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那超脱者老师在原本天地间的名号?”

燃灯老道盘坐在云台,悬浮于李平安身侧,皱眉沉吟。

他缓声道:“此事贫道确实不知。”

“道友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燃灯正色道:

“贫道虽是被他带来天地间,却是在远古时才得了灵性,对他此前之事知晓的并不算多,还都是他对贫道主动言说。

“还请陛下放心,若贫道有异样,圣人老爷自是会立刻察觉。”

李平安拱拱手:“多谢道友相告,没有其他事了。”

燃灯问:“陛下为何要问此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平安笑道,“若是能弄清楚这位超脱者老师在原本世界是什么人,那或许就能知道他的遗憾是什么,这样方便对付一些。”

燃灯缓缓点头:“请恕贫道多嘴,道友你如今已有超脱之机,其实不必谋算太多,也不必与他闹翻脸。”

“无妨。”

李平安不以为然:

“我尊他为老师,是因他传授我诸多本领,他收我为弟子,也是为了让我今后为他卖命。

“我与他定下了君子之约,天地寂灭之劫来临之前、此间,彼此立场相对,无论最后谁输谁赢。”

燃灯含笑行了个礼,缓声道:“根据贫道所了解,那并不是一个很大度的生灵。”

李平安:……

“多谢道友提醒。”

李平安还了一礼,与燃灯一同回了殿内。

阐教这边欢宴继续,李平安尚不知自己老父现在已汗流浃背,犹自在琢磨,天道到底背着他搞了多少事。

这让李平安嗅到了一种危机感。

天道无性,但天道会去选择对天地和对它自身最有利的路线。

这样的一个‘思维体’,还是有着它自身超脱可能性的‘思维体’,似乎并非‘善茬’。

“头疼。”

李平安心底轻叹了声,继续与阐教仙推杯换盏,论道论仙。

他正想着,此地宴会散了席,就直接去灵山执行他的‘离间’大计。

但他这边论着论着,袖中便传来了一声轻响。

父亲传信?

还是用的被围攻时才会用的紧急传信符?

李平安面色微变,自是丝毫不敢耽误忙,自此处告辞离去。

……

‘父亲在赶去天庭。’

李平安身形化作金乌,朝东洲上空疾驰而去,不过片刻就已将李大志截住,身形直接闪到了李大志面前。

“爸!”

“哎?”李大志哆嗦了下,“你咋出来的!”

李平安抬手扯住李大志胳膊,把父亲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方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爸你遇到什么大麻烦了,这不是元神也没问题吗?咋了?”

李大志面露难色,低声道:“你先随我去东安城,我们回去聊。”

李平安问:“不是什么特别着急之事吗?”

“不是,刚才给我吓到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李大志唏嘘不已,“你要是有事先去忙就行,我这其实没啥大事。”

没啥大事直接用那么贵的传信符。

真洪荒首富了?

李平安纳闷道:“到底啥事?”

“我刚收了个礼,”李大志拉住李平安传声,“是……一只黑毛豹子。”

李平安怔了下:“谁给的?”

“微炎子啊!谁知道他在哪搞来了一只黑豹,看着还挺可爱的,但你说这……哎!”

李大志表情有点无奈:

“黑豹,你说这多不吉利。

“我又是道仙劫的主劫之人!当时就给我吓毛了!我难不成还是……那啥啊?”

李平安沉吟一二:“确实有点问题,爸你别急,我先去看看那只黑豹。”

“黑豹你看他干啥,我让微炎子带回去了。”

李大志双手揣回口袋:

“刚才有点恍神,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主劫之人,咋主不是主?

“你别为这事操心了,也就是一个接受问题。

“我之前想的一直是当个宰相,你懂的,现在八成只能当个军师了。”

李平安微笑颔首,缓声道:“这样,爸你先回去,把那头黑豹取回,我去西方教那边转一圈就过来,咱们好好合计一下,接下来怎么搞这事。”

“行你去吧……不是!你去哪?”

“西方教。”

李平安瞧父亲那双瞪大的眼,笑道:

“爸您放心,六圣归来,他们反而不敢对我使什么阴招。

“更别说我背后还有个超脱者老师,这天地间谁最在意我这层身份?

