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带着他穿梭在偏僻的宫巷里,避开一队又一队巡逻之人。

最终,到达的是明妃宫殿的后墙。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雕花石壁,莲花造型,从里面往外看,可以看到苍翠的山景。

而从外面悄悄看去,也可看到院内景象。

院子里,娴静优雅的明妃正坐在石桌前,绣着一幅巨大的山水图。

小公子帝台隐正在缠着明妃,认真道:

“母妃,你就去见父皇,说服说服父皇。

让父皇给十一弟赏赐一座好些的宫殿,让他与他娘亲不再受人欺负。”

明妃放下手中的针,怜爱地抚摸帝台隐的发丝:

“隐儿,你之所想,母妃又何尝不愿?

只可惜,在这深宫之中,不是我们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

“即便是我,在你父皇面前,也不过是佳丽三千中的一人。

若非有周家的家世,如今你我只怕是连他们的日子也不如……”

毕竟他们那般坚韧,能活下去。

而她与帝台隐,太过脆弱。

帝台隐现在还小,不懂这些,又道:

“若父皇不同意,那便让外公为他们在宫中修一座宫殿如何?或者将扶风院重建也可。”

外公说过,他什么也不多,唯独银子最多。

“你啊……”明妃颇是无奈叹息。

“隐儿,你可知晓,要驾驭统领一个天下,必须有什么?”

她循循善导:“那便是帝王之威严。

帝王之威严,不容触犯。

当年,惜美人无意得到圣上的宠幸,这对他而言是最大的幸运,却也是最大的不幸。”

“朝堂皆言、天下皆言,当今圣上荒**无道,后宫佳丽无数,还要对一个婢女动手。”

在所有人看来,觉得是很寻常的事,其实真正身处高位者,更会受到条条框框的束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无数的人,等着拉他下马。

所以一旦犯错,唯一的便是掩埋,让真相尽快埋藏在深深的宫殿之中。

明妃道:“你父皇是特地让他们自生自灭,一来向朝臣表示等级制度的严苛,绝不可再犯。

二来,只有他们足够销声匿迹,才不会再令人想起当今天子所犯的错。

而你若是帮他们,让他们越发为人所知,兴许越是害了他们。”

毕竟帝高祁的手段,若他们真闹出事来,恐怕只会除之而后快……

帝台隐眉心已紧紧皱着,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不悦:

“那就因为这些所谓的条条框框,便要让十一他们一辈子承受如此遭遇吗?”

“自然也不是。”

明妃怜爱地安抚他:“待你父皇坐稳朝政,已不惧他人撼动,兴许十一他便能光明正大出现于人前。

到时只要他不犯错,他到底是个皇子,弱冠之年便可自己分得宫殿,拥有仆人随从等。”

“不过在此之前……”

明妃劝帝台隐:“你可尽全力帮他,想如何帮他皆可,银子不够了便来找母妃,或者寻你外公。

只是尽量低调些,鲜为人知较好。”

帝台隐清秀的眉头一直紧紧蹙着,小小年纪的他,第一次在消化着这些。

他只认定一件事,他会帮十一,尽全力去照顾那个弟弟。

也是第一次,他心里升腾起一个想法:

“娘,世间是不是还有许多人,如十一那般,过着饥寒交迫之生活?”

他想,他若能帮助更多的人,多好。

因为十一,他才领会到这个世间的残酷。

因为十一,他想做一个能接济天下之人。

能帮一个,便是一个。

而后墙外。

小小帝长渊的身型立在那里,整个人狠狠僵着。

原来……明妃与这个九哥哥,是真正地想帮助他。

并不是如母亲所言那般,树立什么美名。

那个小公子,好像真的很想帮他……

“走啦~再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小女孩扯了扯他的手,拉着他往回走。

没有回扶风院,而是在距离扶风院一里地之地,有片人迹罕至的树林。

树林在冷宫后方,经常发生无数命案,是最为阴森之场所,极少人来。

但帝长渊从小就跟着母亲来,一起找山里挖野草、树根等,寻找一切可吃的食物。

在帝长渊记忆里,这座山林里总是母亲在树荫下、为了他或是挥汗如雨、或是双手被泥土划破的场景。

只是今日……

小女孩带着他躲到了一个隐蔽之地。

隔得远远的,他听到自己母亲在琼嬷嬷聊天。

琼嬷嬷担忧地说:“美人,那般做真的好么?

好不容易有一个皇子肯帮助渊儿,日后渊儿的日子亦能好过许多。

他这个年纪,吃了太多不该吃的苦了……”

“琼嬷嬷,你不懂。”

惜美人凝视她,问:“你我入宫以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刁难?”

虽然现在她们是经常受人欺负,但其实已经比以前的日子好过许多。

以前做丫鬟婢女时,经常要干活至半夜,累得半死不活。

如今虽是不受宠的人,被丢在这儿自生自灭,却也清闲不少。

“可若是我们一直这般耗下去,以后一辈子、只能做受人冷眼的奴隶吗?一辈子注定只有被人踩在脚下吗?

你希望看到渊儿他长大后,一辈子仰人鼻息的生活?”

“这……”琼嬷嬷皱紧了眉头。

惜美人紧拽住她的手,“琼嬷嬷,你要多帮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我希望渊儿他能被磨砺得足够强大、足够坚韧,将来才可一步一步、走出如今这方深渊。

只要他好,你我、便也可改善如今的处境啊!”

树后的帝长渊身影已狠狠僵硬,脸色一片煞白。

比先前听到帝台隐之话,更受打击。

如同被一桶含着冰渣的水从头淋到脚,将他整个人冻结在原地。

神色间、只有痛苦与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记事以来,母妃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许多话。

他总以为母妃是为他好。

甚至记忆里的母妃,是个柔弱人人可欺、却会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女子。

看见他被打,她会哭着跪着求人。

看着他受伤,她会抱着他哭得声嘶力竭。

没有饭吃,她会带他来山林里挖菜,磨得那手指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