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它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上班铃还没响,顾盼走到窗前,把昨天喝剩的半杯水缓缓地倒进紫罗兰花的青瓷盆里。从敞开的玻璃窗里,她瞥见陈欣推门走进了办公室,盯着自己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笔直地走过来了。

顾盼赶紧低头拨弄紫罗兰的叶瓣。她实在不想看陈欣那张总是挂着自信而又谦恭微笑的漂亮的脸,天啊,当初她是怀着多么爱慕的心情时时想看见这张脸呀!紫罗兰在早晨轻俏透明的阳光中显得很妩媚。它的长椭圆形的叶片披着灰白色短而密的星状毛,呈现出绛紫和殷红的混合,又隐约透出几成花青石绿。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它究竟是什么颜色,因此世界上就多了一种色称:紫罗兰色。这凝重而神秘的颜色,最能引逗姑娘们去漫无边际地编织美丽的梦。

顾盼的眼角余光漂见陈欣把一张纸塞进她锁着的抽屉缝里。

自从上个周末的那场痛苦而又痛快的争吵发生后,顾盼一个星期没跟陈欣说一句话。按常情,与恋人赌气,姑娘总会苦恼委屈得淌眼泪,焦灼而又矜持地等待小伙子前来“讨饶”,可顾盼却觉得象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浑身轻松,而且希望陈欣不原谅她刺痛他心的那些话,永远不要原谅……当她意识到自己这种异常状况时,着实大吃了一惊!

她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原来,她已经不爱他了。

顾盼在绘图板前坐下,稍一拾头,就碰上陈欣忧郁的目光,她却不愿拿出钥匙去开抽屉的锁。她狠心躲开陈欣的眼睛,低头去看摊在图板上未完成的图纸。是大鲁提出要让顾盼来绘制最关键的控制箱电器图的,这使顾盼在下笔画线时,常常因为急切和紧张而折断了铅笔芯。她希望自己能绘出一流水平的图纸,让大鲁满意得用小而亮的眼深深地看她一下。

有一种原本很模糊而正在渐渐清晰起来的情感搅得顾盼心乱如麻。

陈欣隔着两块绘图板低声说:“小顾,看了信,谈谈好么?午休时,去人民公园……”

“我头晕……感冒了。呵,我到医务室去一下。”顾盼慌里慌张地逃出了办公室。

医务室的董医生只是略微看了看顾盼的喉咙口,就刷刷地开出了一张病假条,塞在她手里。“小顾,放你时间准备嫁妆,到时候喜酒双份。”董医生开玩笑地说。他和陈欣是一个集体!”磨出来的患难知己。

顾盼被母亲硬逼着灌下了一碗烫嘴的红搪姜汤,裹着两床厚毯子躺在**。她觉得太阳穴咯哮地跳,脑袋涨痛得几乎要爆裂开来,身子沉得象盘石磨,胸口闷得发慌……

“顾盼,顾盼里怎么啦了梦见什么了?怎么哭了呢?”

顾盼睁开眼睛,看见柯小美坐在床边上,用手帕擦自己额头的冷汗和眼角溢出的泪。

“听说你病了,他们叫我来看看。”柯小美缓声缓气地说。

“他们?……”

“嗯。陈欣,还有……大鲁。”最后两个字,柯小美说得很轻,可是顾盼听得很清楚。

“你和陈欣到底怎么了呢?”柯小美小心翼翼地问,眼睛提心吊胆地盯着顾盼。

“我不睬他了,一辈子不睬了!”顾盼决然地回答。

“你疯啦!我连送你们的结婚礼物都买好了呢……”柯小美脸色变得苍白,惶恐地说。

“我改变主意了,我发现他一点也不值得我爱,他竟是那么虚伪、自私……”

“你瞎说,你骗我!你不是为了这个……”柯小美忍不住地叫起来,她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你别小心眼胡乱猜疑……”顾盼急忙分辩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她抬起眼看着柯小美泛着泪光的眼睛,知道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厚道的小美什么时候变得机敏了了顾盼心慌意乱地垂下眼皮,语无伦次地说:“真烦人……你喝水吗了哦,屋里气闷得很,我们到天井里坐坐去吧。”