“就是那大小教主。

“让他们为洪荒天地拼命,把鲲鹏再打死几次我都不信。”

“你这,”李大志叹道:“你千万要小心行事,莫要与他们起什么争执,不值当的跟他们硬碰硬啊。”

“您先回去安安神,”李平安道,“我大概一两个时辰就回来。”

“唉。”

李大志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多说什么,驾云转身朝东安城落去。

李平安目送父亲离去,一缕仙识始终环绕在父亲身周。

他拿出一枚传信玉符,给牧宁宁传过了消息,让她稍后以探亲的名义回一趟铸云宗,带三千仙兵、三百侍女。

他又借用巡天镜,对瑶池发了一条指令,让她调三百名实力较强、能信得过的仙子,稍后随牧宁宁一同回返铸云宗。

瑶池很快发回了一行文字。

【陛下,去铸云宗作甚?】

【调查一下铸云宗有无异样,任何异样都需对我禀告,事无巨细。】

【是,吾这就安排。】

送归巡天镜,李平安眼前已不见父亲的背影,李大志也已回了东安城范围。

这叫啥事,姜子牙出现了,自己父亲得了一只象征性极强的黑豹,似乎预示着父亲要扮演起原封神大劫中申公豹的角色。

申公豹的那句道友请留步,着实……

而且申公豹下场也是极为凄惨,他是封神大劫的关键引动者,最后的下场,却是填了海眼。

当然,姜子牙最后在凡俗老死,这个好像更讽刺。

封神大劫已变;

但好像又离着原本的轨迹并不算远。

“看不懂。”

李平安摇摇头,抬头看了眼天空。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咱俩最好不起冲突吧。”

言罢转身西去,身形化作金乌掠过天穹,大摇大摆地直奔西洲灵山而去。

当李平安化作的金乌飞过西洲边界犹未调转方向,天地间顿时有道道视线汇聚而来。

当金乌飞抵灵山附近,化作李平安身形,探查向此处的视线变得更多了些。

玉虚宫中,元始天尊略微皱了下眉,却并未有任何表示。

圣母宫内,女娲身旁浮现出了红绣球,且还是有圣人之力加持的红绣球。

碧游宫后侧的水池中,通天教主歪了下头,嘴角勾勒出少许弧度,并将面前的云镜扩大了数倍,招呼隔壁池子泡着的诸弟子一同观摩。

灵山前。

李平安驾云抵此,自云端负手而立,静静瞧着下方那诸多祥瑞异象包裹的殿群。

他直接朗声道:“两位师弟,何不来迎接本师兄?”

而李平安并不知,灵山内正有一双略带阴毒的双眼,死死盯着李平安。

却是陆压道人。

……

灵山主殿后的小院中。

坐在一旁的陆压道人快声道:“两位圣人,这李平安嚣张至极,竟如此大摇大摆抵达此处,这分明是不将两位放在眼中!”

准提道人淡然道:“道友你与天帝陛下可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何止深仇大恨,简直……深仇大恨!”

陆压面容都有些扭曲:

“不敢瞒两位圣人,昔日这李平安为解人族之困,假冒先父、诓骗贫道,更是用了险恶奸计,害死我母亲最后之残魂。

“贫道与此贼不共戴天!”

准提与接引对视一眼,前者嘴角绽笑,后者却是略微皱眉。

接引道人缓声道:“天帝此来,必是不怀好意,此间还需小心应对,不可被他拿了什么话柄去。”

准提道:“师兄放心,陆压道友也请戒躁,天帝正得势,却是谁都动不了的。”

陆压顺势低头行了个道揖:“请两位圣人为贫道做主。”

“道友暂且去后山躲避,”准提温声道,“你今日所求之事,吾与师兄还要仔细商谈,无法直接应了道友。”

“此事关系甚大,稳妥些也是应当的,也只有两位圣人才有可能达成。”

陆压道人再做道揖。

一旁有穿着麻衣的少年向前相请,将陆压道人自小院后门带离。

随后,接引道人身形径直消失不见。

准提含笑招来一只莲台,身周环绕仙光、背后浮现宝轮,身形缓缓上升,不急不躁地飞出大阵。

灵山各处人影憧憧。

两位圣人回归天地后,原本在外的西方教弟子尽数回返,甚至那些原本投奔西方教的凶魔,此刻也被弥勒带了回来,就藏在灵山地下。

现在的灵山有两位圣人坐镇,倒是不用担心被一群截教仙人扛起来抖了。

准提注视着李平安,远远道一声:“天帝陛下亲来为吾与师兄道贺,我灵山上下着实蓬荜生辉。”

李平安:……

这老登是修了什么脸皮神通吗?

他是靠脸皮成道的吗?

那就比比谁脸皮更厚!

李平安略微拱手,朗声道:“不错,两位师弟成圣,我为天帝自当前来恭贺,恭喜了,准提师弟。”

灵山弟子们面色大变。

几名伽峰的师兄师弟同时大喊:

“大胆!”

“李平安你竟敢、竟敢自称是我们师伯!”

“现在不是任你肆意妄为的时候了!”

李平安看都不看这几个西方教最后的大罗金仙一眼。

“安静,”准提道人的嗓音传来,“诸弟子不知天帝早已拜师天地间最棘手也最难缠的天外之超脱者,闹了笑话,请天帝勿怪。”

李平安笑道:

“我记得,这事我并未隐瞒洪荒众生,西方教当真是消息不灵通。

“我虽入老师门下较晚,比不了两位师弟从远古就跟随在老师身侧出谋划策、鞍前马后,但老师念我为人正派、年轻有潜力,收我做了正式弟子……

“师弟难道就不肯叫我一声师兄吗?

