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月听到小月的声音,瞳孔瑟缩。

她腿脚一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堪堪扶住了桌案,才没有倒下去。

小月再次问她:“旺财,你来年姑娘这里做什么?”

江月月结结巴巴道:“我……我来看我的姐姐。”

小月“嗤”了一声道:“可笑,犬什么时候能与人称姊道妹了?旺财,你是不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是说,你不满意我给你起的这个名?”

说罢,小月捞起桌上的一支筷子,双指一捏,迅疾射出。

破风声迎面而来,直击江月月头顶。江月月脸上的冷汗流了下来,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她被吓坏了,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筷子插入她的发间,发出刺耳的尖叫。

与此同时,她方才还在炫耀的白玉响铃簪“啪”的一声掉落下来,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江月月又害怕,又心疼,却一声都不敢吭,像一只惊弓之鸟。

小月向她走近。

她急忙抱头认错:“没有。我怎么敢对小月姑娘不满呢?都怪我不好,不知道小月姑娘住在这里,不小心污了小月姑娘的眼,真是罪过。我这就走,绝不让小月姑娘再烦心。”

“嗯。”小月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江月月拖着僵硬的腿往外跑。

“慢着。”小月叫住她。

江月月闻言立马止步,转过头来,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小月姑娘有何吩咐?”

小月直视着她道:“我这般待你,你恨不恨?”

江月月摆手:“不敢,不敢。小月姑娘说的哪里话,你对我客气得很。”

小月满意道:“你识相最好了。若不识相,敢去主子那里告状,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哥可是主子最信任的臂膀,主子看在我哥的面上,不会为难我。而我这人,一向最记仇了。另外,不要去东二院那里打扰花小姐。花小姐可是京城来的贵客,堂堂户部侍郎之女,心慕主子,与我们年姑娘一直不对付。你与年姑娘多少有点儿关系,别去讨人嫌。省得到时候得罪人,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连累年姑娘。”

“是,我记住了。”江月月感恩戴德道,“多谢小月姑娘好意叮嘱。”

而后灰溜溜走了。

小月把鸡放进木桶里,嘴角无声地上扬。

她这一招实在高明。

依江月月阴损的性子,必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今日在小月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连着两次,心中存恨,指不定要怎样寻思报复。

小月虽不惧她,倒也嫌弃苍蝇嗡叫烦人,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主动出击。

花栩栩,便是她给江月月指的一条“明路”。

江月月果然去找花栩栩了。

为了躲避嫌疑,特地挑在两日后去寻。

也不知她对花栩栩说了什么,花栩栩当天便来了我这偏僻之地。

见到我,扬手又要打。

我向后退了一步道:“花小姐,不知我又哪里把你得罪?”

她气得不轻:“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为了固宠,竟然把自己的妹妹送到了阿瑜哥哥身边。你有无人性,是否考虑过你妹妹的感受?难不成你以为,你们姐妹联手,就能将阿瑜哥哥从我身边夺走?呵,太天真!”

我大叫冤枉。

“花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与妹妹虽是同根生,但自幼不和。但凡我有什么,她必要抢到自个儿的手里。是她见我得了成大人些许怜爱,便要来与我抢。而我,从未奢望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今日将我当成威胁,真是大错特错。殊不知,江月月才是一头虎视眈眈的狼啊。”

她显然不信,道:“继续编。”

我伸出了双手,悲哀道:“同样的父母生的孩子,有的从小就当丫鬟使,年纪轻轻,双手长满了老茧。而有的人,细皮嫩肉,娇生惯养。不信,花小姐一看江月月的手便知。如此,花小姐还会以为我们姐妹情深吗?还要相信江月月来到成大人身边,是我的主意吗?”

我叹了一口气,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花小姐,你要保重啊。”

她面色凝重地走了。

是去找江月月求证了。

不知两人在一起,会有怎样可喜的事发生。

小月武功好,偷偷溜过去瞧。

我慢悠悠地将鸡洗净,又切了几片姜,剥了几瓣蒜,放入砂锅,加点儿料酒、白糖、盐、酱油一块儿炖。

我喜欢在菜肴里加糖。

糖给人幸福的感觉。

消息是小芋头给的,说今日成大人会回来。

我将一切都准备好,点燃了炉中的煤块儿。水还未开的时候,小月就回来了。

她告诉我:“花小姐看了旺财的手,气急败坏地打了旺财,旺财捂着脸,愣是一滴眼泪也不敢掉。旺财泪水含在睫间的样子,甚是楚楚动人。花小姐更是心头火起,对着旺财左右开弓。如今,旺财的脸,真是比猪还肿了。”

