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琅将碗放回小桌,递了张锦帕给他:

“管你怎么想,再想杀戮也先把你身体养好再说。”

站在殿内的傅骁寒也道:“赶紧好起来,要战便战,这些天大军可都憋坏了。”

因为不能趁人之危,所以他们的兵马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每个人皆没有因为殷戮的话,而有任何在意。

沈傲还端碗药给他:“喝了吧,饭后喝药,不伤胃。”

殷戮看着众人,长眉微微皱了皱。

他们没趁机杀了他,令他吃惊。

甚至他们还救他……

换做是他,若见帝懿等人在那林子里,他不会出手。

帝懿见他情绪稳定,起身道:

“勿扰殷帝休息。”

他牵起云惊凰的手,迈步离开。

众人也跟着陆陆续续退出去,没有再吵着他。

殷戮往常的确不喜人多。

大殿安静下来后,他眸色却微微深了深。

而云惊凰与众人走出去很远后,傅明琅道:

“今日总算可以安心了吧?我去筹备顿晚宴,好好庆祝一番。”

这几天殷戮不是高烧不退、就是梦魇,他们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而且一旦殷戮真死了,他们每个人心情沉重不说,西洲的局势还极易失控。

如今,悬着的心是可以放下了。

云惊凰没有反对,“嗯,是得庆祝一番。”

明天那百万西洲兵马就要回来了,一场大战过不了几天就会爆发。

今朝有酒今朝醉,诗酒趁年华。

而且……

她对傅盛临说:“三哥,你带人去安排一番。”

当晚。

在殷戮所住的大殿外,透过巨大的琉璃窗,可看到远处深邃的森林。

夜色里,四周燃起熊熊的篝火,形成一个长方形的空间。

在那中间,一张拼接的长方桌布置着。

周围全是下午从山里移种过来的鲜花。

桌上全是傅明琅精心精心准备的晚宴,粉蒸扇贝,烤生蚝,白灼虾,螃蟹,烧鸡……

一个个烛台点缀在长桌之上。

放眼望去,黑夜笼罩的森林中,各式各样的山花绽放,宛若一片花海。

篝火燃烧,烛光熠熠,珍馐美酒,宛若浪漫的森林盛宴。

云惊凰、帝懿、傅家公子、苍伐等人都在。

除了云惊凰与帝懿,其余人全都在忙碌着,宛若在筹备一家人丰盛的年夜饭。

因为八个哥哥不允许云惊凰忙碌,生怕她累着。

她只能和帝懿携手站在那里,看向远处那个木殿宇。

见一切筹备得差不多了,云惊凰对傅明琅说:

“五哥,你去请他来,一定要请到。”

殿内。

殷戮一直坐在那**,看琉璃窗外一片温馨,看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和悦的笑。

那是在西洲从不会看到的景象。

那份温馨,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感染动摇着什么……

傅明琅忽然推了个轮椅走进来,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殷戮敛眸,收回一切目光,那眼中之前的情绪也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去。”

两个字十分冷漠。

“但沈神医与我九弟都说了,你必须多透透气,才有利于病情恢复。”

傅明琅来到床边,直接去拉拽殷戮。

殷戮被拉得坐在了床边,可高大的身型还是不动如山,甩开傅明琅。

可他还未说出话,傅明琅索性弯下腰,一把抱住殷戮的腰。

如同抱孩子那种姿势,硬生生将他抱过来,放在了轮椅之上。

“不去也得去,没听说过吸收日月之精华么?

一直待殿内你人都得生锈。”

说完,强势推着龙椅就往外走。

殷戮身躯还微微僵着。

他实在是没想到,他冷着一张脸,人人望而生畏,还有人敢直接抱过他过去?

二十几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大胆!

