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人在厂,心在家,坐立不安地等电话。没有。下班回家时,没精打采地蹬自行车,经过花店,囡囡又吵着要买七色花,被小佛刮了一下后脑勺。

弄堂口,小佛遇见了丝丝。

“咦?你怎么不乘轿车回家?”小佛招呼着。

“那轿车又不是为我服务的,早上是顺路搭一段。”丝丝回答。

“囡囡,叫阿姨。”

“姨——!”囡圃嘴很甜。

“你女儿越长越漂亮,”丝丝用欣赏家的目光眯起眼打量着固目,“你怎么能让她老跟汽车间的儿子混在一起?”

“我事多,囡固跟淘淘玩,我省点心。”

“你不怕孩子被带坏吗了那个淘淘,又脏又野。”丝丝皱了皱鼻子。

“淘淘对囡囡可好了……”小佛觉得丝丝在嘲笑自己,脸红了。

“你没听说?淘淘的爸爸蹲过少教所!”丝丝奇怪地间。

“听说……阿杉头说,他那时年纪还小,……现在改了……”小佛生怕说错话让丝丝看不起。

“哼,本性难改!”丝丝果断地下结论。

“可是,阿杉头人热情心善,也怪可怜的,和我一样,结婚时,父母不同意,连喜糖都买不起。”小佛和阿杉头要好,拚命为她辩护。

“她和你不一样,你是为忠贞的爱情做出牺性的,她呀,听说她先怀了孩子,没法子,不得不结婚的呀!”

“啊!”小佛吃了一惊,她不愿意破坏自己心目中的阿衫头美好的印象,她喜欢和阿杉头做朋友。跟丝丝交往,小佛常常有一种沉重的自卑感;跟阿杉头交往,小佛觉得轻松自如。

“信不信由你了!”丝丝撇了撇嘴,不高兴地甩下小佛,独自上楼去了。

阿杉头一见小佛就喊:“有信!在你家信箱里躺着呢:邮递员傍晚送来的,来不及打电话了。”

小佛的心呼地热起来,抖着手打开信箱。璞,信箱里落出一只长长的航空信封,英文书写的地址、外国邮票:这是丝丝的丈夫写来的信呀!小佛心刷地凉下去,探头朝四楼信箱瞄瞄,里面躺着她熟悉的信封。这邮递员,也许失恋了,昏头昏脑投错了信箱。

“丝丝——你有信——!”

丝丝急急忙忙奔下来。

小佛从丝丝手里拿过丈夫的信,往兜里一塞,抱起囡圃回家了,她不好意思当人面拆看。

丝丝却站在楼梯口,大大方方地用发夹挑开信封,两指一抽,抽出一张字迹漂亮的信笺。不知是炫耀还是激动,她竟依着大门读起信来,姿态优难,神情中流露出令人羡慕的娇媚和咄咄逼人的自得。

“妈呀,妈呀,着火啦!”淘淘叫着从汽车间跳出来,还用一本彩色的大画报遮住脸。

原来阿杉头看丝丝念信的模样看迷了,要是小佛,她早凑过头去间:“写什么甜蜜的话呀!”她压根忘了煤炉上还放着油锅,油锅嚼僻啪啪地冒烟了!

阿杉头手忙脚乱地撤下油锅,勾起食指往淘淘脑门上“咯嘟”敲了一下,骂:“小滑头,谁让你动这画报啦?啧啧啧,蹭了一面的鼻涕……”她撩起围裙擦拭着画报的封面,然后满脸堆笑地走到丝丝跟前,说:“这是你家订的画报,信箱口太小,邮递员交给我了,咯。”

丝丝从信纸里抬起脸,她看见画报封面上登着一位女演员不自然的笑脸,脸颊上有一道白的粘的鼻涕痕,她稍稍锁起眉头,马上又松开了,很大方地说:“哦,送给你家淘淘看吧!”

“淘淘,快谢谢阿姨!”阿杉头非常高兴,也不顾人家愿不愿意,拖了张方凳拉丝丝在院子里坐下,“站着念信多伤神,坐吧,凳子有的是,淘淘爸爸自己做的……我们家呀,就是没有个厨房不方便,跟房管所提了几次,让他们在这院墙边搭个小屋就行。可是,我们没那么大的面子,没许多钱送礼呀!丝丝,你爸爸是区长呐,父母官嘛,能帮我们跟房管所催一下吧?嘻——这不算开后门……”

丝丝抬了抬眉毛说:“区长哪能事无巨细地都管?要是每家人家有困难都找区长,区长还能干什么正经事了你看我,要考夜大,爸爸和校长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可我就是不愿求爸爸找他说情,凭自己的本事考嘛!”

“是的是的,我是想让淘淘爸爸自己搭一间小屋,他能:可他不干,说自己在建筑队工作,怕人家讲他拿公家建筑材料。实在没办法了……”

“你可以给报社写群众来信嘛,你没看见报上每天有群众来信的吗?”丝丝随口说。

“是吗!”阿杉头家里不订报,听说有这个办法,很兴奋,“那我马上就写。谢谢,谢谢。有空,常下来坐坐嘛。”

阿杉头想找小佛代她给报社写信,她的字象火柴棍搭的,太难看了。她等啊等,没见小佛下楼来倒垃圾,伸长头颈朝两楼阳台上张望,只有婆婆的花影在晚风中摇晃。

阿杉头躺在**还在捉摸信怎么个写法,忽听得两楼窗口飘出哭声,呜哩——呜哩——,象是固囡的声音?还有呵斥声:“……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象是小佛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小佛抱着固圈下楼打豆浆,母女俩眼睛都是红肿的。阿杉头拦住她们:“昨晚上你们家闹鬼了是嘛:”

“姨——”囡目扑到阿杉头怀里,“妈妈不高兴,哭了,还打我。”

阿杉头盯着小佛看。

声她没完没了地缠我要花,缠得我头痛……都是为了她,我从早忙到晚,没有娱乐,没有闲空,好几年不翻一页书……想想真恨她,小冤家、讨债鬼……”小佛心中象有无限积怨。

“这么好的女儿哪里去找?你从来不是这样的,准有事……对了,昨天,他信里怎么说?”阿杉头眼睛在小佛脸上滴溜溜地转,象要钻进她心里。

小佛眼泪又淌下来了。

“说呀,哭得人揪心!”

“原先,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调的位置,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不知被谁开了后门……”小佛身子显得更瘦弱了,喘喘息息地说。

阿杉头狠狠地骂了句粗话,“你心里有气,找女儿出呀?没出息里去找那开后门的人,给他两个耳光,拉他上纪律检查委员会!”

小佛只是抹眼泪。

“愁什么?机会有的是,再找叹!”

“夜长梦多,谁知道……我命苦呀!”

“苦个屁!住在高楼大厦里,捧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愁吃不愁穿的!快收起眼泪,好事都被你哭坏了!”阿杉头动气了,恼怒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