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最新交易的一批火药,刻不容缓。

若在往时,成瑜应先上报皇上,由皇上定夺,后再行事。

但如今,他立功心切。

我们的孩子,等不及。

他下的这是一招险棋。

赢了也便罢了,若是输了……

不,我们不能输。

模仿完黄大人的信之后,我又另书一封给了墨雨。墨雨虽未去过洛姐姐的闺房,却识得风子岩。成瑜抚摸着墨雨光滑的羽毛,对着它轻轻说了两句。墨雨即刻会意,展翅飞出。

洛伯伯乃江州通判,是黄大人辖下官员。通判府所在之地,离这儿不远。雇佣马车,需要数天,但以墨雨之速,不用一天便可打个来回。

信是写给洛姐姐的,粗略告诉了她我们的计划,并谈到借兵,盼她与洛伯伯商量一下。

墨雨很快回来,脚上绑了回信。我一展开,看得眼眶发酸。

信是洛伯伯所回,不仅答应了借兵,还附整个州府详细地形图,不仅城中每一条街道都画得清清楚楚,哪儿有山,哪儿有水,都一一标记。

州府地形图后面是沿海地形以及边防。

另附一张详细名单。本府境内大小上百个官员,哪个可用,哪个摇摆不定,哪个忠肝义胆,哪个趋炎附势,一清二楚。

我匆忙收起来交给成瑜,道:“成瑜,洛伯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是何等的信任,才会这般知无不言、全力以赴。

成瑜捧着那沉甸甸的几张纸,道:“你错了。洛大人既不是信任我,也不是信任首辅。他信的,是自己的一颗赤胆忠心。倭人购买火药,为的就是侵犯我们大礼,洛大人生而为大礼子民,一腔热血全献给了朝廷。”

成瑜按照洛伯伯推荐的人选,开始悄悄地征兵。

为了将这一次前来交易的倭人一网打尽,成瑜征集了一千精兵。个个,都是以一敌五的好手。

为了保证我的安全,他命人偷偷将我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他临行前,我问他:“你爹派来监视你的那两个人呢?”

他反问:“你猜?”

目光邪性。

我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将他们杀了吧?”

他回答:“不至于,绑了而已。自与你重逢,我就打定主意要与爹娘抗争到底。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能控制我的人生。该走什么样的路,我自己说了算。”

他佩好剑,跨上马。风鼓起长袍,猎猎有声。

我倚在墙上,看着他渐渐远去。

倭人矮小而凶残,成瑜这一去并非没有危险。然而我对他,有着说不出的信赖。

我有预感,他一定会赢。

等待的日子里,我没有荒废。为了能博取皇上的好感,我必须也作出努力。

在离开家乡的那些日子里,我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时日一久,必成隐忧。

天灾太多,再加人祸,每逢旱涝季节,农民颗粒无收,被贪官富绅联合欺压,农民不得已卖田,卖后只能再向富绅租赁,以收成交租。一旦遇见水旱,交不起租,富绅又压迫得紧,农民便成了四处逃窜的流民。

流民吃不饱,穿不暖,头顶无瓦,流离失所。

为了活下去,他们会“惹是生非”。

轻则掠夺,重则叛变。

此为隐患之一。

隐患之二,大礼国力强盛,秩序井然,为何还会有混混与乞丐公然作恶?官府管辖之下,为何屡禁不止?

我若想出法子上谏皇上,皇上或许会记我一功。

我想了数天,未果。有一回思念娘亲,想象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想着想着,忽然记起外祖曾是开私塾的,远近贫苦人家的孩子,都送到外祖那里读书。

也因此,母亲的故乡,要比其他地方太平得多。

很少有人天生就爱作恶,多是生活困顿逼不得已。外祖给了许多人一条充满希望的路,渐渐地路上行人如织。

学生学到了道理,又会影响整个家。毕竟乡下读书人少,但凡认识几个字的就会成为家里的主心骨。

更重要的,是学堂能困住那些极有可能变成乞丐混混的人。有先生管束,那些大点的孩子便无暇惹事,也不易受人挑唆,杜绝了堕落的可能。

但如何让所有学生都能听先生的话,这是个难题。

除非,让学堂与官府互生联系。

学堂归官府所管,每日有捕快巡逻管事。有些刁滑初显的学子,便不敢轻举妄动。

总而言之,学堂不但要办,还得多办。

贫寒的学子交不起学费,那就由朝廷出钱盖屋请先生,学子无须花银子,便能跟着先生学本事。

能考上功名自然是好,考不上功名便另谋他路。田地握在少数人手中,必须想些旁的生财之道。

朝廷斥资办学亏损的钱财,还得从学子身上赚回来。那么便设立商学,支持学子经商。

因先帝是以小买卖起家,故而自大礼初建之时就立法不收商税。但我以为,这不是长久之道。

倭人虎视眈眈。

北疆小国也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修身养息,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再则,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不愿意一统天下,放眼皆是吾土。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国富、兵强,一样也少不了。

所以朝廷必须改税制。

重商税,鼓励商贸。轻农税,永不加赋。

我将文章写好,读了几遍。

这是冒大不韪之言论,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若早生个二十年,我决计不会有此大胆举动。但皇上既然能接受娘亲革新,骨子里应不是腐朽之人。前有娘亲开道,我即将走上的路相对要容易得多。

老大夫常偷偷摸摸来看我,给我把脉送药。

有一回我叫他莫要常来,他却不以为然:“江姑娘受的乃是火铳的伤,而火铳只有官府才有。所以江姑娘得罪的,是官门中人。你家相公身为巡按,免不了得罪人。若是得罪什么土匪刁民,老朽不一定有这个兴致;可你家相公得罪的是官衙之人,那就另当别论。”

“如何另当别论?”

“意思就是,他们连老朽的影子都见不着。”

老大夫说话的口气有些得意,令我生出了一些念头。

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指自己对躲避官兵的追踪很有一套。而他在医学上,又有那般高的造诣,缩在一个小小的药堂看诊,无异于明珠蒙尘。

为何会这样?

难道他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才躲在市井之中?

那么他原来的身份,莫不是宫中的太医?

我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在他离去之前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太医慢走。”

他的脊背一僵,身形变得极不自然。而后又迈起脚步,恍若未闻般走了。

这不对劲儿。

按他的性子,应该会嬉笑着问我为何如此叫他,顺带着再吹捧下自己的医术,笑纹都能夹死苍蝇。但是他没有,他假装没听到。这意味着,他在躲避那段过去。

我娘曾在京中做官,受皇上信重,常出入宫中,不知老大夫有否见过她。

下回入京,我得好好查查这个老大夫的底细。他人不错,也许会对我查娘亲的案子有利。

我等啊等啊,终于在一个月后等来了成瑜。他不但抢回了最近一批火药,还抓捕了一些倭人活口。至于那些嘴硬的,成瑜全都送他们见了阎王。

有了确凿的证据后,成瑜立即手持打佞鞭,领精兵进入府衙,打了黄德一个措手不及。

做生死买卖的人时刻都有防范,密室里就放了数个小型虎蹲炮。

成瑜浑然不惧,反而抱住双臂悠悠地看他:“黄德,本官虽来得匆忙,却不曾忘记礼数。来之前,为你准备了厚礼。”

说罢,成瑜拍了拍手。

立即有人,将黄德的妻妾儿女全都押了上来。最小的儿子,还冒着鼻涕泡呢。

黄德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