实在过于出乎意料,所以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傅明琅推着来到那长桌前。

云惊凰暗暗给了傅明琅一个眼神。

九个哥哥里,也就只有傅明琅最开朗最热情,找他果然没错。

所有人落坐在长桌前,烛台燃着温馨的光泽。

众人并没有觉得生疏见外。

傅明琅给云惊凰夹菜:“凰儿,你尝尝这个,这个是我当年特地研制的。”

“这道菜也十分独特,可养生。”傅承祁亦为云惊凰夹菜。

傅骁寒不肯退让:“凰儿,吃二哥夹的这个菜。”

傅云燃:“小妹,先吃六哥夹的!”

所有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十分和悦,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温馨的气氛。

殷戮的位置被安排在傅明琅与傅玄璃中间,两人话都相对多,他耳边尽是聒噪。

向来在西洲尽是他一人用膳,或者与一些将领一起,只谈杀戮,毫无感情。

以前父母在时,父母更是从小培养他独立。

父母说:“你可知许多帝王为何自称寡人?

除天下仅他一人独尊、再无二人之外,更寓意着成为帝王后,便要学会做一个孤家寡人!

只有拥有足够冷血强大的心脏,才可统御一方!

即便是我们,你也不可产生依赖!”

所以从小到大,在大哥、曦儿、玉阳死后,他从未再这般用过膳……

帝懿与云惊凰就坐在殷戮对面。

帝懿将一碗山珍汤放他面前:“你刚醒,宜清淡。”

殷戮的目光落在帝懿身上。

烛光闪烁,帝懿那巍峨稳重的身躯,竟让他恍惚看到了一大哥的身影……

而众人想起殷戮,也将一堆菜陆陆续续放在殷戮跟前。

“这个亦清淡。”

“这个亦可。”

一会儿时间,殷戮桌前堆积了满满的食物。

殷戮敛眸,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心脏间蔓延。

但他依旧并未理会众人,没回应任何人的善意。

众人也没多说,给他夹好菜后,又各自聊着事宜。

明明是战时,但他们聊得都是风景等趣事。

“凰儿你不知,我驻守那片海域可美了,一到盛夏时节,宛若透明琉璃。”

“漠境城夜里卧沙漠之上,看漫天繁星,更是一番美感。”

“若是春季,青苍城会盛开漫山遍野的紫鸢花……”

殷戮耳边尽是他们的话语。

他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向来西洲最强大的王,何时坐在轮椅上出现过。

且西洲但凡受伤重症的人,如他现在这般不能动用内力者,早已被丢到乱葬岗。

可他却端坐在这里……

这一夜,格外热闹而美好。

直到夜越来越深,几个哥哥去忙着收拾。

桌前,只坐了帝懿、云惊凰、殷戮。

殷戮的目光落在周围那些花之上。

云惊凰问他:“是不是很美?”

殷戮没答。

森林,花海,晚宴。

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云惊凰总算提起正事:“殷戮,你可还记得,这里是哪儿?”

殷戮长眉微微一皱。

这里,是玄冰城。

他竟在敌军的阵营里生活着。

“不。”云惊凰说:“这里不仅仅是玄冰城,而是尸山。”

殷戮眸色在这一刻,才倏地一变。

尸山……

对了,他之前带人策马而来是,在整个山脉踏碎过无数白骨。

这里,是西洲的乱葬岗,每一个无用之人,全会被带来丢在这边。

云惊凰说:“一座堆满白骨的山脉,其实亦可开出鲜花。”

“殷戮,你没发现吗,西洲的制度,的确有些问题。”

“就如之前快要死去的我,快要死去的你,乃至我的每一个哥哥,甚至是一年前重伤的帝懿。”

“若是按照西洲的规矩,我们早已被丢到乱葬岗自生自灭。

又哪儿来如今足以与你不相上下的帝懿?

又哪儿来这一夜,我们共坐此处,烛光晚宴?”

殷戮的瞳孔才微微一缩。

是啊,他早该被丢去乱葬岗之人,可他们救活了他。

就连现在的他也该被抛弃嫌弃的,可他们并没有,甚至待他如友。

原来人生……是可以有另一个活法……

云惊凰牵着帝懿的手,直视殷戮,终于说出主要目的、正事:

“殷戮,一起改变西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