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喜欢这花吗?”小月终于看出谷山的情绪不佳,她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扶住妈妈的肩膀问。

女儿毕竞还是体贴母亲的,谷山的心稍微松了一下,淡淡一笑:“喜欢的,只要你是诚心送给爸爸……”

小月脸微微一红,伍呢着说:“说实在,我开始也没想到要买花给爸爸,还是……他提醒的呢。”小月从不会隐瞒自己心底的真实思想,为了挤一点,谷山可以原谅她其他的许多过失。

“妈妈,你看他来了呢。喂―你快跟上来呀!”小月扭回头,姿式很优美地招了下手,声音温柔地招呼着―只有充满爱情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被小月亲昵地唤作“喂”的是位高个头的小伙子,穿着件米黄色的风衣,头发留得很长,微微带点波浪,看上去很潇洒,也很时髦。

“伯母,你好!”他手中捧着一束白色的康乃馨,毕恭毕敬地朝谷山弯了弯腰。

谷山的心里象被一根钢锯咯吱吱拉了一下。

哪个当母亲的不为儿女的婚事操心?近年来,谷山望着越长越漂亮的女儿,常常会浮起一丝莫名的担忧。女儿比自己年轻时出众多了,完全象她的父亲,哦,她会找个怎样的女婿呢?女婿是丈母娘的骄傲,谷山常常在围着小月转的小伙子中间挑选,她的眼光往往比女儿还挑剔。女儿的男朋友几乎是几个月就换一个,有时甚至两三个一起上门。小月待他们都很亲热,嘻嘻哈哈地说笑,留他们在家吃饭,和他们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三个一起看电影。谷山不放心了,于是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马芬大姐。

儿子的婚事是马芬大姐一手操办的。媳妇是马芬大姐局机关医务所的护士,人模样很周正,脾气很随和,小阳满意,谷山也满意。

“马芬大姐,小月的婚事你也该关心关心的,她都过了二十五周岁了。”

“秀妹,我早替小月看准了一个人,我侄子,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交通大学动力系的,和小月才般配呢。什么时候介绍他俩认识认识吧。”马芬大姐总是那么慷慨,求她的事几乎没有不答应的。谷山定心了,她正想找机会告诉女儿呢,没想到小月先向谷山摊牌了,“妈妈,今天晚上多烧几只菜吧,有客人。”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傍晚,有人敲门,谷山去开门,愣住了,是他!“你!你?……”

小月穿着白色紧身尼龙衫从盟洗间蹦出来,挥着水淋淋的双手叫:“进来,进来呀!这是我妈,你叫呀, 叫‘妈妈’呀!”

“妈!”他用手抨一下落在额头的一缴鬃发,亲热地唤了声,谷山碎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

吃饭时,谷山一直心绪不宁,怎么会是他呢?命运真会开玩笑,女儿偏偏会选中他的呢!谷山替他夹菜,啦,一块白斩鸡落到汤碗里,溅了半桌子油水;谷山去盛饭,吮,一只碗失手落在地上,敲去一只角。谷山直骂自己,老糊涂了吗?怎么一点也经不起事了?

“妈妈,你有心事?”小月帮她收拾碎碗片,悄悄咬着她的耳朵问。

“没,没有,是累了,不要紧的。”她慌忙掩饰着。小月自己心里太高兴了,没有注意妈妈不自然的神色。她替他斟满了酒,替自己倒了小半杯,俩人一起举杯向谷山祝福身体健康。喝了点酒,小月的脸微微有点红,衬得眼睛愈发地黑亮了。他呢,看样子是海量,几杯下肚,没事儿一般,谈笑风生。

“妈妈,你也应该喝一点酒,老年人每天喝少量酒,对活血有好处的,我妈妈中风过一次,左边手脚不灵便了,现在每天临睡前喝一杯药酒,气色越来越好。”他殷勤地对谷山说,小月对他满意地显了下妩媚的笑容。

“妈妈,你不能老是工作工作,每天开不完的会,晚上还要埋在报纸文件里。出去走走,听听音乐会,看看电影,这儿天,歌剧院正演出中外歌剧选曲演唱会,《苔丝》的电影票也是可以想办法买到的。生活应该愉快、丰富,人精神好了,寿命也会延长的。”他几乎对谷山的生活内容了解的一清二楚,准是小月告诉他的,这孩子……谷山慎怪地看了小月一眼,小月正用手背托着下巴,痴迷地看着他说话时眉飞色舞的脸庞,女儿真真是爱上他了呀!

