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还没有读完。
我从洛姐姐手上取回信来,看着后面的内容。
成瑜说,无论将来听到什么消息,务必要稳住,决不可轻举妄动。即使亲眼所见,也不要相信是真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大理解。
但是成瑜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安抚洛姐姐。
她自幼丧母,洛大人在她眼里既是爹也是娘。洛大人这一走,她在世上便没有了亲人。更让人摧心剖肝的,是洛大人死无全尸。就如同被赵娉婷摔碎的佛像,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洛姐姐惩罚了赵娉婷一会儿,几乎支撑不过去,脚下一个趔趄,猛地往后倒去。
我想去扶,却已然来不及。
本以为她会摔疼,一个如电的身形从门外掠进来。等那身形站稳,洛姐姐已经在他的怀里了。
赵娉婷委屈又不可思议地惊叫:“哥!”
她举起血淋淋的手掌:“你知不知道,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
赵赟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赵娉婷愤恨地指着洛姐姐:“是她!是洛英英这个伪善的女人!她在你面前装温柔,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就会伸出獠牙,暴露她最真实的一面!哥,你不要被她的楚楚可怜骗了!”
赵赟没有理她,打横将洛姐姐抱起。走至我身边时,他对我道:“年年,娉婷就交给你了。”
我叫住他:“你就不想知道,刚才在这儿发生了什么?”
他的回答令我感到意外。
“无论发生了什么,洛姑娘一定没有错。她这么好的女子,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
我发现我的这位大哥性子其实有些“轴”。当他认定一件事或一个人时,就会坚定不移地去相信,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见到了什么,他都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容易因为外界而改变一二。
以前对赵娉婷如此,现在对洛姐姐亦如此。
我这一刻忽然觉得洛姐姐与大哥在一起似乎也不错。但前提是,洛姐姐必须喜欢上大哥。她若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
我提醒他:“江州城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他点头,“我就是听到了洛大人的噩耗,才前来看她。”
我睨了眼赵娉婷,将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最后补充道:“你的这位好妹妹心肠这般恶毒,大哥说应该怎样处置?”
赵赟面色冷漠:“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我与她的兄妹情分早已尽了,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赵娉婷的独眼中,恨意绵绵。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疏远冷淡更伤人心魄的了。恨是在意,怨是深爱,唯有不屑一顾,才是真正将人踢出了心里。
赵娉婷不愿意接受,但现实却给了她一记沉重的耳光。她趴伏在地上,又笑又哭。
我实在不敢想象,爹爹那样光风霁月的人会生出赵娉婷这样的女儿。
叫人将她扭送回房后,我对着下人严词警告:“下一次,若二小姐再跑出来,不管你们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本世子妃都不会放过你们。城东的青楼,城南的矿场,谁若想去,本世子妃一定成全!”
下人跪下来,瑟瑟发抖。
我在赵娉婷门口那片花海前看了一会儿,决定去找赵赟。
他不是会乘人之危的人,所以现在应该在洛姐姐的房中。
绝不会将洛姐姐带回自己的住处。
一去,果然在。门开着,丫鬟在给洛姐姐擦脸。赵赟在站在床前,眼睛黏在了洛姐姐身上。
直到我轻咳一声,他才转过身来。
“你来了?”
“嗯。”
“将娉婷看管起来了?”
“嗯。”
“看你的样子,有话要对我说。”
我点头:“大哥观察入微,妹子的确有话想问。不知大哥可有时间行个方便,你我兄妹二人一起聊聊。”
“好,等洛姑娘醒来,我便随你。”
我叹一声:“洛姐姐大概不愿让外人看到她伤心落魄的样子。”
“外人?”他重复道。语气里有些许不满。
“对,外人。有时候承认自己暂时办不到,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他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大步迈向我,是要跟我走的意思。
树荫下,一张石桌,两个石墩。周围布置着一些练武的器械。
这里是大哥的院子。
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赵娉婷会是这样残忍恶毒的性子?”
“你想说什么?”
“她与爹爹一点儿都不像。”
他的目光望向一片绿草,眸色间很是忧伤:“一个女孩子,自打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亲爹又忙于朝政,无暇管教。只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哥哥,疼她,宠她,什么都由着她。会变成这样,都是那个愚昧无知的哥哥的责任。”
我摇了摇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他疑惑地望着我。
我直截了当:“我想知道,赵娉婷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这位相爷夫人,在府里是个禁忌。年轻的丫鬟没听过她,年长的管家对之闭口不谈。
问赵娉婷的贴身婢女,都说没从二小姐嘴里听过关于她母亲的只字片语。而我这段时间回北陵王府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向北陵王打听过一些事情。
我之所以这样做,不仅仅只是因为怀疑赵娉婷的性子。真正让我感到疑心的是,爹爹那样专情的一个人,怎会在娘亲死后才两年,就另娶妻子。
娶的,还是一个洗脚的丫头。
我并非看不起洗脚丫头,只是觉得,以爹爹那样的学识,是无法与一个洗脚丫头产生心灵的共鸣的。
他与身为首辅的娘亲在一起,可以谈诗词,谈歌赋,谈时政,谈民生。谈他们的抱负,谈对江山繁荣的期盼。
赵娉婷的母亲,远远达不到这样的心灵层次。
也许她有自己的优点,比如长得美丽,温柔贤惠,做饭好吃,洗脚舒服,但那绝不是爹爹想要的。
见惯了日月光辉的人,怎还会看得上萤火虫挑的那小小一盏微亮的灯?
赵赟低下了头,握紧了双拳。他的表情很难过,难过中带着懊悔、愧疚。
我等着他。等到他愿意讲为止。
也许是那段经历太过痛苦压抑,他需要一个宣泄口。在犹豫了片刻以后,他就将自己如何害死赵娉婷生母的事说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人,她叫婉翠,人长得美,性格也好。平时温温柔柔的,说话也不大声。我刚到赵府的时候,她还是个丫鬟,对我无微不至,仿佛亲娘一般。知道我沉浸在失去师父的痛苦中,她还经常安慰我。我知道她对爹的心思,因为她总是站在爹的门前痴痴地看。我有时候想,与其让爹继续痛苦下去,不如就娶了婉翠。若嫌她身份低,纳个妾也是好的。总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形容憔悴。”
“后来呢?”
“后来过了两年,爹在酒醉之后将她当成了师父。错已铸成,爹原想逃避。但不久之后,婉翠怀了身孕,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分,爹就给了她二夫人的位置。”
二夫人?
说白了就是个妾。
难为爹还念着娘亲。
“对了!”赵赟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提高声音道,“爹当时的丫鬟,不只婉翠一个人。她还有个姐姐,叫作婉玉。两人是一对双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我还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