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大开,王妃扬长而去。
夜风从院中倒灌进来。
如一条游龙,盘旋在我身侧。
我的鬓发乱了,感受着腹内的涌动。
王妃这一推,力道不轻。她是铁了心,要落了我腹中的胎。
对我讲述往事,不过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三个月以内的胎儿并不稳定,所以她想方设法刺激我。
我承认,自己的确心潮起伏,但绝不至于动胎气,更不会腹痛如绞。
是她那一掀,让我疼得冷汗涔涔。
方向、角度、力道……每一项,都经过她严密地估算。
炉子里温着茶,我勉力过去倒了一杯。因为手抖,水洒了不少,端至嘴边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半儿。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可是没有用。
低下头的时候,发现裙上已有血迹。
我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拿了块布垫在身下。
窗外半个人影也没有。
荆月还没回来。
我的孩子等不及。
它才刚来到这个世界,就遭受了最大的恶意。
我好害怕,怕孩子就这样没了。
刚尝到为人母是何心情,老天就要残忍地将它夺走。
不,不可以!
除了自救,我已没别的办法。
我艰难地起身,站稳,在门后找了根棍子,就这样拄着往外走。
之所以没有选择狗洞,是因为我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这里虎狼环伺,唯一的净地只有一处。
能帮我的人,也只有一个。
冷风如刀。
脚下的每一步都犹如踩在针尖上。
裙子也愈来愈湿,晕染开一大片。
我腾出一只手提了提裙摆,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孩子,终究是与我无缘了吧。
泪水洇湿了我的衣襟,却不能蹲下来哭泣。因为我要活,所以再痛也要走下去。
明明是秀气别致的院落,我却仿佛走在风沙茫茫的大漠。短短的距离,走了好久,好久。等到看见成琰琰的屋子时,我不知该哭还是笑。
我扔掉了手中的棍子,倚在她的闺房门口轻叩。
“谁呀?”屋里有人问。
我擦掉眼泪,忍住喉间的哽咽,道:“是我,江年年。”
翡翠立即来开门,见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往里喊:“小姐……”
成琰琰一边披衣裳一边道:“等一会儿……”
翡翠手足无措:“小姐,出事了。江姑娘她,可能等不了。”
成琰琰揉着眼睛走过来。
一看到我,瞳孔立即睁大。
她呆呆地指着我的身下,道:“江年年,你……你……”
我忍着刻骨的悲伤,言简意赅道:“如你所见,我怀了你哥的孩子,此刻孩子正在死去,我没办法才来找你。郡主,这是我第一次请求你,求求带我去看大夫,若再晚一些,恐怕就是一尸两命。”
成琰琰要翡翠去找府里的大夫。
我拦住她,在她耳边道:“要想救我,只能去外面。我自己,弄不成这般模样。”
她眼神里有了悟,大概猜到了赵娉婷的头上。脸上又是心痛又是难受,当即点头,道:“你等我一会儿。”
有了郡主帮忙,我的心一松。
我抓住她的胳膊,继续叮嘱:“莫要让王妃知道,也莫让你哥知晓,一定要不着痕迹地将我送出去,再派人处理掉我一路走来留下的血迹。别问为什么,等我有力气了就全部告诉你。记住,千万别叫人看见了。”
她点着头,脸上亦是惊慌:“江年年,你怎么样?你可别吓我,一定要坚持住啊。”
我哪里还坚持得住,缓缓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她轻轻地摇我:“江年年,你不要睡。”
我眯着眼看了看她,烛光下招摇的身影多么美丽,一看便是未经历过风雨,在一片坦途中安然成长的。
我笑了笑,小声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按我……说的做。”
然后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发现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浓郁的药香,比我以前闻到的要杂上许多。
看布置,应该是哪个药铺的后院。
屋里立着个屏风,屏风后有一老者在说话:“姑娘,你这嫂子能挺到现在,真是命硬。虽说孩子没了,叫人扼腕,但到底保住了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若再来晚一会儿,还真说不好。”
我的手摸上空****的小腹,哀凉地想: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现在没有了。
我刚知道它的存在,就失去了它。
它是我最亲的亲人啊,比任何人都要可靠的亲人。我宁愿折寿十年、二十年,换一个让它来到这人世间的机会。
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上天惩罚我,让我孤独地活着。
我的心中泪如雨下。
大夫向成琰琰交代了一些小产后应该注意的事项,去开方子。
成琰琰眼圈红红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我睁着眼有些怔忡:“江年年,你怎么醒了?刚才我们的话……”
我点点头,表示全听到了。
她心疼地坐在床畔,道:“虽然很可惜,但是没关系,以后你和我哥,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打断她,道:“不会了,再也没有了。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问,现在我全部告诉你。亲手扼杀这孩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孩子的亲奶奶,也就是你的母亲。”
“不,怎么会……”她惨白着脸,摇着头。可是渐渐的,她安静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能想通其中的利害。
她握住我的手,道:“对不起,年年。我不知道,我娘会对你做出这种事。虽然她是我娘,但你腹中的终归是我的亲侄。你等我,我会将此事告诉我哥。我哥知道此事,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我感激她有这样仗义的胸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莫叫成大人为难。恐怕你还不知道,成大人与首辅家的那个赵小姐,已经有了父母之命。将来,是要成亲的。”
我小产后无力,歇息了一会儿才能继续开口。
“我听赵小姐讲,她的家世很了不得,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除了皇上,就是她的爹爹赵首辅。就连北陵王府,也不敢轻易开罪赵家。估摸着是因为这层关系,你娘才会忍痛下手。”
“可是……可是……”成琰琰想劝,却无从劝起。她急得双颊通红,眼角也有了泪意。
我对她笑了笑,道:“郡主是个心善之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道。可郡主也同样关心着北陵王府,不希望北陵王府有事对不对?郡主,我恳求你,莫要让成大人知道我怀孕了,也莫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我已经这样了,不能让成大人与王妃娘娘之间因我而产生隔阂。你们是最亲的一家人,一定要好好的啊。”
她哭了,泪水掉在我的手背上。
“江年年,你怎么这么好,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替我哥考虑。我答应你,一定咽下此事。不但不告诉我哥,连我娘那里都不说。为了北陵王府,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我等的,就是她的愧疚,以及,愧疚后对我许下的承诺。
我江年年虽不大会看人,但下得一手好棋。
成琰琰棋品可以,想来人品也过得去。
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像钢刀划过结冰的湖面:“给我银子,我要银子,再准备一辆马车,将我送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