柯小美默默地帮着顾盼穿上外衣。

她们在水泥花坛的沿上坐下了。花坛里的紫罗兰悄然晃动着。

“为什么要种紫罗兰了月季、美人蕉、十姐妹,哪不比它漂亮?”柯小美曾经奇怪地问顾盼。

“我喜欢它的复杂的美,不是单色调,而是多彩的重合,给人以凝重神秘的启示。”顾盼用手指去抚那叶片上的细绒毛。

此刻,她俩无言地对坐着,互相捉摸着眼神,探究对方内心的隐秘。顾盼从柯小美眼中读到的是责备:“你怎么能不爱陈欣了你忘了,就在这花坛边,你亲口说的,你爱他……”

那天,柯小美吃过晚饭就坐在花坛边等顾盼了,她有一件最秘密的心事要告诉顾盼。她眼睁睁地看着晚霞渐渐隐入沉寂的地平线,清空里悄悄地闪出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小美小美小美,叫你三声你不应,你的思想有毛病,什么病?相思病!咯咯,咯咯咯……”

柯小美惊回首,看见顾盼喜眉喜眼地站在身边,“哎呀,你怎么才回来?下了班也不跟人说一声就没影了,叫人好等。”柯小美填怪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起来:“你今天洒过香水吧?好香。坦白交代,一定是跟人家约会去的,是吗?”

顾盼吃吃地笑着,脸颊红喷喷,眼珠晶亮晶亮。

“快告诉我,他是谁?”

“你猜,咱们科室的。”顾盼得意地偏着头。

柯小美脸猛地一沉,神色紧张:“是大鲁?”

“去你的,冷冰冰一张包公脸,谁能和他谈恋爱?”顾盼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

柯小美兴奋地拍起手:“哦——我知道了,是陈欣,白脸秀才,对哦?”

顾盼又喜又羞地抿嘴笑,用手臂勾着柯小美的颈脖说:“喂,你知道吗?他是真的爱我,第一次就……”顾盼猛地伏在柯小美肩上咯咯地笑着,弄得柯小美心里怪痒痒的。

“你也很爱他吗!”柯小美把顾盼扳起来,盯着她的眼睛向。

“我爱他……他为人热情,又有才华,又……长得帅!”顾盼忘情地说。

柯小美叹了口气,她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秘密讲出来了,因为藏在她心中的那个他待人并不热情,似乎也没什么才华,而且一点不英俊。柯小美说不出他好在哪里,却能抖落他一大串缺点,诸如脾气急躁、不近人情、老成刻板等等,这能算爱吗?!何况,他从不多看她一眼,更不用说约她到什么地方去……

“可是,倘若我一旦说出我爱他,决不会再更改的!顾盼怎么会变得这么……轻浮?”柯小美狠狠咬着嘴唇,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用怨恨的目光看着顾盼很美的脸庞。

“你……怎么不说话呀!”顾盼承受不住这无言的责备,她悄悄地移开目光。

“我总觉得,爱上一个人并不是很容易的……”柯小美显得有点吃力地说,“你怎么也会挑三拣四……大家都会说你……轻浮!”柯小美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象吐出了灼在心尖的火炭。

生性随和的柯小美从来不说这么重的话,顾盼浑身冒出一阵冷汗。她最害伯被人戮脊梁议论生活间题,姑娘家总是爱护生命般地爱护自己的清白名声。何况,她怎么能忘记陈欣待她的好处呢?

