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入乾清宫的那一刻起,袁随就知道自己输了。
或许更早——在监副破了他的阵以后。
阵法被破,下阵之人会受到反噬。
自宫后,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反噬的那一刻,更是吐了很多的血。
皇上表面上大度没有计较,还让他好好地住在司天监原来的屋子中。可是,他感到忐忑、惊恐,甚至,还有些绝望。
淑妃没有来看他!
一次都没有!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宁淑娴是为了避嫌。可是,风筝、红叶,这些都可以传情。他们以前,就是这么联系的。
宁淑娴完全可以叫宫女放一只风筝,上面什么也不用写。只要看到风筝,他就知道她在念他。
他等啊等,等来一场空。
其实他早知道,宁淑娴不爱他。她想要的,不过是他卜算的能力。
袁家代代都是相士,为了勘破天机不惜折损自身福寿,从未有人,活过四十。
算一算,再过两年他就到四十了。
他不怕死。
可是袁家代代相传,每代只得一子。到了他这里,一个子嗣也没有。
宁淑娴告诉他,她腹中骨肉,是他的。
他并不能分辨。
他与她相会甚少,每一回,他都是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一个。
他从年少时光就认识了她,爱上了她,为了她做了许多违心之事。也许百年后后世的人会议论他是个阴谋家、野心家,只有他知道自己不是。
他的一生,几乎都被宁淑娴牵着走。只要她高兴,他可以把任何东西捧起来给她。
哪怕,江山王座。
他想起了他们相遇的第一次,那时他们还小,在元宵节的花灯夜偶遇。他与家丁走散,被挨挨挤挤的人群推搡着落了水。那么多大人看着,一个也没有救他的意思,他在水里扑腾着快要死去,是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女孩救了他。
她像一个仙女,将他带离了地狱。
他躺在地上一边吐水一边看她,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姑娘。
等她长大了,他一定要娶她。
可是,他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当地的花灯夜远近闻名,各地都有慕名而来的人。他也曾找过,可怎么也找不到。只记得她的脸,还有腰间悬挂的香囊。
那香囊很别致,绣着山川河流。
薛庭缚为官的那一年,他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那张脸,他惦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时光起落沉浮,年轻的儿郎多少次梦回十里花灯的夜晚,灯火阑珊处,却无她的身影。
可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下朝后,他试着与她攀谈,问:“薛大人可还记得,曾在花灯夜救过一个落水的少年?”
薛庭缚脑海里想着北方发的大水、被贪官占为己有的赈灾银、流离失所的百姓,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啊”了一声。
语气上扬,是为疑问。
袁随失望了。
如果是她,她绝不会有如此茫然的反应。
他常偷偷看她,发现她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后来倒是配了,配的是并蒂莲花。
他觉得很俗气,没有山川河流来得气势恢宏。
尽管人人称颂薛庭缚,但因为失去了救命恩人这一层光环,袁随看她,不过如此。
后来,袁随见到了宁淑娴。
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秀女。
因为知道自己与女相长得很像,另辟蹊径。模仿女相的言语、举止、兴趣、爱好。学她的大气,学她的格局。
袁随见到她,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想,就算她成为皇帝的女人,也不妨碍他爱她。只要他在背后默默地关心她,就够了。
前提是,宁淑娴是对的那个人。
他在观察中发现,宁淑娴会水。
宁淑娴的香囊,从无花卉鸟类,尽是大礼美景,万里风光。
跟他记忆中的女孩,重叠了起来。
在她成为妃子后,他得到了一次与她见面的机会。
他掩下激动,问:“淑妃娘娘可还记得,曾在花灯夜救过一个落水的少年?”
淑妃从他的拘谨与期待中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顺势应下:“时光久远,本宫不大记得了。但本宫家人说过,本宫有一次去看花灯,因为浑身泡了水而得了一场大病,醒来,对那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
她没有承认,效果却比直接回应更好。
她的“大病”让他感到愧疚,更杜绝了他将来细问的可能。
自此,袁随成为了宁淑娴手中的一颗棋子。
被她操纵着,走向灭亡。
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为他算过一卦,说:“随儿,我们袁家代代为相士,要的就是虔诚。你乃丙寅年生人,炉中火命,官印相生吉庆之气,有福可成。若一心为大礼建功立业,必有大成。”
“反之,你若拘泥于情爱,则会为情爱所噬,切记切记!”
这些话,他一直都记得。只是不听老人言,在淑妃蓄意勾引的时候没有控制住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
为情所困,困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