“莫非两位师弟,已是有叛出师门之心?”

准提嘴角在微微抽搐。

李平安含笑与之对视,他就赌准提不敢接这话。

“天帝师兄。”

准提道人轻声呼唤:“请入内歇息吧。”

“师弟乖,”李平安在袖中取出一件普通灵宝折扇,“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师兄修道不过几百年,积累不深,还请不要见怪。”

准提含笑将这扇接过,这扇随之消失不见,他则转身落向灵山前山的大殿中。

李平安轻轻挑眉,负手跟随,含笑打量着各处。

接下来,可就到他的表演环节了。

西方教众弟子很快就听到了一声声亲切的问候。

“这位师侄看着很眼熟嘛,此前做过万魔天?还是去北洲为难过巫族?”

“这位师侄你身上的业障为何如此之多,都快赶上那些凶魔了,有一朵金莲虚影……十二品金莲的虚影帮你撑着,当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宝物,不然你早就被天谴劈死了。”

“师侄你别走啊,稍后咱们一起论论道如何?”

“这位师侄看着好生面善,你们大师兄回来没?我有事找他。”

一群西方教弟子如避瘟神。

他们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被漫步而来的李平安追得东奔西走,怎一个狼狈了得。

远处还有西方教弟子不断赶过来,近处的西方教弟子又在不断躲避,一时整个前殿乱成了一锅粥。

灵山的大阵此刻是敞开的,并未闭合,这也是西方教有意避嫌,免得李平安离开时自己搞出点什么伤势,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终于,准提道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道:

“诸弟子散去,天帝既来,自是与我西方教商议天庭之机要,你们不必多听。”

“是。”

这群西方教弟子如释重负,转身匆匆离去。

他们是当真没想到啊。

他们也有今天!

从上古到千年前,他们凭借着脸皮厚、不讲理、家里有两位教主,在洪荒中横着走都无妨,今日却被李平安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族炼气士,逼到了这般狼狈境地。

——前几次灵山失火,在这些西方教弟子看来,他们都是被截教所压制。

李平安意犹未尽地进了前殿,左右打量着殿内的情形,瞧见那壁画不错,就走过去,负手慢慢观摩。

准提道:“天帝今日所来,不知所为何事?此间并无半点遮掩,还请陛下谨言慎行,莫要失了天帝威仪,贻笑大方。”

“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只是过来看看你们两个。”

李平安笑道:

“顺便跟两位师弟谈谈灵山藏污纳垢的问题。

“小师弟,有件事你要明白。

“成圣并不代表无敌,圣人之间也是有明显的差距,这天地间终究还是我师祖、师叔祖、师伯祖说了算。

“现在就是你们西方教最后的机会。”

“哦?”准提笑道,“道友所说,为何吾听不太懂?”

“听不懂吗?那我说的更直白一点。”

李平安头也不回地道:

“昔日你们圈养凶魔,是为了扩充势力,掌控三千世界来提供香火。

“老师在上古时传了你们香火成圣大道,你们想借此成圣,只是没想到,你们快要收成时,天庭出现截胡了你们,所以你们去找超脱者老师哭诉,让超脱者老师命鸿钧道人给出鸿蒙紫气。

“这其实都是咱们那位老师的算计,你们两个却亲手断送了六教主以力成圣的唯一可能。

“不过这些没什么,我只是说给正瞧着这边的人听。

“现在,你们西方教也不必用那些凶魔了,两个圣人坐镇门庭,西方想要大兴,就必须甩掉足够多的业障,这些凶魔应该已到了被你们舍弃的边缘。

“倒不如,成全了我,让我清理了这些业障,多一笔功绩。”

准提道人微微眯眼,含笑道:“吾当真不知道友在说什么,吾灵山乃是清修苦修之地,哪里有什么凶魔?”

李平安讪笑:“装傻充愣就没意思了,你可是圣人。”

准提面色渐显阴寒。

“那天帝陛下是否听过,圣人威严不可轻辱。”

“没听过,”李平安轻轻挑眉,“师弟莫非是想对我动手?老师说不定正看着你我。”

准提淡然道:“若陛下无正经事商谈,还请离去,休要在此处寻衅。”

“这可不是寻衅,这是在给师弟指条明路。”

李平安此刻已转到了准提面前,随手摄来一只蒲团,与准提隔了数丈面对面而坐。

“如果师弟嫌这些事都不值一提,那还真有件大事要跟两位师弟商量。”

“道友但讲无妨,西方教全力支持天庭。”

“弥勒勾结鲲鹏,意图毁灭天地,此罪不容恕,还请师弟在西方教内下一道法旨,驱离弥勒。”

准提表情漠然。

大殿中的温度似是瞬间降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