我抿着嘴,怕自己笑出猪叫。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几个时辰过去,鸡肉被炖得软烂,鸡汤黄澄澄的。

我暗想:小芋头做事还真是绝,这么好的走地鸡不知从哪儿得来。别说是炖给成大人了,就连给产后哺乳的妇人补身子都绰绰有余。

天已黑透,成大人还未来。

小月说她预感今日会有不寻常之事发生,主动请缨去外边儿瞧。

我一边在灯下作画,一边静静地等她。

画什么好呢?就画一盏灯。一盏能温暖人心的灯。

说来我能学画,全是沾了洛姐姐的福。洛伯伯给她找了个先生,据说年轻时是个才子,若非赶考途中得病,也不至于落榜。自那以后身子骨一直时好时坏,无法再长途跋涉去赶考。中举的事儿,也便成了奢望。

不过乡里都知道他的才名,达官商贾皆抢着聘任他去府上做先生。他一日中有半天是教洛姐姐的,我也便得了个旁听的机会。

先生教诗文、词赋,也教作画儿。

他认真地教,我认真地学,多少学来一些皮毛。

我嫌煤油灯一盏,太冷清。又在灯下画上两道影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高手举杯,对饮成双。

越看越觉得寓意甚好。

搁下笔的时候,小月回来了。

带了一堆的消息。

她说,成瑜先是去了江月月那里,步伐匆匆,一副惦念极了的样子。进去,见江月月脸部红肿,知道了花栩栩寻衅之事,气不过,跑到东二院那里,责怪了花栩栩几句。花栩栩自上回替成瑜“舍命”后,还从未听过成瑜这样严厉的呵斥,眼睛一红,泪水成串地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成瑜却丝毫不怜香惜玉,警告花栩栩千万莫要动他心爱的女人,更道高门之女,自当大度雅量,若无容人之心,便莫要有当家之意。他成瑜堂堂一个小王爷,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纳妾通房之事,任何人都阻拦不得。

说罢,便甩了甩袖走了。

另派了大夫,下令用最好的药给江月月治脸,说如若损毁半点儿美貌,定严惩不饶。

我听得目瞪口呆。

成瑜有做戏子的天分。

他大张旗鼓地闹这一出,是将江月月推上了风口浪尖。

花栩栩或能容忍成瑜纳妾纳婢,但绝容不得成瑜为了一个婢妾怪责于她。这意味着,那婢妾在成瑜的心中,占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这种感觉会让她恐慌,甚至自疑,终日惶惶,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为了夺回成瑜,她会使尽浑身解数。哪怕用上见不得人的法子,她也在所不惜。

成瑜真狠心啊。

我提起笔,在画中影下巴处添上一把山羊胡。

冷不丁画被人夺走,我急忙转过头。

成瑜一脸惊喜,眼神在画上流连:“想不到你的画技,一点儿也不比棋艺差。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咦,这右边之人,是我吗?”

我有些心虚,道:“不是。”

他指着那影子道:“看这身形,束发,靴子,还有腰间的配扇,甚至连配扇上的玉坠都是一模一样。江年年,你的谎话未免太拙劣。难道喜欢我,是一件羞于启齿之事吗?”

我红了脸,张不开嘴。

他又道:“你画便画,为何要给我添一把胡子?我现在风华正茂,又不是风烛残年的老爷子。不对,不一定是老头子才长山羊胡。戏文里的奸角儿,多半也是这副打扮。江年年!”

他瞪着我。

我更加心虚,却知道此事绝不能承认,义正辞严道:“成大人,这是误会。方才手一抖,不小心在下巴处洒了两滴墨,无奈之下,只能如此。”

怕他不信,又道:“小月可以作证。”

小月点了点头,大言不惭道:“年姑娘没有说谎。”然后闭门走了。

成瑜这才饶了我。

我端来鸡汤:“成大人,你今日怎么有空来?”

成瑜一本正经道:“本来要去看你妹妹,谁知她被人打成了猪头。总不能让我与猪头共处一室,伤了眼可怎么办?”

他一边喝汤,一边不怀好意地往我脖颈处瞧。那眼神直勾勾的,好像要把我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