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芋头拿出来的证据,是一片烧得半焦的碎纸。
成瑜认出来,这就是他书房的纸。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人在那烧纸?
原因只有一个,被烧掉的才是我拿去的那两张。
我迟疑道:“这……能为我洗刷冤屈吗?”
小芋头探头过来:“年姐姐,你有所不知,只要让主子相信了,他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还你清白。”
我不解道:“可他本来就很相信我啊!”
小芋头气得跳脚,指着我道:“你你你……”
又指着自己,“我我我”了半天。
最后恨恨地掏出小本子,在上面记:“一年不见,年姐姐不一样了。她恃宠而骄,在我面前炫耀主子对她的感情……”
胡说八道!
这要传出去该如何是好?
我想要去夺,他灵活地一扭腰,把本子与炭笔塞进怀里,眨眼之间就到了门口。
“主子,年姐姐,我去外面打探一下,保准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你们。”
说罢关上了门,挤眉弄眼地走了。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仗着知道点爱情的皮毛,便没个正形。
成瑜宠他,对他宽容得很。闻言并无半点犹豫,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很快,小芋头就亲手“打”了自己的嘴——
他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自己却在外面聒噪。
我与成瑜出去一看,几个官差被他打倒在地上,或捂着腰,或捂着肚子,痛苦得直哼哼。
见到成瑜,他们齐声告状:“成大人,他无缘无故地打人。”
小芋头不服气道:“无缘无故?谁无缘无故了?刚才我分明听到,你们在妄议年姐姐的清白……”
在接触到我的目光后,小芋头连忙分辩:“年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就是气不过别人乱说。”
我安慰他道:“不要紧。”
成瑜咳了一声,道:“丁芋所言不错,解元的确是清白的。若再让本官听到有人嘴碎,本官就让他永远都说不了话。”
几个官差惧得直点头:“小的不敢了。”
成瑜又对丁芋耳语一番,说的便是去探那“张三”的身体。丁芋一阵风似的刮走,没过多久,又以同样快的速度刮了回来。
然而,这一回他的脸色却极其难看:“主子,张三死了。”
成瑜连对方是怎么死的都没有问,仿佛早已知道了这个结局,只是抓着重点,小声地问了一句。
小芋头确定道:“主子所料不错,他那里果然有损。但不是受了宫刑,而是为利器所伤。我仔细地检查了伤疤的痕迹,九成像北境雪国士兵常用武器——垂刺矛留下来的。再脱了他的鞋袜,发现那是一双常年行军的步兵的脚。”
“还有呢?”
小芋头头脑灵活:“死因是中毒,但所中何毒,毒是藏在哪里的,还在等仵作验尸。”
这已经不重要了。
成瑜看向我,问:“你画地图不错,画人如何?”
我点头:“琴棋书画,唯有琴不通。”
“‘张三’的画像,便交给你了。”
“好。”
至于黄德那里,为怕打草惊蛇,我们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
成瑜自会去查,那厮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当夜,他就着烛光,将案子梳理清楚,写了密密麻麻的几页纸。
而我,则在一边作画。
成瑜道:“秋闱已经结束,原本我马上就要回京了。为了调查黄德,我必须留下来。所以这个案子,得叫皇上知道。而后我便能借着继续调查此案为名,将黄德查个彻底。至于有关你的部分,我会简略地带过。”
我回应道:“你决定就好。”
成瑜斜眼觑着我画的人物,赞道:“大理寺中专门画罪犯画像的文官见到你,恐怕都要道一声自叹不如。”
他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等第二天黄大人来问之时,成瑜的奏疏已经由小芋头带着入了京。黄大人想要审理此案治我的罪,被成瑜以包庇的姿态驳回。
他对黄大人道:“解元是本官心仪的女子,她说的话,黄大人还不信吗?难道,黄大人想将未来的世子妃押入你那脏臭不堪的府衙大狱吗?”
