约,以其天后命格成就自身命格才是。”

“是!”

李平安叹道:“弟子虽不愿以男女之情掺杂此间谋略,但师祖之教诲,弟子自会着重考虑!”

元始天尊微微颔首。

通天教主沉吟几声,本来还想端着架子、咬文嚼字,一开口就变得随和了起来。

“天道圣人还要被天地锁住,这其实有点亏本,但三清的宿命就是守护这个天地,大师兄早就说过会有这么一遭。

“不过……平安,截教弟子甚多,稍后我会留下教主命,让他们不可外出走动,免得再惹是生非。

“我那八大弟子自会得我叮嘱,你若有难尽管召唤……咳。”

通天教主有点心虚地看了眼元始天尊,小声道:

“就劳烦你多照看了。”

元始天尊皱眉道:“你那些弟子,上上下下可有一成良善之辈、可有半成福缘深厚之灵?如何能拖累新天庭?平安,稍后有难自去玉虚宫中。”

通天教主刚想说话,又忍了回去,一脸郁闷地坐在那,扭头看向一旁。

老子缓声道:“六教主离去,天地怕动**不安,诸凶魔会趁机显形,谋求落身之机,万事当心。”

李平安拱手感谢:

“是!弟子定不负道祖所期!全力建设新天庭!”

“善。”

老子轻轻挥手,一面玉符落在李平安掌心。

李平安注意力刚放在玉符上,只觉得周遭乾坤出现淡淡波动,耳旁传来了几声呼唤:

“大师侄!你咋突然跳出来了!”

“夫君?”

李平安晃了晃头,低头就见自己正站在一处山岗,身处空濛界内,低头看去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

身着宽松长裙的牧宁宁、清素、龟灵灵,此刻在大树下铺了张方毯,摆了诸多灵果与佳酿,似是郊游野炊。

她们还是这般悠闲;

这天地却是马上要变天了。

李平安对着洪荒主天地的方向做了个道揖,刚要开口说话,心底泛起诸多明悟。

对了,六教主马上进阶为六圣,天道是什么反应?

李平安闭目凝神,扫了眼灵台霞光,那天帝断头劫毫无变化,元神遁入凌霄宝殿,握住了那凝成了近六成的天帝印,仔细感应天道序列。

嗯?

天道序列并没有变化?

第一还是天帝之位,上面站着他的虚影;第二是天后之位,上面站着端庄大气的西王母虚影。

也对,六圣尚未出世,天道倒也不该……嗯?咋虚影上面还多了点金光闪闪的东西?

李平安的元神抬头一看,额头挂满黑线。

六只金光闪闪的莲台悬浮于天道序列之上,其上已显出六教主的身形虚影。

李平安:……

正此时,空濛界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片日月星辰。

不只空濛界,洪荒天地之间,自主天地到整个天地间,都出现了日月星辰之相。

仙人境之上的生灵心有所感,看向天空,却见六颗大星不断闪烁。

‘鸿蒙紫气,成圣之机。’

‘有德者居,紫霄一叙。’

鸿钧道人出手了!

好大的排场。

李平安刚要开口,一旁紫遥仙子突然身形震颤、软倒昏迷。

昆仑山的西王母身形冲出秘境,如一颗七彩流星冲向天穹。

几乎同时,十多道流光冲天而起,皆非大教弟子,皆是洪荒大能。

“诶!”

李平安用仙力托住紫遥仙子的身子,有点欲言又止。

这六道鸿蒙紫气都是内定的,争也没用,这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算了,随她去吧。

还是该想想,接下来突然就没大腿抱了,自己该如何应对西方教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