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两会”照常召开,出乎李涧峰意料的是,楼房坍塌事故似乎并没有影响江洲的政治大局。起码,表面上是风平浪静的。江洲市市委、市政府进行了比较大的调整。在江洲市公安局,这次调整最让大家关注的,当然是小陈局长顺利增补进了市委常委,堂而皇之地成了市领导。但最吸引李涧峰眼球的,则是另一个人的浮出水面。临下班了,他举着登载市委调整消息的报纸看了半天,眼睛在那个名字上盯着,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

那个名字是他在谢虹事件中就熟悉了的,现在这人是市委常委、副市长了。他的名字俗而又俗,极像当年的地主老财,叫马来福。

据说马来福的晋升争议很大,但他最后还是胜利了。他原来的职务是市财政局局长,这个职务似乎注定了是个毁誉参半的位置。当年身为检察官的谢虹就盯上了他,但他确实很有能量,不仅把谢虹整得惨败,而且他自己还扶摇直上了,就连有传言说他与楼房坍塌事故有牵连,也没停滞了他上台阶的脚步。可以为他的胜出提供佐证的还有一点,就是原市委书记司马林平级调走,接任书记的肖市长一向被人们认为是个不得罪人的好好先生。

放下报纸,李涧峰想,看来斗争还是有的,按常规说,今年“两会”开得有点早,一般应该在三月初开的。看来,上面是想快刀斩乱麻。

李涧峰和马来福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但他早有耳闻,这个人心狠手辣。而马来福对谢虹不动声色的整治,就更让李涧峰见识了他的手段。在李洞峰的印象中,这是个貌不惊人的家伙,中等个儿,不胖不瘦,没任何特点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浑身笼罩着一层阴鹜之气,让人不敢也不愿意接近。

不好干啊。李涧峰首先替小陈感叹。他想象得到,如果马来福是贪官,阴险而凶狠的他一定会对政法机关怀有强烈的戒心。甚至,他会伺机对公安局处处发难。而和这个城府极深的家伙斗法,小陈显然还嫩了许多。

何况,楼房坍塌事件还拖着没有解决。春节的喜庆冲淡了一下事故的惨痛,但并不能彻底平复人们心灵的创伤。李涧峰清楚,这件事就像是一颗地雷,人们小心翼翼地绕来绕去,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踩响了它呢。

而且,越拖,事情就越难解决。李涧峰也明白,有人是想把事情拖下去的,但是,这很愚蠢,后果将不堪设想。

更难受的还有谢虹。她可以说是马来福的眼中钉、肉中刺了,马来福一定不除她不快。现在看,谢虹还是别回江洲为好。她干脆直接调到省里算了。想到这儿,他放下报纸,给谢虹拨了电话。《十送红军》的曲子响了半天,谢虹没接。

她在忙什么?李涧峰想。

李涧峰关了电话,起身往外走。明天就是元宵节了,这个被人们视为春节正式结束的标志性日子,让过节过得意犹未尽的人们正兴奋地准备着最后的狂欢。一出楼门,就听见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在暮色里响着。公安局的礼堂也灯火通明,工会正组织人布置会场,准备全局大联欢。春节前维持治安任务重,谁也没心思闹腾。又出了楼房坍塌的事,更让民警们累得够呛。现在,局里准备好好让大家放放松。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拐进院子,后勤处长满头大汗地跳下车,招呼工人下车搬东西。李涧峰探头看看,见是高档办公家具,就知道是给小陈准备的。和后勤处长寒暄了几句,他说:“我看,陈局不一定会同意你给他换家具。他那人,不会这么招摇。”后勤处长四下看看.凑到李涧峰耳边说:“他同意不同意我也得换。就算他一会儿让我把家具全拉回去,我也不能让人说我没眼力见儿。”李涧峰有几分厌恶地避开后勤处长热乎乎的嘴巴,说:“你这老小子,就会拍马屁。”后勤处长就哈哈笑道:“我这工作,就是拍马屁的活儿。”

李涧峰打着哈哈走开,心想,后勤处长年近六十,快退休的人了,粗俗归粗俗,工作热情却是全局上下谁也否认不了的。没有这么个粗人张罗着,公安局这份家当还真没有人管得了。人啊,就是复杂的,好好坏坏的有时说不清。说起小陈也是,有时候显得挺有心计,官场上的那一套也很懂。而有时候又好冲动,该说不该说的都说。每逢小陈发飘的时候,李涧峰就觉得这家伙还像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侦查员。

他走出公安局的大门,竟看见当年的小侦查员在传达室里和保安聊天呢,伸着两条腿坐在小保安的**,很闲在的样子,看来心情还不错。他暗自笑笑,走过去扒着传达室的窗子说:“体察民情啊,陈常委今天怎么这么轻松?”

小陈局长不理他,又和保安说了几句话才一本正经地走出来,一边整理身上的警服一边问道:“和记者联谊的事安排好了没有?今年得有点新内容,不能老让记者们说咱公安局不与时俱进。”

李涧峰心里笑个不停,脸上却也挺正经地说:“没问题。工作上的,咱们局的官方微博正式开通,绝对有意思。生活上的,春节前虽然已经慰问过了,这回又是一人一份元宵礼盒,好歹也是过节嘛。”

小陈点头:“注意,别弄大了,让人家说三道四,尤其现在这时候。”说着.背着手往局里走。李涧峰在他背后问一句:“不回家呀?”“值班。”小陈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涧峰看着他的背影融在暮色里,扭头问小保安:“嘿,局长和你聊什么?”小保安憨厚地笑,说:“没啥,就问我是哪儿的人,过年回家了没。”

李涧峰摇摇头,继续往外走。他突然想,那个马来福,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这家伙在阴损的另一面,也有些真性情?他听说过,马来福酒量极大,外号“马一瓶”。他当财政局长的时候,摸着他脾气的人要找他批钱,总是会摆下一桌酒席请他,然后,豁着把自己喝倒,钱才能拿到手。不然,从他手里抠不出一分钱。

想着,就又给谢虹拨电话。这回谢虹接了,一听是他,就笑着说:“过元宵节了,你也来省城吧?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江洲干什么。我听说你春节也没休息。”

李涧峰答应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会去省城看看。谢虹说自己的母亲孩子都在省城,也就没回江洲,江洲也没什么意思了。李涧峰知道她说的没意思是什么意思,就顺着她的话问道:“你呀,不如就调到省厅算了,你说呢?”谢虹听了,半天没说话,最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没想好。”

李涧峰说:“马来福当了常委、副市长,江洲形势不明,你真的没必要回来踵这趟浑水。”

谢虹那边冷笑了一声:“我还真不怕他。”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你的生活已经太不容易了,你得为孩子和老人想想。”

李涧峰站在街头,周围是一片过年的欢乐气氛。尽管春节已经过了,尽管楼房坍塌的事还有阴影,可百货公司的老总们显然不甘心,他们门前的旧圣诞树仍然热热闹闹地闪烁着彩灯,和楼顶上悬挂的“春节快乐”的大幅灯光标语交相辉映。刚开张的麦当劳快餐,吸引了大半个城的孩子们。而一个穿成大公鸡模样的人从李涧峰面前走过,顺手塞给他一张宣传单,他一看,是肯德基的打折广告。

两家洋快餐的竞争战,已经在小城江洲打响了。

而官场上的某种力量争夺,好像也悄悄地拉开下一场的幕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