当初,听说她只是个刚回城的知青,设计科那些鼻梁上架着眼镜或者额顶上头发稀疏的老技术员们都把脑袋埋进厚厚的图纸中不吭声。大鲁甚至当她的面责间人事科的同志:“为什么其他人都分进晒图车间,就她进设计科?又是谁谁谁的贵千金吧了我们这儿又不是安乐窝,每天拚杀脑细胞,过三十就得‘头上少毛额上多纹’了,趁早请便吧。”

她委属得掉眼泪了,幸亏陈欣笑吟吟地从图板后站起来说:“如果领导同意,就让小顾同志跟我当助手吧,边干边学叹。”

当时她象对恩人般恭敬地叫了他一声:“陈师傅!”他那潇洒的神态在她心中留下完美的印象。

后来,他又鼓动她报考业余工大。“在设计科里,没有文凭就等于文盲,你还年轻,来得及的。”

“考不取的。”她达呐地犹豫着。

“考得取的,有我呢。”他说话的神情总是充满着信心和令人心热的**。

他帮她找来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几乎每天晚上都上她家,替她解答各种各样的问题。临考以前,他去杭州出差了,她把他留下的复习题认认真真地做完,已经是深夜,她躺下,紧张得睡不着。忽然听得窗外有人叫:“顾盼,顾盼……”她奇怪地拉开门,惊呼着:“啊,陈欣,你……没去杭州呀!”他笑了:“我想想不放心,乘晚车赶回来的,你做的复习题呢?让我着看对不对。”她望着他风尘仆仆的衣衫,感动得直抽鼻子……”他们开了一个通宵。凌晨,他赶早班火车去杭州了,她用凉水洗了脸,进考场,她觉得心被一股强大的温情暖着,头脑思绪出奇的清晰。

她终于考取了业余工大。比她早两年进设计科的柯小美至今只能管管资料记记考勤,而她,却被允许参加重点项目的设计工作了。她跟他到近郊的研究所去测绘进口机器的数据以备参考,两天就完成了任务。可是大鲁却把图纸揽在图板上,瓮声瓮气地说;“陈欣,我看了,有好几个数据不合逻辑原理,怎么搞的?同志,这是科学,不能一只眼瞧姑娘,一只眼看元件:”她烧红了脸,心评坪乱跳,因为自己在测绘时常分心,他的呼吸、他的灼人的眼光离得太近了呀!他却若无其事地对大鲁说:“我再核对核对,一般来说绝不会出差错。”第二天上班,他把图纸还给大鲁,轻松地笑着说:“组长同志,我复对了两遍,完全正确。也许,是你过分敏感了。”他话中似乎有话,大鲁阴沉着脸走开了。她发现他含笑的眼睛里有血丝,于是他悄悄地告诉她:“昨晚我又去研究所了,你抄错了好几个数据呢。不过……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望着他因熬夜而显得更苍白的脸,突然产生了冲动,真想……轻轻地吻他一下!

顾盼想到这一切,她的心就绞痛起来。要是人眼有一种特殊功能,能一下子把别人藏在心里最暗角的秘密都看清楚,那该多好呢。

柯小美什么时候变得这玄冷酷?她蠢不留情娘盯着顾盼间:“你回答呀!你心虚了?羞愧了?害怕了?”

“不,我一下子说不清……”顾盼觉得喉咙干燥得冒火,“我起初只看到他的好处,渐渐地,发现他内心的污秽竟那么多……他的美好的形象,就如雪人遇见太阳一般地化了。可是,”顾盼深深吸了口气,“有个人,以前以为他粗暴、孤傲……后来,发觉他原来是那么坦**,他在我眼里一天比一天美好……我无法控制这种感情的转变,我也……很苦恼……”

“不是的!你不敢承认真正的原因!因为……因为这次陈欣没评上工程师,而大鲁……评上了里”柯小美异常固执地打断了顾盼的话,眼睛咄咄逼人地看着顾盼。

“小美,请相信我,我从没考虑这些,……”顾盼想声嘶力竭地喊,可是喊出的声音却是那么细弱。

柯小美轻轻摇了摇头,她似乎冷静了,对顾盼淡淡一笑:“好了,你有选择的自由,今天下班后,他们,陈欣,还有……大鲁,都要来看你的。你自己对他……们说吧!”