黄大人吃了一惊,连道不敢。
饮雪与墨雨忙碌了起来。
它们是最好的密探。
一只盯着黄德,另一只,盯紧了黄德的夫人与小妾们。
但凡黄德所到之处,饮雪都会记住。
墨雨,则成天蹲守在黄府。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赵娉婷来找了成瑜数回,每一次,都撒着娇叫成瑜早日回京城。
成瑜不动声色,与她敷衍着。
有一回赵娉婷撞见我在给成瑜磨墨,眼里恨意四溅。她故意装作不小心,想要跌到成瑜的怀里。成瑜眼疾腿快,连人带椅地往后退了几步。
赵娉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成瑜暂时还没有和她撕破脸皮的打算,假意对着她一番嘘寒问暖。眸子里,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我适时地告辞,赵娉婷及时地跟上来。
她声音很甜,笑容也甜,如以前一般叫了我一声“江姐姐”,亲切道:“听说,瑜哥哥要娶你?”
“嗯。”我没有躲避,反而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你听谁说的?”
我记得,明确要娶我的话,成瑜只与黄德说过。
她没有回答,而是扯开话题:“江姐姐的父亲,是一个师爷。秉持正义,常常替穷人写免费的状子。”
我等着她切入正题。
“你爹如此风骨,怎么就养了像江姐姐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呢?江师爷要是知道江姐姐被人玷污,又拖着个残花败柳的身子勾引瑜哥哥,破坏人家姻缘,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伤疾难愈?”
我是否清白,无须向她解释。
于是淡淡道:“然后呢?”
她以为戳中了我的伤痛,高傲道:“与读过圣贤书的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江姐姐既然有自知之明,就该离开瑜哥哥。”
我哂笑道:“非是我不肯离开成瑜,是成瑜离不开我。你若真的想要阻挠,不如去劝劝他。”
赵娉婷眸子一暗,露出阴险狠毒的颜色来。但她伪装极为厉害,很快就恢复了天真单纯的模样。
“我告诉过江姐姐的,不要与我争。我的爹爹是正一品首辅,我的哥哥是正三品中护将军。你若抢走我的夫君,后果很严重的。”
面对她的再一次威胁,我毫不客气地回道:“赵小姐口中的所谓后果,我想我已经见识到了。抓走我爹的人是你,弄伤他的也是你,用我爹引我上钩的是你,找乞丐想要毁我清白的更是你!”
她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江姐姐在说什么,娉婷怎么听不懂呢?”
我不想再与她虚与委蛇,太累,直言道:“你嘴上承认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清楚。还有,把你刚才送我的话收回去。首辅一生高义,却生了你这般如此狠毒的女儿,若被他知道一切,会否打断你的腿?”
她笑容微僵。
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赵娉婷虽然有个强大的爹爹,但她那个爹,本性与她截然不同。
所以,她使唤不了赵首辅的手下。
那么……
我试探道:“替我带一句话给令兄。他少年成名,风光赫赫,最好爱惜羽毛,不要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来。”
赵赟能因着自己的喜好而让成瑜娶自己的妹妹,往好听了说,是个霸道且执拗的人;往难听了说,他对赵娉婷的爱,完全没有底线。
只要赵娉婷想,他甚至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我观察着赵娉婷的脸色,果然划过了一丝慌乱。
她整了整鬓发,露出不屑的表情道:“你在说什么?我可是越来越听不懂了。也罢,江姐姐被那俩乞丐摸了以后心情不好,思绪产生了混乱,娉婷可以理解。娉婷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四个字。
落荒而逃。
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急忙转身,折往成瑜书房:“成瑜,我有了新的发现。关于那个‘张三’,我们可以缩小调查的范围。赵娉婷的兄长赵赟你还记得吗,他现在成了中护将军。只要查查他以前与鞑靼交战时领过哪几支兵,就能从那些兵中查到‘张三’的真实身份!”
然后,上奏朝廷。
皇上对赵赟寒心,将之训斥,甚至贬谪。
赵首辅自觉无颜,愧对北陵王府。
成瑜要想解除与赵娉婷的婚约,也就变得轻而易举。
不用遭到诘难,更不会连累北平王府!
成瑜听后,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道:“我的女人,就是聪明。”
而我分明看到,他案上放着的,正是赵赟的资料。
他早想到了,却还要与我开玩笑。
我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却伸手拉我坐到他腿上,揽着我的腰道:“我也是才想起来,资料刚刚铺开。这个赵赟,身世颇为复杂。他原本不姓赵,并非赵首辅的亲生儿子……”
我下意识道:“难不成,是路边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