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望着那个混混。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眼,却令混混毛骨悚然。
那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杀伐决断、狠厉危险,是混混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就如同无数刷木架子爬上钻入他的衣襟,在身体里来回爬动。
若不是扇子横在颈间,他恨不得给成瑜跪下。
成瑜言简意赅地问:“这些银票,哪里来的?”
风记总庄的钱,未必没有流入这偏远之地的可能。但眼前的银票这样新,新得让人生出疑心。
混混哪敢不答,忙道:“是从一位姑娘那里偷的。”
成瑜的心动了一下,语气中带了焦急:“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混混细细地说了,眉眼嘴鼻,无一不是江年年。这些混市井的人啊,并没读过多少书,但看人总能抓住特点,描述精准。
混混还道:“那姑娘似乎身子不好,整个人显得特别憔悴。靠近了一闻,身上还有一股子血腥味儿。”
成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心都快停跳了:“她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是不是你干的?”
混混嘴唇哆嗦,连连摆手:“不是,绝对不是我。我只图财,并不害命。不信您去这一带打听一下我混江龙的名声,就知道我没有说谎。还有那一天,许多人看着呐,面铺的老板,也在一旁。”
成瑜姑且相信了他,将那些银票揣入怀中。他总有办法,查出银票是何人交给江年年的。
他的母亲,堂堂大礼朝的北陵王妃,没有这样的善心。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成琰琰。
“该死!”他在心中骂,“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她去哪里了?”成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混混不知道。
他又不是那姑娘肚子里的蛔虫。
但是他知道不能这样回答——
眼前的这位主儿,不好惹。
他须得想出法子,哄得这位主儿略微满意。至少,别再把扇子对着他。
混混想了想,道:“她身边有个女子,是驾车的,看二人关系,不像朋友,应该是雇来的。一个人出门在外,是需要银子的。如果银子没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像我似的,但那女子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断然不能行此恶事。所以她想要钱,只能去当铺。正巧我看她那耳坠子还值几个钱,且前面不远处左拐就有一个当铺,好汉,您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混混脑筋倒是灵活。
不着痕迹地夸了成瑜的心上人,又为成瑜指点了一个去处。
成瑜冷笑一声,就这道行还敢在他面前卖弄。他指着混混,道:“给我带路。”
混混哭丧着脸走在前面。
好不容易到了当铺,成瑜终于把扇子移开了。
趁着老板拿出最近几日的交易记录时,混混偷偷往外溜。
成瑜看见了,没有理会。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记录上。
其中一支白玉梅花簪,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她的踪迹,应该高兴。可是,她宁愿当掉他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也不肯当混混口中说的那一副耳坠子。他心如刀割。
他想,她一定是恨死他了。以前他以为,只要他坚持,他强势,江年年就会一直一直留在他身边。虽然给不了正妻的名分,但他会用行动捂热她。
现在他才明白,悬崖峭壁上生出来的铁线莲花,是与牡丹、玫瑰、芍药、芙蓉等等名花不一样的。她的孤傲、清绝、遗世独立,不允许旁人践踏她的尊严。
可是他却狠狠地伤害了她。
他在心中呐喊:“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为了救她的命,他只能逼迫自己求娶赵娉婷。
他把那一支簪子赎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心中郁结难舒,愁绪满怀地走出了当铺。
她拿了钱,会去哪儿呢?
他想起混混说的,她身上负了伤。
也许,该去这附近的药铺查查。
他仗着轻功好,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就再次逮住了那混混。
混混求饶:“好汉,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饶我一命啊!”
成瑜心想:就是这个面目可憎的人害得江年年当掉了他送的白玉梅花簪,真是罪无可恕。
他扭过混混的手臂,轻轻地敲了三下,然后冷冽地问:“召集你的兄弟,去附近的药铺问问,哪个大夫,给那个姑娘看过诊,或者开过药。记住,千万不要跑,否则,我会叫你生不如死!”
混混连声道:“不敢,不敢,很乐意为好汉效劳。”
他不知道成瑜那几下暗劲儿的厉害。
三天以后,他这条胳膊就会彻底废了。
偷盗之人,留手何用?
成瑜人生地不熟,没有乱走。他在面铺前面等着,顺便叫了一碗面。
他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
一碗面还未吃完,混混就回来了。
“好汉,你真是料事如神,那姑娘还真看过大夫,只不过不是在药铺看的,是大夫背着药箱,去福来客栈上门看诊。”
成瑜顾不得继续吃面,立即站了起来。
他要去福来客栈找她。
混混叫住了他:“好汉,你别去了,去也无用,那姑娘早就走了。小的都给您问清楚了,她是被一辆马车接走的。马车里,下来一个顶顶好看的姑娘,那气度,一看就是大家小姐。小二还听到那姑娘管大家小姐叫什么,洛姐姐。对了,您认识姓洛的人吗?”
姓洛的?
成瑜倒还真想起一个。
洛鸣。
当初,江父就是跟着洛鸣一起入京的。洛鸣还为了江家,放弃了五品知府的官位。
他重重地拍下一下脑袋,欣喜道:“我怎么早未想到?”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恨自己蠢了。
他付了面钱,走向马儿。心中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混混已经经历过一次他的“去而复返”,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怕成瑜待会儿回来找他的麻烦,梗着脖子道:“好汉,我没有骗你,那姑娘并非受伤,而是小产了。在我推她之前,她早就小产了。所以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千万不能赖在我头上啊。”
成瑜脚步一滞,似被巨大的车轮碾过了心脏。
他回头,眼眸中又惊又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混混吓得直打哆嗦,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那姑娘……小产了,不是……我害的。”
“为什么会小产?”成瑜两只手指扣住了他的脖子。
只要轻轻一捏,就会……
混混不敢再想下去。
他哭丧着脸道:“我哪知道,估摸着是得罪什么人了。大夫说,姑娘的身子受到了创伤,应该是被人害的,且小产后长途颠簸,对身子更是不利。姑娘找他看诊的时候,内里已经犹如一团破絮。除了招惹上什么仇家,小的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仇家?
成瑜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僵立在风中,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