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死人是朱陈媛?”
江桓猛踩刹车,车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声音刺耳又难听。
“你不知道吗?”尹度贤大概是在敲键盘,咔噔咔噔的,按得江桓心烦,却迟迟没听他继续说,摆明在等江桓对他服软。
上次吼他的事情,他还在记仇。
若是平常,这电话江桓早就挂断了,但此时不能。江桓深呼一口气,任他端着架子:“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那头一听就乐了:“江桓,你也知道这里不是意大利,在那儿你说什么都有人主动帮你。但是在国内,可不是语气硬脾气臭就能解决问题的。我这是帮你上课,学费等以后我再让你还。”
尹度贤也不再卖关子,他看着网页上的死亡日期,竟是五年前的四月,可他找到的手机号,确实是在朱陈媛名下,并且这五年里始终没有停机,每个月都有固定的话费充值,还有短信进入。
短信除了通信公司给的广告信息外,全部来源于一个号码。他心生好奇对应着号码查询。
“江桓,你这小女友是不是精神不太好啊,给死人手机交五年话费也就算了,怎么每天还往里面发短信?”
尹度贤滑着鼠标到第二页的死亡证明,目光落在死因时,突然顿住,声音带着几丝诡异:“你出国前参与的最后一起案子是女大学生连环杀人案吗?”
“是,凶手至今都没有抓到。”
尹度贤来回搓着鼠标,权衡一番又抛出一个问题:“凶手和你是不是结仇了?”
江桓见他连问,似乎联想到什么,又不敢轻易下结论。
“朱陈媛是五年前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名死者。”
没有得到回复,尹度贤接着说:“宁芷当时也在场,作为目击证人,也是幸存者。”
尹度贤看着案件资料,莫名地有期待的情绪,他喜欢看热闹,更喜欢看江桓的热闹。从知道江桓有这么个心心念念的小女友后,就已经预料到他早晚会在这上头跌跟头。
再厉害的人,一旦有软肋,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江桓,你和你小女友是没什么指望了,这可是因为你,她最好的朋友死了。”
江桓没理他的风凉话,挂断电话。他把副驾前的储物柜拉开,里面有上次陈相正放的半盒烟。烟雾缭绕,车厢里充斥着刺鼻的辣味。
他想起在俄城,她向他说到H时的神情,又想起在腹地时,她将命置身事外也要抓住H的决心。
从始至终,这都不是伸张正义,是她的执念。
他们之间隔着的哪里是空白的五年,明明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再抬头看前面的陵园时,竟有些恍惚。他想起两度向宁芷问起朱陈媛时,她的迟疑,她说有机会一起去见,是指这个吗?
他手肘撑着膝盖,看着黑夜下的街道,烟一根接着一根燃尽,烟灰落了一地,他一口都没有抽,他记得她说过讨厌烟味,可比起讨厌烟味,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应该更厌恶他吧。
慌神的瞬间,烟燃到底,烧到他的指节,他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扔在地上,他踩灭烟头,抬手搓了把脸。
她对他的控诉忽而清晰,她知晓五年前他为何不告而别,却无法原谅因他离开,H对她们的报复。
他因崔志安对她的威胁而远走,却不曾想过H会报复。
她最好的朋友死在她面前,H留给她的纸条的意义和对卢楠的警告相同,那是催命符。
他们不是幸存者,是痛苦的承载器。
江桓把车窗按下来,冷风骤然灌进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万分。现在不是反思过去的时刻,他回不到五年前,他救不了当时无助的她。
可他必须要保全未来的她。
他发动车子,直抵陵园山脚。门卫室还亮着光,一颗黑漆漆的脑袋跟着晃。他轻叩窗户,里头的人猛地从椅子上摔下去,惊恐地回头看他。
那微弱的光正是从小电视机上发出来的,老DVD闪着运转的光。大叔正在看周星驰的电影《回魂夜》,此时此地,倒是够挑战胆量的。
大叔拉开窗户,站直身体看他:“陵园规定,半夜不扫园,你快回去吧。”
江桓摇头:“我来问个人,三个小时前,有没有一个女生来过,瘦瘦的,皮肤很白,个头大概到这里。”
大叔趴在窗户上,看江桓把手比画在他肩膀下方的位置,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模样:“是来过,挺漂亮的小姑娘,我看天色不早,没打算让她上去,但她眼睛红通通的,我也没忍心拒绝。”
说着他突然抬头看眼墙上的时钟,“哎呦”一声:“这个时间点了,她不会还没下来吧?”
他走到电视旁边拿手电筒,屏幕上猛地跳出个鬼扮相,吓得他往后一退,捂着胸口直拍:“看这片子壮什么胆,胆都要被吓破了。”
江桓探头进窗口:“你把手电筒借给我,我自己上去吧。”
大叔听了心里乐开花,但脸上还是摆出为难的样子:“你自己上去安全吗?”
“没事,我找到人会快点下来的。”
大叔也不推脱,直接把手电筒给他,嘱咐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他自然也不想上去,当班才一个星期,胆子不够大,今天又看了这么吓人的电影,本来打算不到天亮都不出门的。
他看着往台阶上走的身影,把窗户用力地关上,赶紧把DVD机里的碟片吐出来,放进去一盘相声碟。
江桓就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拾级而上,晚上湿气重,大概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江桓的头发和衣襟都已泛潮。
一想到宁芷可能还在陵园里,他脚步就更快,光线不够,找朱陈媛的位置有些慢,他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号码。
直到他听到左边有轻微的声响,借着光看过去,才在一块墓碑前看到一个坐着的模糊身影,若看得不仔细,很有可能忽视。
宁芷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墓碑前的空地上,夜风吹得厉害,她鼻子堵堵的,脸上有干涸的泪渍,絮絮叨叨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完,时间就到了此刻。
她舍不得走,也不愿意走。这五年间,她总会过来和她说话,她希望时间能回到五年前,她们不吵架,她不跑出去,朱陈媛也没有出来追她。
她还没有和她说对不起,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直到现在,她都记得那晚H锃亮的刀柄贴在朱陈媛的脖颈处,她想冲出去,可朱陈媛一直在摇头。
她躲得严实,可还是能感觉到H隔着一堵墙的注视,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这场游戏,是我赢了!”
闭上眼睛,耳朵变得异常敏感。听见朱陈媛倒地呜咽抽搐,仿佛还有血液流淌的声音,还听见皮鞋打地的声音在渐渐地向她靠近。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心跳加速,耳朵里能听到咚咚的声音,脚步声消失了,可压迫感仍旧在,只容得下一人的空间里,瞬间变得更加逼仄。
耳边响起轻蔑的笑声,宁芷猛地睁开眼,H蹲在她的面前,一双眼透着光盯着她看,感受到她的恐惧后,笑得更加肆意。
他抬起手,湿漉漉地摸上她的脖子,一片黏腻,夹带着血腥味儿:“没能一次解决掉我,是江桓最大的错误。”他直起身,一只手轻轻拍打褶皱的裤腿,眯着眼笑:“你的朋友对你可真好,可惜了,偏偏你是江桓的女友,她也只剩替你死的份儿。”
宁芷身体抖成筛子,脖子上的手像毒蛇一样绞着她的呼吸,她眼睛里都是泪,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呼吸困难,宁芷如同岸上搁浅的鱼,用力地吐了口气,再抬头时,看见站在她面前的身影。
那人背着光,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她全部的视野,面目隐匿在黑暗中,但他紊乱的呼吸声,还是让她第一时间分辨出他是谁。
宁芷抱着腿,换个姿势继续坐着,眼睛却突然湿润至极:“江桓,你怎么还敢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