“妈妈,你听说过‘笑口常开,青春常在’的传说吗?据说古时候有一个当官的患了精神忧郁症,长期医治无效,非常苦恼。有一位老医生来为他治疗,试脉后,老医生一本正经地说:‘大人,您患了月经不调症。’当官的听了哈哈大笑,心想遇上了一个老糊涂了。此后,他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要笑上一阵,说也奇怪,在笑声中,他的病竟渐渐地好了。有一次,当官的又遇上那位老医生了,老医生不慌不忙地告诉他:治疗精神忧郁症没有神丹妙药,只要心情愉快,所以我特意给你开了一剂笑药呀。”

“瞎编的,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小月听完他的故事,笑得一口饭喷了一地,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了,连谷山也忍俊不住,轻轻地笑了两声,她觉得初见他时那种压抑的不满的心情驱散了许多。她不由得再一次打量他,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他的脾气象他爸爸还是象他妈妈?他似乎很时髦,却又不失风度,他似乎有些轻桃,却又懂得很多,现在的年轻人呀,不象自己年轻时那样,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罗:

吃过晚饭,一块儿看了会电视,他便告辞了,女儿去送他,一送两个小时,等得谷山差点没到派出所去报案寻人。

小月回来,挤在谷山**,浑身散发出一股迷人的热气,“妈妈,说说……他吧。”

“你已经认定他了吗?”

“那当然,山盟海誓,除他不嫁!”

“什么时候认识的?”

“上个月,他来帮我们工人文化宫业余话剧队排戏,他说,我比他们团里刚从戏院毕业的女演员素质还要好……

“他是导演?”

“不,演员。业余导演, 自封的,咯咯。”

“他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吗?”

“没问。妈妈,我才不高兴象社会上那些女孩子们一般,找对象,先问家庭情况,父母工资,兄妹几人,有没有房子……嗤―俗气死了。”

“你真爱他吗?”

“嗯。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快活,他有才千,又懂得生活,不是小市民,也不是老夫子,略咯,咯咯咯咯。”

“他的……头发太长了。”谷山呐呐地说,她已经明白说服不了女儿了。

“你说过,爸爸年轻时头发也很长的。”小月不经心地一笑,谷山愣了愣,用手指狠狠戳了下女儿的额角。

“可是……”谷山犹豫着。

“怎么?妈妈,你不喜欢他么?”小月坐起身,伏下头看谷山的脸,眼睛惊讶地一眨一眨。

“不……只是,才一个多月, 叫‘妈妈’,还太早了……”

“那就让他叫你‘伯母’,等结婚了,再叫‘妈妈’,好吗?”小月轻松地说,谷山悄悄地嘘了口气,不作声了。她决定不把父母之间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告诉小月,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喜怒哀乐,为什么要把上一辈的心灵创伤抖落给他们看,让他们也蒙上一层阴影呢?只是,怎样去回复热心的马芬大姐和她的侄子呢?现在是万万不能将“他”的身分告诉马芬大姐的,按照马芬大姐的原则,“他”是决然不能成为肖渊的女婿的,马芬大姐拿小月当亲生女儿般地疼爱……谷山真正是为难了,肖渊,你说该怎么办?

“伯母,来晚了,不怪小月,怪我,是我拉她去买花的。”他象是在认错,又象是在炫耀似地把手中的花凑到鼻尖下闻了闻,“我不喜欢那种绢扎的花圈,太死板,太假,鲜花多好,真诚而有活力。”他说话就象背台词那么美,难怪小月要着迷了。

“不……不晚,花……好的。”谷山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缓,不因为心里莫名的紧张而颤抖。

“咯咯,我准知道妈会喜欢康乃馨的。”小月高兴极了,挽着谷山的手臂说:“妈妈,他还带了照相机来,咱们全家先拍几张照吧。”

“伯母,我的摄影习作曾得过二等奖,来一张合家欢吧。”他从鼓囊囊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架全自动相机。

“算了吧,我……不想……”谷山的心尖尖象被蜂鳌了一下,她皱起了眉头,合家欢?肖渊不在了,她的欢乐也没有了。

“妈妈,拍就拍一张嘛,还是柯达彩卷呢。”小月撒娇地说。

“伯母不愿意就算了,以后有机会的,”未来的女婿真机灵,曳了下小月的衣袖:“小月,我替你拍几张特写镜头吧,到前面树林子里,捧上花,效果一定好。”

“姑姑,我也要拍照。”小洋洋哇啦啦喊起来。

“好的好的,姑姑带你去照。”小月揽过洋洋,偏着头对谷山说:“妈,那……你先进去,我拍了照就来,好吗?”

谷山点了点头。看着小月一手挽着他,一手牵着洋洋,兴高采烈,象来逛公园一般,她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凄楚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