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李涧峰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乌云似的东西,正一点点地向他压下来。
李涧峰爬过黄山,领教过黄山上的浓雾。最厉害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观景台上,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连声音都好像被雾吞噬掉,只剩下一种静悄悄的恐怖感。他后来才知道,那不仅是雾,也是云,黄山的云雾就此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那云雾总还是有形的,看得见,摸得着,现在他的感觉却是有什么正在逼近,却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有着和黄山上一样的静悄悄的恐怖。
半夜,从睡梦中醒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梦境里仍然是西藏的山水。他在气喘着攀登。在他的前面,依稀是县公安局藏族女政委卓玛的背影。有云,卓玛的歌声就在云里时隐时现着,燎亮、婉转。他加快脚步,却还是跟不上卓玛的步伐。女政委就是高原上的百灵……
李涧峰就在这一刻醒了。醒了,歌声就消失了,他也突然地想起,卓玛,已经在一次抢险救灾之中牺牲了。
一种危机感就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他觉得某种危险正在逼来,像是一只猛兽,在暗处磨着牙齿。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想,为什么自己会有不安全的感觉呢?
也许是小陈局长的话产生了什么效果。回想这几年, 自己确实莫名其妙地在江洲的官场上出了些风头,一个普通的新闻发言人,却成了撬动江洲官场的一根杠杆。这让李涧峰哭笑不得,甚至有了一些宿命的感受,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什么安排。命运,有时候真的是不可把握。
不大的客厅此刻乱糟糟的,所有家具都用旧报纸盖着。为了准备结婚,李涧峰这几天正在刷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白灰气味。谢虹本来有意让他在施工期间住到她家去,但他想想还是拒绝了,他不想留下什么把柄,尤其是在感觉不太好的这个时候。
他没有按照小陈局长的提示去找前记者韩玲。他对那个聪明过头的女人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对她有了戒备。他有一次对谢虹说过:“女人太聪明,就容易犯一些其实不聪明的错误。”他的话让谢虹笑起来,说:“你还挺有哲理的。可我是从头到脚的不聪明,不更犯错?”李涧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笨女人。”
谢虹是个永远工作认真的女人, 自从当了警务保障处副处长,身上便总有一股食堂的油腻味。这种味道,让李涧峰有了家的感觉。
现在想起谢虹,李涧峰微微笑了。
睡不着,他索性走进书房,打开电脑上网。他搜索到了“天下走笔”的博客,发现这家伙又更新了一篇文章,还是在骂那家国企,说他们的新项目就是污染大户,还说他们是和外商勾结,并且花钱买通了省里和国家有关部委的审批关节。“天下走笔”的文字确实不错,虽然也是挺夸张挺强硬的态度,但看得出,这家伙确实是有文字功底的。
看着看着,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新闻发言人赵A的座机。
小赵果然还没睡,话筒里的声音很疲倦。李涧峰提醒他,注意“天下走笔”的新博文,里边有些内容恐怕是可以当证据用的,“他点了好几个人名,盯着这些人去查,恐怕你就会发现,他说的到底哪些是捕风捉影。”
小赵说,他们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已经有了些进展。
“那就好。”李涧峰说。
“不过,”赵间迟疑了一下,又说,“也许他说的一些是有根据的。”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有根据……那么这个“天下走笔”是真掌握点什么了?李涧峰也不敢排除这种可能,他知道,当今社会,什么都可能是真的,也同样都可能是假的。他盯着电脑屏幕,密密麻麻的字迹在他眼前闪烁,仿佛背后有一张脸,也在捉摸不定地看着自己,窃笑。
那种隐约的危机感又出现了。
李涧峰知道,这一夜他是再也睡不着了。
关了电脑,索性戴上用报纸糊的帽子,到客厅接着刷房。排刷在桶里蘸了石灰水,然后在墙壁上一下一下地刷过。刷过的墙壁先是一种灰暗的湿,然后慢慢干了,就渐渐白起来。
当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李涧峰终于把客厅刷完了。
走到阳台去呼吸新鲜空气,城市就在他的面前渐渐地亮了起来。对面的公园还是一片晨雾中的浓绿,唯晰呀呀的假嗓子已经在树丛中喊出来了。公园的后面是新起的两栋楼房,虽然破坏了景观整体的美,却也呈现着一种有点野蛮的朝气。街上的人一点点地多起来了,远远的,李涧峰看到谢虹正匆匆地走来。她手里提着饭盒,是来给他送早餐的。
他向她招手,她并没有看见,站在街角等红灯。他想喊她,又知道她听不到,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竟然有了年轻时谈恋爱的感觉。
但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
事后,李涧峰痛心而无奈地想过:灾难竟然都是在人毫无戒备甚至心情放松的时候发生的。
打电话来的是小陈局长,他声音低沉、嘶哑,只说了一句话:“赵刚刚自杀了。”
李涧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小陈却不再说话,挂了电话。
李涧峰浑身冰冷,愣在电话机前。他听见谢虹在用钥匙开门,听见她欢快的脚步走了进来。然后,他看见了谢虹的脸,那是一张挂满笑容的脸,但是这张脸此刻却好像不真实了,有些漂移,有些模糊,有些像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谢虹大概看出他脸上的神情不对,笑容收敛起来,嘴一张一合的,仿佛在问他怎么了。李涧峰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说:“赵阎……死了……”
话一出口,他突然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和赵阖还通了电话,赵阎告诉他……
他的心顿时收缩成了一团,死硬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