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市公安局警务保障处副处长谢虹在出口处接机。看见李涧峰出来.她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连挥手都没有,就好像他们昨天吃过晚饭才分手似的。
李涧峰很喜欢谢虹的这种朴实。他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出了机场,上了谢虹的车,李涧峰才问了一句:“很忙吧?”
“还行。”谢虹打着火,这辆旧桑塔纳轰隆隆地响了一阵,才慢慢地移动了。谢虹又补了一句:“警务保障嘛,新名词儿,就是后勤。我现在就是个食堂管理员。”
“食堂管理员好啊,”李涧峰打趣道,“民以食为天。我在西藏,还就想念咱食堂的扒肉条和大馒头。”
谢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李涧峰看到,她的眼角也已经有鱼尾纹了,就想,女人啊,不容易。
“你这一回来,就是局领导了。”谢虹说。
按照援藏工作的相关规定,援藏干部在职级上是要提拔一级的。李涧峰笑道:“我可不是为了升官才去西藏的。”
谢虹看他一眼:“干吗这么敏感?西藏那么宽阔的地方,你怎么倒学得小心眼儿。”
李涧峰好像被她的话给扎了一下。思维像是琴弦,拨弄了一把,就七上八下地弹跳起来。我小心眼儿了吗?我那么在意职位了吗?人从那个天高地阔的地方回来了,难道心思也回来了?这样想着,他就说:“大概,我本来就是个小心眼儿吧。”
谢虹笑起来:“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总会随时随地地审视自己,给自己挑毛病。”
李涧峰也笑了,却是苦笑:“这是优点啊?这是优柔寡断的一种表现。”
谢虹看看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少见的柔情:“我喜欢。”
李涧峰的心热了。他想: 自己真的是优柔寡断,也许,我应该在去西藏之前就和谢虹把婚事办了的。这一下子,又让她等了两年。他把目光挪向窗外,往事在心里翻翻滚滚。当年走的时候很仓促,心情也不好,谢虹送他到机场,他也只说了一句:“等着我。”就转身上了飞机。现在想想,谢虹这一辈子,生活亏欠她的太多了。
这么想着,就伸手抓住了谢虹握着方向盘的手。
谢虹的脸红了,低声慎道:“开车呢,你想让我撞护栏啊?”
李涧峰松了手,说:“重新工作之前,我们结婚吧。反正,也不大操大办的,领了证,刷刷房,然后……”
谢虹没吭声。李涧峰感觉得到,她在慢慢冷静下来。
车子钻进隧道,光线顿时暗了。头顶一盏一盏的灯,闪过一道一道的光影,两个人的脸就在光影中忽明忽暗。隧道不长,转眼车就冲了出来,重新亮起的天地里,李涧峰看出谢虹已经恢复了常态,又是一个女警察的冷峻神情了。
“你还是先进人工作吧,”许久,谢虹说,“你走了两年,家里的一切都有变化了。你就像一只拆了拿去检修又拿回来的齿轮,再把你安在哪儿都不太合适了。”
“也就是说,我被边缘化了?”
“现在社会变化这么快,别说离开两年,就是两个月,甚至两天,你都可能被边缘化!还记得韩玲吧?出国考察半年回来,至今没有安排工作,成了自由撰稿人。”
李涧峰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谢虹说得对,社会在飞速发展,今天的我们,也许根本想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西藏的天高地远固然使人心胸开阔,但慢节奏的生活,也会让人迟钝。
谢虹告诉他,江洲市委、市政府年前又进行了调整,新来的市委书记是从另外一个城市调来的,现在在大家眼里还是个神秘人物,因为他一来就扎到乡下去了,一去就是几个月,连市里专为他召集的欢迎会都没参加。“你猜唯一跟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李涧峰摇头:“我哪儿猜得到。”
“是陈常委,你的老同学,咱们的小陈局长。”
这让李涧峰大为惊异,嘴张开半天都合不拢。他也是在官场上打拼过的人,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却也搜寻不出任何小陈有特殊背景的线索。可是他知道,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再怎么样,一个新来的市委书记,也和一个一直干公安的家伙不会如此迅速接近。“小陈这家伙,看来有进步啊。”
“局里现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临时牵头的是林副局长,这人你肯定也不熟,原来是芹河市葛市长的秘书。”
李涧峰在西藏的时候就听说过,家乡公安机关这两年干部调整力度也很大,而且公安机关以外的干部调人公安机关的数量在增多。他也听说过有位领导秘书到了江洲市公安局任职,但没想到这位“外行”现在已经成了牵头领导,尽管是临时的。
“你回来想做什么?”谢虹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索。
“这不是我想做什么的事,而是让我做什么的事。”李涧峰又想起谢虹那个齿轮的比喻了,他想她比喻得还挺形象,挺准确, 自己这个破齿轮,想想还真的是没处可以安放了。
“要不,我还去当新闻发言人。”
这可是脱口而出了。话一出口,李涧峰自己也有点惊异,怎么这个倒霉的差事我还没干够吗?
谢虹也很意外,她看看李涧峰,说:“你疯了?第一,现在那个位置上有人;第二,你应该是局级领导的,怎么能还干那个?看来你还真的热爱那个工作?”
热爱?李涧峰想说那可谈不到,但是,我应该干什么呢?回刑侦?他知道这两年刑侦工作也有了大的变化,过去的侦破手段还在用,但已经显得有些陈旧落后,网络、视频监控、通讯、DNA,各种现代化手段恐怕已经是他这个老刑侦不太能适应的了。
想着想着.李涧峰的心里就有点别扭了。
“现在谁在当新闻发言人?”他问谢虹。这两年在西藏,家乡的消息当然不是一点不知道,但他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关于新闻发言人的一切信息,仿佛是心底的一点伤,不能触及的,碰了,就是痛。谢虹其实是明白他的心思的,见他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你处里原来的内勤,小赵。”
李涧峰的眼睛瞪大了,却什么也说不出。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半晌,他才勉强笑笑,说:“这小子,进步也够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