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我写得很顺利,不到十点,就达到了预期目标,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带小优出去玩玩。
兴冲冲来到楼下,庄老太却不在,小优也不在,值班室里也换人了,换成那天那个收拾韭菜的妇女了。问她,她说庄老太临时有事,带着个小女孩出去了。
又问她庄老太住在哪里,她摇摇头,“好像住得挺远的。”
一丝隐隐的不祥爬了上来,她不会带着小优跑了吧?这样一想,全身一阵发热,人就慌了起来。我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以为她在值班室上班,就可以信任,竟然连她的电话也没要一个。本能地想到报警,又怕万一是虚惊一场……便决定再等等,说不定到了约定接孩子的时间,她就带着小优回来了。
如果过了十二点她还不回来,马上报警我这样想。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真是前所未有的煎熬,我不停地在小区外面的小弄堂口走来走去,不停地看手机上的时间,指望看到一老一小两个身影由远而近。折腾到十一点五十分,我再次回到值班室,还是只有那个摘韭菜的妇女。两分钟过后,我报了警。
然后我就跑到小区门口,我不想在值班室里当着那么多人陈述,我想单独面对警察,也希望警察不要惊动其他人。等啊等啊,二十分钟过去了,一辆警车开了过来,我上前一步,车停了,一个警察向我走来。
与此同时,我一眼瞥见庄老太牵着小优,以及另外一个小孩,从警车相反的方向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我再三道歉,再三致谢,只求警察能在庄老太走过来之前快点离开。毫无疑问,我遭到了警察的严厉批评,差一点脱不掉干系。
庄老太惊讶地看着刚刚离去的警车屁股,“他们来干什么?”我装作没听见,撇下她,夸张地迎向小优,小优高兴地向我展示手上的棒棒糖。我问她去哪里了,她小手随意往远处一指:“去了那里。”我就知道,即使我回到家里百般盘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那个比小优略小的男孩,我以为是庄老太的孙子,但她说不是,他跟小优情况差不多,也是个没人带的孩子。
看来她除了带小优,同时还带着别的孩子,就像她除了值班室的那份工作,同时还兼带着做保姆一样。我开始为我一上午的担优感到羞愧。
男孩叫飞比。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或者那只是他的英文名,现在的孩子从小都有英文名字。飞比比较内向,怯怯的,有点怕生的样子,小优很高兴有了个新伙伴,殷勤地跑前跑后,逗他说话:“飞比,到我们家去玩吧。”
但庄老太不允许,“除非你妈妈同意。”她膘了我一眼,紧紧拉着飞比的手,看上去倒是个尽职的保姆。
我当然同意。为了弥补报警的歉意,我邀请庄老太带着孩子到我家去,我们四个人共进午餐。她没跟我多客气。
庄老太虽是第一次到我的住处,却一点都不陌生,她提醒我,过道的天花板上,有块活动板子,那上面可以收纳一些东西,这样可以让屋里显得宽敞一点。见我感到奇怪,便说:“我在这里干了好长时间了,这里的户型我熟得很。”
我一边淘米洗菜,一边跟她客气,房子太小啦,不会烧菜啦,庄老太摇摇手:“我平时几乎只吃那个西门坡饭团。”
小优努力当小主人,把自己的玩具和图书都推到飞比面前,又是画画,又是拼图,两个人很快就玩得兴高采烈。
吃饭的时候,我问庄老太,飞比要跟她到几点,飞比的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他。庄老太看了他一眼,小声跟我说:“其实,没人来接他了。”见我疑惑,凑到我耳边,掩着嘴巴说,“他妈妈被警察抓走了,她老公打她,经常打她,她也还手,但这回她还得太重了,手里的菜刀正好砍在他脖子上,动脉砍断了。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接手的,公安局的人找到我,是他妈妈托他们找到我的。我就住在她家隔壁,我们是多年的邻居。”
我感到头皮一阵酥麻。真佩服庄老太,讲述这么恐怖的事情时,她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
难怪她会突然离岗,原来是去公安局接飞比去了,差点错怪了她。
为了不吓到两个孩子,我把庄老太拉到厨房里,“你要一直带着他?他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她刚刚被抓进去,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她既然托付给我,我就得负责啊。”
我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过又替她担心起来,“跟惯了妈妈的孩子,突然离开妈妈,有点难弄吧?”
庄老太有点无可奈何:“有什么办法呢?肯定是有个适应期的,不过幸好还有小优,今天要不是小优,估计这会儿我们还到不了这里。”
“今天晚上应该是最难熬的一夜了,他肯定要找妈妈_”
“我反正已经做好准备了,我就不信他能一夜不睡。”
看了看两个津津有味玩着拼图的孩子,我说:“要不,今天晚上就让他住我这里吧,有小优陪着他,应该会好过一点。”
“你行不行啊?”
