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后，成瑜问我为何不追问下去。
毕竟，孟美人的事儿，还没完。
我叹道：“祖孙俩刚刚相认，定有许多话说。方才华太医是为了感谢你收养小芋头，所以匆匆跑来感谢。但情绪还未平复，叫人看着伤心。让他和小芋头多处一会儿吧，明日再问不迟。”
成瑜点了点头：“嗯，不迟。”
我记起一事：“对了，徐志的伤怎么样了？”
成瑜答道：“正在恢复中。”
脚步缓缓地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之声。
“井底秘事，连旁的小太监都听说过，徐志如此细心，该打听到不少。下回进宫，你去问问徐志。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
“嗯。”成瑜的声音，温柔如风。
孩子躺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口水从嘴角流下来，我拿出帕子轻轻擦拭。
明明是同一天生的，小意却比小如要小一圈，还因为冲撞祥瑞的原因，只能被藏着掖着。
这孩子可怜，却也坚强，挺到了现在，得到了救治的机会。
人啊，路越坎坷，经历得便越多，性格也会更加坚韧。
焉知小意的福气不在后头？
我将小意抱回了自己的房里。洛姐姐过来探望。
她这个干娘，对小意的关心，不亚于我这个生身母亲。
我趁机对她道明大哥的心意。
洛姐姐抿着唇，一言不发。
自家姐妹，说话无须拐弯抹角：“洛姐姐，你当真对我大哥一点心动也无？”
洛姐姐笑笑，道：“说来，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爹爹身边来来回回文士颇多，我一个都看不上。我喜欢会武的，能除暴安良、保家卫国，至少，也得是个武状元。我的要求，是不是很高？”
“没有，美人喜欢英雄，乃是常事。”听着洛姐姐的说法，我直觉大哥有戏。大哥可是我朝的中护将军，战功赫赫。其勇武，不是一个武状元可比的。
洛姐姐继续道：“原本，我以为他是个莽夫，不辨是非，无条件地护着赵娉婷，对他的初印象，实在不好。后来他又对着我穷追猛打，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我又觉得他做事欠考虑，不周全。我要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只有勇，还得有谋。赵赟他，与我对英雄的想象大相径庭。”
我心叫坏了，大哥果真是不讨喜。
撮合之心，比桌上的茶凉得还快。
然而紧接着洛姐姐又道：“直到，你刚才与我说，为了家国，他愿意放弃爱情。这才是我心中英雄的模样，为了大义断情绝爱。世上不是谁都可以做英雄，站到高处必须付出代价。虽然，我现在还未喜欢上他，但此刻，我发自内心地尊敬他。”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洛姐姐对大哥再没了成见。
往后多接触，还是很有希望的。
我看着她的眼道：“洛姐姐，谢谢你。”
她莞尔一笑：“该我谢你才是。若非有你，有相爷，我这无父无母的孤儿，哪还有这样温暖的一个家。”
她的话中，透着辛酸。
我更加坚定了撮合大哥与她的信念。
她觉得相府温暖，那就让相府成为她一辈子的家。以后爹爹的一切都会由大哥继承，正好由洛姐姐来当这里的女主人。
我们又絮絮说了很多关于孩子的话，友情更胜从前。
最后还是成瑜吃醋了，洛姐姐才走。
我问他去了哪里。
他说：“与你大哥商讨对付玉氏的事儿。”
我一下子绷直了脊背：“怎么，你也要去？”
他摇头：“对于玉氏，我没有你大哥熟悉。他已经决定了，圣上若决定一战，他便自动请缨，深入敌境。如果是以前，我会坚定地和他一起去，可现在小意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年年，我是个自私的人。”
“不，你不是。”我掏出一片真心，道，“皇上对成家刻薄，你做的已经够多。现在你多了父亲的身份，行事自然不比以前潇洒。这不是自私，是人之常情。”
他抱住我：“年年，谢谢你。”
翌日华太医情绪平复，我问他孟美人的后事。
华太医道：“我辞官得早，只知孟美人死了。为了彰显皇恩浩**，皇上决定追封她为嫔。”