柯小美不道声再见就往外走,跨了两步又停下了,神情凄凉地说:“顾盼,你漂亮、聪明,哪个小伙子……都会爱你……”她猛转身跑了,顾盼看见她边跑边用衣袖擦眼睛。顾盼突然感到深深的内疚和无限的惆怅。

莫名其妙地飘落起丝丝雨,天井里盛满了蒙蒙雨意,紫罗兰被罩在灰雾中变得丑陋了,它使顾盼想起了陈欣争吵时气得惨白的脸。望着抖抖索索的紫罗兰,她惶恐地间自己:难道,难道柯小美说出了连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隐秘?!

顾盼真想去埋怨科长书记们:为什么偏要把陈欣大鲁他们划入评工程师的范围?又为什么偏偏只能在他们中间评一名工程师?顾盼与陈欣的裂痕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的。

他们俩周末常常上红房子西菜馆小吃一顿。那次,邻桌是一群大学生,象是在庆祝哪位发表了作品而聚餐。吃着,陈欣突然站起身向邻桌的一位女大学生热情地招呼起来,那位姑娘笑着叫着他的名字,他们就在过道里交谈起来,亲昵的神情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人。她尝到了遭受冷落的酸楚,独自离开了餐馆。他在马路上追上了她,再三向她解释:“盼,那位姑娘就是咱们厂总工程师的女儿呀,她考大学前我曾经帮她复习功课,很熟。这次评工程师职称,总工是最要紧的一关,他女儿便是打开这关口的钥匙……”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富有音乐感,却使她觉着别扭和陌生。

总机调试的时候,他让董医生开了一星期的病假条。她买了许多水果去看他,发现他根本没病,正伏案疾书,说是某杂志约他写一篇论述自控技术的稿,倘若这稿能赶在职称评定前登载出来,那么他就有把握评上工程师。“可是……总机调试怎么办呢?”她担心地间。“真傻!那是集体项目,多一人少一人无关紧要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她觉得他变得有些不认识了。调试正当紧要关头,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大鲁却往回赶她:“小顾,你怎么还不走?回去回去回去,就代表我们大伙去陪陪陈欣吧。”她脸上一阵阵烧得厉害。她看见大鲁连着三天日班接夜班地泡在调试室里,双颊陷进去了,颧骨隆起来了,脸色发青,满下巴的胡须碴,她说什么也不肯先回家了。可是,他却一个一个电话地来催:“盼,怎么还不下班了我有要紧事等你,快来吧……”她捧着话筒,不敢大声解释,急得直跺脚。大鲁捏过话筒说:“陈欣,安心养病,小顾马上就到你身边啦!”大鲁硬把她操出了调试室的门。她赶到他家,才知道他已完成了论文初稿,要她帮他一起誊抄。她呆呆地望着他泛着红光的脸,真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方形的面庞和稍短的鼻梁竟是那样不协调。“你自己抄吧,我要到厂里去,大伙都在调试……”她喃喃地咕浓着,不顾他的阻拦,又回到了调试室。大鲁正聚精会神地看示波仪上的曲线,她站在大鲁背后轻轻说:“今天我值夜班,你三天没回家了。”大鲁迅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发现大鲁的小眼睛中有两颗很亮的光点。

调试成功,项目搞总结报告,陈欣的病也好了。他又象通常那样地积极肯干,主动要求起草总结报告的初稿。他的确有才情,两个晚上就写成了洋洋万言的大块文章,并抄写得土工整整。大鲁说留个底,复写了一份带给总工程师审阅。他却责间大鲁:为什么不把他的原稿交给总工程师,大鲁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下班后,她埋怨他不该无缘无故对大鲁耍态度。“你懂个屁!”他第一次对着她说粗鲁的言辞,“谁起草总结报告,就表明他在这个项目设计中的地位重要。总工认得出我们的笔迹,大鲁是存心调包的!哼,我才不罢休呢,总工不会连夜看报告的,我去找他的女儿,让她替我换一换。”她几乎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分手的时候,他照例要拥抱她、亲吻她,可她恐惧地躲开了,还厌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天晚上她失眠了,伤心地哭着,把枕巾都打湿了……

