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涧峰不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几天里,江洲市的形势大变。而且,这变化竟然是以他的受伤为导火索的。

他醒来的这天天气不错。因此,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渐渐地感觉到眼前有一片白光。这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终于把他从睡眠中唤醒了。然后,一阵强烈的香气就冲进了他的鼻孔。当他意识到这光是太阳在他脸上的亲吻时,他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醒了?”

听出来了,竟是他的老同学、看守所民警田昭昭。同时听出来的,还有老同学语气里的喜悦。

李涧峰努力地睁开眼睛。渐渐地,他看清了面前的两张脸。一个是田昭昭,另一个,是市局的政治处主任老丁。

香味更浓重了。他努力扭动脖子,四下看看,看到的都是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种类繁多的花聚在了一起,香味就复杂了,有点怪,有点重。神志清醒了,这复杂的香气就有些呛鼻子。

老丁主任像个慈祥的老母亲似地,俯在李涧峰耳边说:“你小子可醒了,这几天急死我了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李涧峰慢慢想起来了, 自己是在火车上被人打伤的。可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花?他闻着令人窒息的花香,思维有点混乱,眼神茫然地愣着。田昭昭看出来了,说:“你现在是英雄了,哥们儿。”他不管不顾地用手拍打着李涧峰的床头,震得李涧峰的头又开始疼起来。

老丁主任慢慢告诉了他一切,这一切有点惊心动魄。

市里的打黑计划是搁浅了,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李涧峰的被袭击,使胶着的形势瞬间冰消雪化。审讯结果表明,那两个小流氓是黑社会团伙的骨干分子,他们的活儿就是“吃铁路”,结果撞上了李涧峰。市委书记司马林在看了情况简报后下了决心:连公安局的新闻发言人都敢打,普通老百姓又该怎么样?这样下去这个城市还有王法吗?还有安定和谐吗?其实,决心下了,什么顾虑也不是问题,原来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抓的头头儿抓了,小唆哆们就作鸟兽散了。现在,公安局正忙着四处追捕,像猫抓耗子。

“不过,咱公安局也出了问题。”老丁说到这儿,语气沉了下来,“蔡副局长被‘双规’了,还牵扯了一批人。”

怎么是蔡副局长?李涧峰愕然,差点脱口而出。

“蔡胖子胆太大了,” 田昭昭大咧咧地说,“受贿就是一百多万,还玩女人!”

“你小点声!”老丁吓得赶紧起身把门关上,“没认定的事儿,你这么大声嚷什么?你是警察,不是老百姓,可以顺嘴胡说。”

“谁胡说了?” 田昭昭不服气地嘀咕,“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儿,切!”

李涧峰越来越清醒了。过去的蛛丝马迹都在一瞬间联系在了一起,像一粒粒散落的珠子,终于连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他想明白了,小陈副局长和蔡副局长之间一直在进行着一场博弈,而他们背后,各自有着各自的阵营。也许,于得海就站在小陈的背后,而于家公子的车祸就是蔡氏身后的人群所为。没错,一定是这样。

前妻王婉琴,是于得海的法律顾问,肯定是于家战车上的人了。而马小凡,是蔡副局长的直接手下。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相互牵扯着、制约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就是在看似不合理的人际关系中维持了下来。现在看来,倒是那个韩玲,像条老贴鱼似的,在风浪里游刃有余。

而自己,在于家公子的事上糊里糊涂地帮了老蔡的忙,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引发了两个人和两个集团的直接交火,导致了蔡胖子的失败。

真是命运捉弄人啊。

走廊里有嘈杂的脚步声,有很多人在走动。不容李涧峰再想下去,门开了。他听见老丁主任迎着来人走去,招呼着:“陈局来了!”就知道胜利者小陈副局长到了。他想把眼睛闭上装睡,可来不及了,小陈已经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醒了!”声音里是一种按捺不住的志得意满。

“你现在是英雄了。省上正在给你记功,据说还要报部里,看看能不能评上个英模。市委司马书记来咱局开会,专门讲到你,说你不仅是公安民警的榜样,也是……”

“别!”李涧峰忍不住叫道,“我不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啊。”小陈笑着,“咱们市打黑行动是由你这事引发的,你给全市立了功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照到他脸上,使他的表情很生动。他看着李涧峰,李涧峰也看着他。他们用眼睛交流了一些他们不愿说出口的话。慢慢地,小陈严肃起来,他说:“老蔡这回很麻烦。专案组其实工作很长时间了,省纪委也有介人,不是小问题。涧峰,”他很少这样叫,但现在,他用这样的称呼体现着他们的亲近,也表明了一种态度,“我从老局长手里接过这摊工作的时候,就想我既然当了这个家,当一天,就得保证咱公安局必须是给老百姓办事的机关,绝不能坑害老百姓。所以,我在老蔡的问题上没有选择。这话现在说得太多了,也许好多人不信了。不过,我信。”

他看着窗外的阳光,眼睛眯着,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发愣。他的话说得很诚恳,不由人不信。李涧峰看着他,忽然发现这小子鬓角也有点白色了.就想:公安局长,真不是好干的差事。也难为这家伙了。

他张了张嘴,嗓子有点干,但他还是努力说出来:“于斌在看守所里说有人陷害他,当时我没……”

小陈局长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情况都清楚了,是有人破坏了他的刹车,可是,至今还没查出来是谁,什么目的。也许,就是小孩们之间的恶作剧,也许是有人忌恨他,那小子,也太张扬了。”他笑笑,直视着李涧峰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对我改了你的新闻稿不满意,可我那是为了迷惑一些人。那阵儿,我得把我摆到一个傻瓜的位置上,让有些人放松警惕。现在这社会,有时候你不得不和一些人打打迷踪拳。”

李涧峰觉得他没说实话。事实已经证明,他小陈和于得海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那他在于斌车祸事件上打的哪家子迷踪拳?可是他不想问了,因为他还很虚弱,他的脑筋动一动就头疼起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就想,我这个人,好像还是不当什么新闻发言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