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李涧峰和小陈局长进人了一种胶着状态。他伤好后去上班,小陈看见他只笑笑,在他肩上拍了拍,什么也没说。这让李涧峰有点别扭。尤其那一拍,说明什么呢?李涧峰也算混官场的人,他对这种肢体语言也是敏感的。上司对下属拍肩膀,一般是表明亲热,或表面上表明亲热,背后就不好说了。也许,这一拍还代表了某种意味深长的东西,甚至和亲热相反,是一种隔膜一种冷淡。小陈现在是局长了,他有必要和李涧峰保持一点距离,但这种距离的大小,是不可言传的。
李涧峰没想明白这一拍的含义。而且,他也没有官复原职,没人告诉他他这个新闻发言人是不是还算数。当然,他也明白,当初说让他停职也只是小陈局长一句话,所以现在要他复职也得小陈来说话,别人没有办法多嘴,更不会有任何正式的通知或文件。这就是一种尴尬了,像一只上了树却下不来的猫.一群人在树下边冷眼看着你,而你却百爪挠心。
李涧峰想来想去,索性不想了。好像是谢虹那一曲《十送红军》突然让他心胸豁然开朗起来,他在那一瞬间就想,扯淡,干吗要把自己想得那么被动呢,换一个角度想,我干吗不等着你小陈来找我?其实主动权在我手里嘛,早晚有一天,你会想起我李涧峰。
于是就每天来班上喝茶看报,倒也轻松自在。小陈扶正之后一改以前的张扬,突然就变得低调了.不上电视.也不在公开场合说话,对新闻也采取了一种控制方式。新闻发布会能不开就不开,非开不可的,也是把记者们叫来,由老丁主任塞上篇小稿子就完事,让那帮小记者们叫苦不迭。可是,李涧峰也发现,小陈的低调可不是一味的低调,他的鼓褪儿虽不重,可都敲在点上。这一天,《江洲新闻周刊》就发了一篇人物专访,题目叫《低调:公安局长履新百日》,作者就是周刊的主编韩玲。
李涧峰掐指一算,恍然大悟,市人大要开会了。
于是给韩玲打个电话,笑着说:“大记者,小锣边儿敲得挺响啊。”韩玲是很聪明的人,听了就笑起来问:“看了?”李涧峰说:“不能叫看,是拜读啊。很敬仰。”韩玲停了一下说道:“小陈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称职。”
李涧峰无话可说,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想想,韩玲说的也对,小陈这家伙,除了抽几支烟,不赌博,不喝酒,也没有任何业余爱好。老婆带女儿出国之后,他更是全身心投入工作,完全是个工作狂的样子.当公安局长确实称职。
可称职的公安局长就一定要是个称职的政客吗?这个问题一浮出水面,就把李涧峰自己给吓到了。什么逻辑,怎么能这么想,共产党的干部,怎么能叫政客,资本主义那才叫政客呢。李涧峰批评了自己一顿,然后收拾了东西,倒了剩茶叶,夹起手包下班了。
已经是深秋,黄透了的银杏树叶铺满了市公安局的院子,给这个本应该充满肃杀之气的地方平添了几分情趣。李涧峰拾起一片叶子,把玩着走出了机关大门。他没想开车,想趁着天气好随便走走,也给自己买点日用品,牙刷、肥皂之类的。家里肥皂、洗衣粉都没了好久了,几次洗内衣都只好用唯一的一小块香皂头儿。现在李涧峰都闻得见自己身上浓重的一股香皂味儿。单身汉啊,李涧峰不禁感叹,还他妈的说什么钻石王老五呢,其实谁苦谁知道。
他拐过街口,一辆轿车突然擦着他的身子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探出的竟是谢虹的笑脸。
“真巧啊,又见到你了。”
“是巧。”李涧峰看看那车,竟是辆宝马,七系的,“你还是富婆啊?”
谢虹下了车,吩咐司机把车开走,然后说:“谁呀,我要是富婆天下的女人就都是富婆了。借的,我的车坏了,可又急着来市局汇报个案子。”
两个人并肩走着,谢虹看看李涧峰手里的树叶.笑道:“挺有闲情逸致啊。”
李涧峰不知为什么有点脸红,忙把已经揉烂了的叶子扔了。谢虹见状哈哈大笑,“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李涧峰无奈,也只好跟着笑,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意思。
“咱俩挺逗的,同学好几年吧,愣是见面谁也不记得谁,可一旦见了面,三天就碰上两次。我敢说,咱俩的缘分还在后边呢。”
李涧峰心说咱俩会有什么缘分。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怎么喜欢谢虹这种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性格。虽然那天晚上聊得挺投机,但他觉得他们不过就是过去的同学现在的同事而已。谢虹的贸然断语让他听着有点别扭,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应道:“好啊,老同学嘛。”谢虹显然听出他的口气冷淡了,看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话就不多了。话一少,彼此都好像有点尴尬。天慢慢黑下来,路上人们的脸开始有点模糊。李涧峰看了谢虹一眼,发现谢虹也在看他。眼神一碰,大家就知道该是告别的时候了。谢虹说她要回娘家看看老妈,老妈就在附近住。李涧峰自然是说要去买东西,去百货商场。南辕北辙,只好各奔东西。分了手,李涧峰看着谢虹的背影匆匆淹没在人海里,突然觉得她似乎也是勉强在和他应酬。都是同事,过去又同学,不下车打招呼也不好。现在的人都是这样,不愿意周旋,可又不得不周旋。心思里牵牵挂挂的东西太多。这样想了,他的心就轻松了起来。
其实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他们的缘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纠葛还真的在后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