顾盼不知在窗前伫立了多久,直到父亲下班回家,她才惊叫起来:“怎么?已到了下班时间?”她的心忽地吊到喉咙口,奔进自己的房间,过着镜子匆匆拢了拢头发……

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为什么要梳妆打扮了柯小美说他们下班后要来看她,他们,是一起来,还是一个先一个后?她害怕他来,害伯得恨不得逃走,她又渴望另一个来,渴望得坐立不安……顾盼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矛盾心理,惶恐地丢下手中的梳子,把滚烫的脸埋在手掌中。

“盼盼,有同志来看你!”母亲在外面叫,顾盼倏地站起来,碰翻了椅子。她哆嗦着手拉开房门,看见大鲁……一个人!“哦——”她吁了一口气,忽然害羞起来,心突突地象头小鹿在蹦。

“坐……我去倒茶。”

“别忙,我一会儿就走。”大鲁挥了挥手,拖过一张凳子坐下了,“怎么了好些了吗?”

“嗯……睡了半天,好些了。”

“什么病了真要命,那图纸明天就要……”大鲁显得有点烦躁,话说到一半又收住了,用大手掌持了把脸,这才用难得温和的口吻说:“不谈图纸了,说点别的,好吗?”

“嗯……”顾盼自信猜着了他要说的话,脑袋被巨大的幸福冲击得晕糊糊的,她勇敢地抬起眼睛注视着他,他轮廓分明的脸在暮色中变得柔和了,两只小眼睛亮得灼人,隔着桌子,顾盼仍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汉子的气息,这使她把一切顾虑和犹豫都抛到了脑后,只渴望能得到他的爱抚。

“你说说,你和陈欣怎么啦了为什么吵架了我没有做和事佬的窍门,只会直说直间,别见怪。”

“啊了!”顾盼象被谁当头浇了盆冷水,清醒了,心直往下沉。她哀怨地翻了他一眼,难道……他一点不知道自己的心:“这事有什么说的了我和陈欣,分手了!”

“别开国际玩笑,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有那么严重吗?”

“……”顾盼把蓄满泪的眼直盯着大鲁,心里说:你还装正经呀,还不都是为了你!”……

周末,她躲进资料室做功课,看见大鲁也在那儿,他说他在写一篇论文,需要借一份国外的原版资料书,可借,书已被别人借走了,他懊丧地直搔头皮。她看了他抄的书名,很高兴:“真巧,这本书是陈欣借去的,现在在我家里,你跟我去拿吧。不过,只许借用一星期,陈欣也要用的,好吗!”

“太好了,我只要看两天,看完就还你。”

晚上,她和陈欣看完末场电影,在浓荫遮掩的马路上散步,她把借书的事告诉了他。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大发雷霆:“我的书,你有什么权利借给别人了我明天就要看的,你去间他拿回来!”

“你疯啦!资料室的书,谁不能看,你自己说的,最近心情不好,没心思看书,要我多陪你散散心,所以我才……”

“可是我什么都对你说的里评工程师,我和他是竟争对手,而你却把那么重要的资料书借给他,你,你这明明是帮着他来挤我!”

“你都想些什么呀!”她惊叫起来。

“不是我想的,事实明摆着。你忘了我怎样帮你考上工大,帮你在设计科站住脚,帮你……你简直是忘恩负义!”

她呆呆地看着他发青发白的脸,难道,你待我好,是为了要我永远记住你的好处而感恩戴德吗?她感到受到莫大的侮辱,心一点一点地冷缩着。后来,她记得他竟然说出她和大鲁关系暖昧的话,于是,她再也忍不住了,把“自私”、“卑鄙”、“虚伪”等一大堆贬词狠狠地摔给了他,然后下了决心:一辈子不睬他。

“你们这些姑娘家,心眼就是小。好起来恨不得一分一秒不分开,坏起来恨不得把人打进地狱。我说小顾,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影响工作情绪呀。”大鲁是真的笨吗了不看看顾盼的眼神和脸色,自顾自劝说着。

“我都二十五岁,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我的感情!他心胸狭窄,只为自己着想,我不能爱他……我觉得,你……好!”顾盼憋不住,一口气说出来了,随你怎么判决吧。

大鲁不作声,低着脑袋,两只大手搓来搓去,额上显出深深的皱纹。顾盼想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想在他的额上亲吻一下,但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象尊木乃伊。

大鲁终于开口了,先哈哈笑了两声,很勉强的笑,他说话的声音里显然掺进了几缕温情,低沉而有些沙哑:“尽说傻话里我哪比得上陈欣了你们这帮姑娘不是常咒我是冷血动物吗,我还有许多坏处你根本不知道呢?”