我与成瑜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皇上决定封孟美人为嫔？”
“正是，老夫亲耳听见皇上说的。孟美人产子有功，按照规矩理应封赏，所以皇上与礼部商议之时，并未避着老夫。”
涉及到礼部，封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为何后来孟美人会被扔到井里，且仍然只有“美人”封号？
看来，此事要等成瑜从宫中回来后才能知晓答案。
我谢过华大夫，又陪着小意泡了药浴，而后用完午膳，哄小意午睡。
经过两次排毒的孩子，脸色较之前好了许多，虽还是青青的，但唇色显然亮了。
我把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心中的甜蜜快要溢出来。上天何其厚待我，赐给我两个软糯的宝贝。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我有些疲惫，靠在床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里仿佛有虫子咬我的耳朵，我伸手去抓，抓到一只宽大且粗糙的手。
我猛然惊醒，见到了成瑜。他的手掌上长满了长期紧握兵器摩擦出来的茧，却让人格外觉得温暖。
“好好的，弄人家的耳朵做什么？”我嗔怪道。
他耍无赖：“你是我的妻子，哪儿是我不能碰的？”
我指了指孩子：“小心吵醒他们。”
他笑了笑：“小如和小意睡得跟猪似的，哪那么容易吵醒？”
“你敢说孩子是猪？”我瞪圆了眼。
他对着我解释：“做猪有什么不好，只需吃吃睡睡。咱俩的孩子呀，我不图他们成为人中之龙，有个锦绣前程。只要健康平安，无忧无虑，我的心里，就十分满足了。”
被他插科打诨，我差点忘了正事。遂正了脸色，严肃问道：“见到徐志了吗？”
“见到了。”
“他怎么说？”
成瑜脸上现出怒色：“宫闱肮脏，人心叵测！皇后将人害死还不够，还要嫉妒皇上对一个死人的追封。”
“怎么了？”我小声地问。
成瑜所言，与华太医那里断掉的线索，接上了！
“就在皇上与礼部商议完毕后，皇后带着司天监正求见皇上。等到出来后，皇上就收回了追封的旨意。监正在孟美人的院子里，做了一场驱邪的法事。而后又燃了一场大火，将孟美人的尸体烧成了灰。”
“烧为灰烬？”
“不错。”
皇上分明是把孟美人当成了妖孽！
“再后来呢？”
“监正拿着罗盘找了一处地方，把孟美人的骨灰撒在了里头。”
我不禁寒毛直竖：“就是我落下的那口井？”
成瑜颔首：“假如徐志多年的观察打听为真，应该是的。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况且孟美人生前善良，就算做鬼了也不会害人。”
我情不自禁打起了哆嗦：“不是这样的，成瑜。孟美人是被当成妖物处置的，且此事皇家一直瞒着外头，只在宫中，有些许顾头不顾尾的流言。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家对此事十分在意。而具体的真相，除了当事者，无人知晓。”
成瑜疑惑地看着我：“年年，你语无伦次，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抓住了他的袖子：“你还不明白吗？撒个骨灰，都要拿罗盘选地方，那么那口井，会不会就是一个阵眼？我的掉入，会否对之造成影响？又或者，破坏了封印？”
我越想越悬，心犹如被吊在了万丈高空：“皇上明明极度在意吉凶，为何对我的落井轻描淡写，还借你之功关心我，叫我养好身子，晚点再回去当值？这一切太不合常理！难道，他不应该叫司天监给我做个法，驱邪避凶？再让人重新检查那口井，将孟美人的亡魂拘住！成瑜，你说他心里在想什么？帝心如渊，我好害怕……”
成瑜也觉出了山雨欲来的危险，十个手指隐隐泛白：“你别担心，毕竟你爹是首辅，看在你爹的面上，皇上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况且咱们还有琰琰，还有大皇子，此事涉及大皇子的身世，他应该比你还紧张。我会尽快寻个机会，去与大皇子见一面，人多，法子自然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