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王府,王妃坐在桂花树下。

她虽快四十岁了,但保养得宜,此刻正伸出一只手,由丫鬟替她涂上由凤仙花汁捣成的蔻丹。

另一只手,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落花。

“琰琰那个丫头,又跑哪里去了?堂堂郡主整日不在府上,像什么话?”

丫鬟咬了咬唇,道:“奴婢不知。”

王妃不悦地斥道:“没用的东西。”

手指轻弹,凤仙花汁溅了丫鬟一脸。

丫鬟忍着,不敢吭声。

王妃最信任的李嬷嬷附在她耳边,轻轻道:“王妃,郡主不小了,是时候给她找个婆家了。如今大皇子受伤,三皇子玩世不恭,最有可能当上太子的,便是二皇子啊。”

王妃的心情这才好起来,道:“是啊,咱们琰琰这般美貌,王爷又是大礼唯一的一个异姓王,无论是论样貌还是身份,琰琰都远超于京城其他的闺秀。可惜这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李嬷嬷安慰道:“王妃不用担心,郡主聪慧,好好教着便是了。”

王妃这才舒了口气,道:“瑜儿反叛,为了那个贱人不惜顶撞王爷,昨日,还敢大打出手。要真娶了那贱人进门,北陵王府便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如今想来,还是女儿贴心,若我们琰琰成了太子妃,王府也算扬眉吐气了。”

“王妃说得极是。”

王妃冷笑一声:“听说,那贱人又怀了身孕。瑜儿也是冲动,一个中了药毒的胎儿如何能保得住?还妄想能求得雪莲,为那孽种解毒。也不想想大皇子受伤,皇上都犹豫那般久,区区一个贱人的孩子,皇上又怎会放在眼里。”

李嬷嬷忧心道:“可是,世子去了一日一夜,还未回来。您说,皇上会不会……”

王妃怡然道:“震怒想必是有的,但皇上不会杀瑜儿,顶多呵斥训诫罢了。咱们成家人的性命啊,有老王爷当年的军功庇佑着。这样也好,叫那臭小子长长记性,如果这次能让他知难而退,那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李嬷嬷连连称是。

王妃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又道:“今日王爷上朝,似乎有些久。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

“应是朝中有事耽搁了。”

“也许吧。昨夜王爷与我说起,待下朝后就去御书房领罪。瑜儿胡闹,王爷必须在圣上面前表明态度。也不知圣上会不会迁怒王爷,为难王爷。”

王妃边说,边张望着。

她的痴心,终于等来了消息。

管家来报,说遥遥地望见了王爷的马车。

王妃立即站了起来,整理着自己的鬓发:“快,快帮我看看,我这个样子去迎王爷,会不会失仪?”

李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王妃貌若天仙,又精心妆扮,王爷见了一定高兴。”

王妃羞怯地低下了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往门口走。

今日,北陵王受了毕生最大的屈辱。

上朝之前,他遇见了一道进宫的赵睿赵赟俩父子。本着一半愧疚,一半讨好的心态,他主动上前寒暄:“赵阁老,小赵将军,今日怎这般巧啊?”

毕竟自己的儿子对不住人家的女儿,又去抢了雪莲。听暗卫传回的消息,成瑜与江年年入了赵府,便没有再出来。

是以北陵王猜想,两人是被赵家抓起来了。

他本身对江年年并不排斥,甚至还因为她的眼睛而觉得有些亲切。

人对年少时爱过的人,总有一个旖旎的梦。这个梦不曾实现,叫北陵王不能忘怀。而江年年,又让他忆起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但也仅此而已。

他知道她死了,那个叫江年年的女子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他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不会因为长得相似而对江年年“网开一面”。

身份是巨大的鸿沟,配不上便是配不上。

利益面前,北陵王算得清楚。

他腆着笑脸,希望首辅能回应一二。然而首辅一个眼神也未给他,径直朝前走着。

北陵王跟在后面,像一个奴才,但他不敢发作,成瑜还在他们手里呢。

他跟着赵家父子走过了甬道、广场、台阶,心中越来越悬。眼见着首辅就要迈入奉天殿了,北陵王着急地拉住了首辅的袖子。

“赵阁老,你我同朝为官,你就给我一句话吧。”

赵睿瞥了瞥他拉住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抽回去。甚至,还伸手在他触碰过的地方掸了掸。

北陵王瞳孔一缩,感觉颜面被踩在了脚下。

他以为赵睿不会回答了,幸好赵睿开了口。

“北陵王,你要本官给你一句什么话?”

北陵王失落的心稍稍有了慰藉:“赵阁老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瑜儿不懂事,我这做父亲的替他赔罪,还请赵阁老大人有大量,放了瑜儿吧。”

说完这一句,北陵王好像发现赵睿眼中的寒意深了一分。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勾起嘴角,哂然一笑:“北陵王所关心的,只有成世子吗?”

“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阁老懂得的。”北陵王见到赵睿的笑容,心微微有些安定,“至于那个江年年,王府绝不承认她。一个乡间出生的鄙陋女子,品行不端,惯会使用手段,狐媚了瑜儿。瑜儿到底是年纪轻,未见过这世间女子险恶,才会上当受骗,误入泥淖。等本王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他,晓之以理,相信假以时日,瑜儿便会幡然醒悟。”

赵睿的嘴角勾得更高了:“说下去。”

北陵王以为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贬损起江年年更是滔滔不绝。他心底里知道自己如此诋毁一个弱女子实在不算正大光明,可想起还被囚禁在赵府的儿子,他便狠下了心肠。

儿子抢夺雪莲,本就是大错特错。这事就算闹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帮北陵王府说上半句。

甚至,有可能还会龙颜大怒。

他只能找赵睿。

“当初是瑜儿说要求娶令千金,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必须做到。令千金品貌俱佳,能得她为妻是瑜儿的福气啊。至于那个江年年,肚子里不知怀的是谁的骨肉,硬说是瑜儿的,分明就是居心不良。听说,她曾在江州府的一个破庙中被两个乞丐侮辱,这事儿,江州府的官差们都一清二楚。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查出了身孕。”

北陵王说得入神,没有注意到赵睿眼中露出的火星。

当初,庭缚就是被陌生人破了身子后,才怀上身孕。现在,庭缚的孩子又遇到了同样的悲剧。

赵睿的一口气透不过来,窒息的感觉迅速包围全身。如果不是在宫里,如果他不是内阁的首辅,他恨不得,就地掐死成敬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赵睿的心裂开,看不见的血液流得四处都是。他急火攻心,伸出一只手指着成敬。成敬不知所以然,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赵睿眼皮一翻,身子往后倒去。

赵赟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北陵王吓坏了,连声叫着首辅:“赵阁老,赵阁老,你别吓我!”

赵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一个北陵王,在皇宫大内也敢欺人太甚。待会儿见了皇上,我定要参你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