“不可能里譬如,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也忌恨过陈欣,因为……他比我能赢得你的心……这次评职称,我也去找过总工程师,说明我比陈欣早一年参加工作,于是我评上了工程师,而陈欣落选了……现在,你一定会瞧不起我了吧!”大鲁用拳头撞撞自己的额头。

顾盼疑惑地望着他,心悄悄地颤抖了一下。

“其实,谁心里都有几处不为旁人知晓的暗角。因为你和陈欣关系亲近,所以他毫无顾忌地把心摊开在你面前,让你看到了他内心的隐衷……他是想得到你的理解和帮助,而你却鄙视他,丢开他,我并不以为你这样做是崇高和无私的。”

顾盼扶着椅背站起来,走到窗前,把额角抵在窗!”上,借冰凉的玻璃来镇静自己紊乱的头脑,大鲁的声音撞得她耳膜有些痛。

“追求一种理想中的完美的人,可又常常要与自己的个人私欲做搏斗,有时胜利,有时失败,有的人胜利多些,有的人失败多些,这真是很复杂很矛盾的内心活动。我承认,我经常处于这种心理状态,陈欣也许比我更剧烈些。而你呢?据我这两天察颜观色,你正处于错综复杂的感情矛盾中,是吗了”

顾盼的心灵受到很大的震动,她猛回头,便咽着说:“是的,我真恨死自己了!”

“去找陈欣,开诚布公地谈谈,互相谅解、互相督促,你们,应当这样的……”

顾盼眼泪汪汪地看着大鲁,大鲁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情地笑笑;“我不隐瞒,我对你印象很好……我是真心诚意地祝福你,祝福你和陈欣……”脸庞流露出一种高尚的神情,顾盼明白:他胜利了。

大鲁告辞了,顾盼趴在窗前目送他走过天井。突然,她着见门外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撑着一把紫红的尼龙伞,慢慢地来回踱方步。大鲁走出门槛,她举着伞迎上去,他们温柔地相偎着走了。

“柯小美!”顾盼无声而急促地喊着。

顾盼决定战胜自旦,然而并不容易,难过得吃不下饭,脑子空空的,心却重重的。

忘掉他和他吧里学习、工作!在事业中去寻求忘我的宁静。她这样想着,带着一种悲伤的轻松,披上外衣到工厂去了,她决定连夜完成那张电器图。

顾盼惊骇地发现办公室的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办公室里亮昔灯,有人。

顾盼腿发软,无力地靠在门上,她看见陈欣伏在她的绘图板上,在画她未完成的图纸。

陈欣闻声回转头,也愣住了。

“图,我就要完成了,你回去……养病吧!”他垂着眼皮说。

她仍不声不响地站着。陈欣沮丧地低下头,却是很自尊地说:“那……我走。”他放下绘图铅笔,简单收拾了一下。当他走出门的时候,顾盼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心头隐隐作痛。

陈欣在门边站住了,头不回,背对着顾盼说:“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信了我并不想求你,更不会勉强你的,虽然……我永远,爱!……”他说完,匆匆下楼去了。空空的办公大楼里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很快,有节奏。

顾盼追到楼梯口,看见他的衣角在四层、三层、二层的楼梯口闪过……她想叫他,喉咙象被堵住了。一股悔疚的情绪把她的心揉得四分五裂……至少,应该间间他呀,有多少次失败:多少次胜利?

窗外,雨意渐消。天空露出几处幽远的蓝色,没有月,只有一两颗疏星,很活静,仿佛是一首小夜曲。

青瓷盆里的紫罗兰悄悄地散发出清香。在静静的夜光中,显得重彩浓色,别有一番吸引人的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