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更是吓得赶紧跑下来,拉住帝台隐的手臂就劝:

“九殿下,你别再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是你误会了皇上,皇上从不曾安排人去谋杀明妃!”

德公公是皇帝的亲信,皇帝有没有做过这种事,他能不知道吗?

但帝台隐却一把将他甩开:

“德公公,你告诉我,若不是父皇,还能有谁悄无声息混入傅司霆所管辖的诏狱?还有谁能手脚那般干净、杀人于无形?

这普天之下有如此能力之人,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他问得十分生气、愠怒,眼中尽是毫不掩饰地对帝高祁的失望、痛恨。

帝高祁听着他这些话,也深思起来。

当初帝台隐遇刺,险些丢了一条命,说明就是有人想针对帝台隐!

这么久以来,傅司霆没有查出一丁点刺客的线索。

再往深处想,那人让明妃“畏罪自杀”,就是想坐实帝台隐的罪名。

但是那人不仅做刺客不留痕迹,还能混入诏狱让一个女子伪装成自杀的模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是何等高深的手段?

在他这东秦之中,竟然还藏有如此高深之人?

到底是何人!

帝台隐站在那明堂之上,笔直立着,眼中是无尽的悲痛、折磨:

“我无忧无虑半生,却遭逢他人算计,母妃惨死,妹妹重病一场。

我身为七尺男儿,无力护他们,我如何能不逼着自己成长?”

“我是入了朝堂,是性格突变!

因为我读多年圣贤书,知慈乌反哺,知斑衣戏彩!”

“我想为母复仇,这何错之有!

我想成长起来,护安宁,护自己想护之人,还母妃清白,又何错之有!”

“我更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父皇表面扬言他日问斩,私下却动用死刑,这于法不合!”

“我所行之事有理有据,无愧于心!”

“即便当着父皇的面,我亦依旧直言,不悔半分!”

“只可惜……”

他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气节胜竹,到这一刻却又化成凄凉苦笑:

“我的确有错……错在被母亲教得太过愚蠢……错在不知在这宫中需谨言慎行……

错在烧个纸人竟没能烧完,给人留下把柄!

更错在我不知蛰伏,不知虚与委蛇,忍不住心中这口气!”

“但凡我若能学前人卧薪尝胆,兴许我还能有希望……”

可惜……可惜啊……

帝台隐直面面对帝高祁,认命地闭上眼睛:

“成王败寇,我自甘认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对了……父皇还可借此名义杀了我这亲儿子,再拿捏周家,将周家全数财产充入宫中,多养些隐秘暗卫,便于往后动用私……”

“混账!”

帝高祁气得随手抓起一个茶杯,朝着帝台隐重重砸去。

“咚!”的一声,帝台隐额头被砸出一个血窟窿,鲜血直流。

帝高祁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在你心中,朕就是如此卑劣之人?”

就算他真想要周家财产,也绝不可能是被这么说出来。

也绝不会是帝台隐所说的这种暗害明妃、诛杀亲子去夺!

帝高祁直视着他、气得胸膛都在起伏:

“枉你读那么多书,枉费你这一身清正傲骨,全拿去长骨头,不长脑子了?

你怎么不动脑子想想,朕既然已下斩首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提前暗杀明妃?朕想要一个女子死,何必暗杀?朕当真是吃饱了闲得慌?”

“这……”

帝台隐神色才变了变,皱着眉道:

“兴许你想起那些书信气不过,一日也不想多留母妃……

毕竟除了你,的确无人能再行那事!”

“哎哟,九殿下,你冷静冷静吧!”

德公公赶紧一边拿来锦帕为他捂住伤口,一边劝说道:

“杂家可用身家性命担保,那日皇上并未安排任何人对明妃娘娘动手!

皇上虽气,但那几日还有国务处理,与冯太师等人商议了一整日国事呢!

你若是不信,现在也可去差人来对峙!”

帝台隐听得身形僵滞,抬眸看向高台之上的帝高祁。

帝高祁敢直视他的眼睛,真的没有一丝心虚的模样。

他也身形微微一晃,像是备受打击的模样。

“所以……所以并不是父皇……”

是他误会父皇了么……

“不是父皇下手……还能是谁……”

“明明若母妃未死……那一夜……那一夜她就可与我和安宁、一同离开那诏狱之中……”

“不是父皇……是谁暗杀母妃……”

他仿若五雷轰顶,失魂落魄。

帝高祁看着他那模样,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其实从之前,心中的气就在渐渐消了。

一来,帝台隐为母复仇,敢坦坦****表达出来,是正人君子所为!

二来,帝台隐笨拙到烧个纸人都能留下痕迹,是愚蠢之人,不擅心机!

三来,帝台隐只是误会了他是凶手,才如此恨他,也是被骗之人。

整体就是个单长清正傲骨、不长脑子的蠢货。

读书读傻了!

与那种心机叵测之人相比,帝高祁自然是更喜欢这样不卑不亢、一切表露于面的蠢儿子。

帝高祁又在龙椅之上坐下,问他:

“傅御史调查这么多日,还未有任何进展?”

帝台隐还有些失魂落魄:“他只说对方手段高明……怕是举世无双……

这世间能如此高论之人,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他似乎还不太相信帝高祁不是凶手。

可这话帝高祁更爱听了。

原来在帝台隐这个儿子心中,他竟是那般举世无双的存在?

这是儿子对父皇的景仰。

就如曾经他年幼时,也觉得父亲就是如山一般的存在,无所不能。

再看帝台隐那满脸的血,锦帕都染红了。

帝高祁又命令:“小德子,先带他下去,处理好伤口。”

“是!”

德公公十分有眼见力地扶着帝台隐往下走。

帝台隐却再度站定身体,直视帝高祁:

“父皇,儿臣不退下,不喝那毒酒,亦不去宁古塔!

儿臣要留在京中,亲自查出那日戮杀母亲之人、到底是谁!”

似是想到帝高祁的质疑,他又说:

“父皇若不信,儿臣可当着三司、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当众立下誓书:

若查明母妃之死后,我还对父皇怀有怨恨、或久留朝堂、妄图夺嫡做皇帝,便任由父皇、任由天下处置!死不足惜!”

清冽的声音如坚冰掷地,坦**铿锵。

他本就不怀恨帝高祁。

虽然帝高祁没有信他们三人,但帝台隐到底是读过圣贤书之人。

回想起来,在那证据确凿之下,久居高位的帝王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帝高祁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却是做出了一个皇帝都会做出的决断。

至于夺嫡、做皇帝,他亦从未想过。

他志不在此。

立誓是由衷干脆。

他说那番话时,恰巧有一缕阳光从窗射了进来,射在他身上,衬得他襟怀冷落,清正无暇。

他还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恳求父皇给儿臣戴罪立功之机会,缉拿真凶,查出谋害母妃之人!查出在宫中兴风作浪之罪魁祸首!”

他的声音也清澈,诉求简单而明朗。

即便跪在那里,一袭深绿色的锦衣也如苍翠绿竹,气节尽显。

而这一跪,就是在为他自己争取。

是死是活,就在此一举!

帝高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抹身影,眸色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