“应该没问题。”我心想,如果我都不行,你就更不行了。
庄老太没再推辞,“也好,孩子有了伴,我们当大人的也轻松一点,我看飞比也不是特别淘气的那种。这样吧,我先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晚上再过来给你帮忙。你一个人我到底不放心。”
“怕我把他卖了?”我想起刚才报警的事,不禁觉得好笑,“对了,你没有电话吗?给我留个号码吧。”
她摇摇头,“我用不着。”又补充了一句,‘’真想找我的人,迟早会找到我的,再说,也不会有人急着找我。”
庄老太说完就悄悄离开了,她故意不跟飞比告别,因为怕飞比会哭着不让她走,虽然她并不是飞比的亲人,但她现在毕竟是飞比可以依靠的人,这一点,飞比心里是清楚的。
我坐在一边观察飞比,从他的穿着看得出来,这孩子家境应该还不错,至少不是出自特别穷困的家庭,也比较有礼貌,小优递给他点心,他每次都会说谢谢。见我盯着他看,他开始找庄老太,大概是发现她不见了,马上甩开拼图,一个人跑到门边,抽抽噎噎地哭。我想过去抱抱他,刚一碰到,他索性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妈妈。
我抱着他,示意小优跟在我后面,拉开门,一边走一边哄:“好咯,我们找妈妈去咯,妈妈呢?妈妈在哪?”走了一阵,飞比不再哭了,一双眼睛好奇地看这看那。正是睡午觉的时间,这孩子也该困了,不如干脆让他睡一觉,于是拐进一个僻静些的地方坐下来,一手抱着他,一手搂着小优,“妈妈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今天讲什么呢?”小优立即在一旁卖弄地说:“就讲《布莱梅的音乐家》吧,飞比肯定没有听过。”
于是就讲《布莱梅的音乐家》,讲到驴子,狗,猫,还没讲到公鸡,飞比的眼皮就开始往下掉,我故意把声音放慢,放低,果然,飞比的眼皮粘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过了。
一回头,只见小优也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从没抱着孩子在露天里睡过午觉,更别说是抱着两个孩子了。睡着的孩子体重至少比醒时要大一倍,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双腿发麻,两臂酸痛难忍。
一个散步的老太从我面前经过,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两个孩子都是你的?”
我点头,不然我不知要怎么解释。
也许她实在无所事事,也许她已经走了好一阵,突然走不动了,就想站在我面前歇一歇。老太叉开两腿,站在我面前,一会儿看看小优,一会儿看看飞比,“不像。”说完就慢吞吞走了。
什么意思?是两个都不像我的孩子,还是其中一个不像?可惜她不给我追问的机会。
没过多久,老太又折了回来,她指指飞比说:“替别人带的,我没说错吧?”
我给惊得目瞪口呆,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她不加解释,不紧不慢颤颤巍巍地又走了。
正觉得她奇怪,她又转回来了,“不要轻易接手别人的孩子,有风险。”
她那双老得连睫毛都掉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十分诡异,我的后背禁不住一阵发麻。
担心她再来跟我说什么,我硬着心肠叫醒了小优,她果然哭闹起来,我只好压低声吓她:“快回家,有坏人。”她果然收住眼泪,抓着我的衣服跟在我后面小跑起来。
飞比一直没醒,小优也重新睡了过去,我盯着几乎占满的床,寻思着晚上庄老太来了要怎么睡法。看样子,大人是不能上床了,只能睡地板了,幸好现在不是冬天,不然我还真没有打地铺的被子。
晚饭时,庄老太没有过来,大概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很快就到了孩子们上床的时间了,庄老太还是不见人影。飞比倒比白天镇定了许多,他很乖,叫他洗澡,他就奋力脱衣服,叫他便便,他也遵命,叫他睡觉,他就倒在**,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我。这孩子,倒越看越可爱了。
只是庄老太一直没来,也许她有事被缠着了,也许她年纪太大,她家里人不放心她晚上外出,所以不让她来。可惜她也没个电话。
我决定不再等她,反正明天一早,她就会来上班的,那时我再把两个孩子交给她。
早上,趁两个孩子还没醒,我熬了粥,煮了鸡蛋,担心庄老太会一大早地赶过来,还特意多煮了两个蛋。
但她没来。服侍两个孩子吃了早餐,看看时间到了,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楼下,奇怪,庄老太还是不在,值班室是空的,愣了一会,只好带着孩子们来到旁边的小公园。大概她迟到惯了,既然上班都可以带孩子,迟个到算什么。
时近中午,我才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路经值班室,里面还是空的,难道她今天不来了?她生病了吗?
这时我还没往那方面想,直到两天过后,在直觉的引导下,我来到值班室问另外一个妇女,她才告诉我,庄老太辞工了,不干了,至于她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姓庄。
猛地想起那天那个散步的老太,以及她那些没头没脑的话,难道真被她说中了?
我想去公安局打听打听,不是公安局的人通知她过去领飞比的吗?临出门时才想起我并不知道具体地址,以我的常识来看,应该不是公安局,而是派出所,可那么多家派出所,到底是哪一家呢?
我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安旭,就给她打了电话。
她还没听完就骂我:“居然被一个老太婆骗了,你说你这人!”
“别的她绝对骗不了我,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谁能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你知道我是母亲,我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孩子受委屈。”
她生气地问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说:“再等等吧,也许庄老太发生什么意外了,没准她突然病倒了呢,这是有可能的。”
安旭再没说什么,只叫我有困难跟她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