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班,李涧峰接到了林副局长的电话,问“天下走笔”案件的情况。在听了李涧峰的简短汇报之后,林副局长说:“要抓紧啊,打击网络犯罪现在可是重中之重啊。你看看新闻,外地可已经报道了很多起类似案件了,相比之下,我们可是落后了。”语气里流露出不满意。

当时的李涧峰还沉浸在复杂的回忆之中,一时没转过弯来。晚上回了家,泡上一包方便面,心里突然一动:看来,林副局长是倾向于尽快定案公布,把“天下走笔”办成死案。

现在公布此案件,当然不是不可以,“天下走笔”在网上确实造了不少谣言,起到了煽动闹事的作用,他也承认确实收了别人的钱。根据这些事实,追究他的责任也不冤枉。但是,那男孩儿的眼睛却总在李涧峰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心神不宁。在“天下走笔”的背后,是不是有着什么阴谋呢?这个大男孩儿,是不是让人利用了呢?

想着,他给前妻王婉琴拨了电话。前妻接了,冷静地听了他的要求,回答说:“我不能告诉你什么。我是这家企业的法律顾问,我在和他们签约的时候也签了保密条款的,我不能泄露他们的商业机密。这是律师的良心。”

李涧峰试图说服前妻:“如果这种商业机密侵害群众利益和国家利益呢?如果他们的做法真的―”

王婉琴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那也不行。我无能为力。”

李涧峰有点火了:“你这叫助封为虐!”

王婉琴倒笑了:“你也会扣帽子了。”

李涧峰气愤地闭了嘴,不想说话。王婉琴当然知道他在生气,就和缓了口气说:“其实,建一家新的工厂也不是坏事,企业有利润,城市提高GDP,市委领导有政绩,就连你们公务员的工资也可能上涨,有什么不好呢?”

“那环境污染怎么说?”

“污染……我也听说,那家厂上马以后确实会有点污染,但并不像传说的那么严重,也可以采取措施解决的。作为律师,我也会从法律角度督促他们整改。”

李涧峰听出来了,前妻在委婉地告诉他,在企业内部,关于污染的事也是有争论的,但是,人们最终还是向利润、向金钱投降了。

他又给小陈拨了电话。小陈接了,说在渡河乡陪市委书记调研呢。李涧峰就挂了电话,三口两口吃了面,出门开车就往渡河乡赶。渡河乡离城并不算远,五十里的省级公路,李涧峰算计着,十二点之前怎么也赶到了。

结果,他赶到渡河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在路上被耽搁了。一辆超载的大货车,撞翻了一辆小面包车,刹车不及的货车把面包车直顶到沟里才停住,面包车上的人当场全部死亡,面目全非。事故造成严重的交通堵塞。李涧峰只好停车去参加救援,帮着抬死人。等交通恢复了,他重新启动车子的时候,就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小陈被他从乡招待所的客房里揪起来,满脸是酒醉后的茫然,竟连责备都没有,就让李涧峰给拉到了招待所的小餐厅里。餐厅里杯盘狼藉,酒气冲天,看来是晚饭闹得太厉害了,筋疲力尽的服务员们连收拾都獭得收拾,就回去睡觉了。小陈一屁股坐下,就四处寻摸,终于抓起半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折腾了一宿,李涧峰也饿了,也从桌子上找了个凉馒头啃。

喝了水,小陈清醒了许多,搓着脸问:“什么急事,这么折腾我?”

李涧峰定了定神。他在路上已经想好,要把所有的疑点都和小陈讲清楚。他知道,尽管小陈可不可以信赖也仍然画着问号,但他只能赌一把。否则自己永远像是磨房里的驴,转不出磨道。小陈毕竟是老公安了,那身警服上缀满的责任和良知,不可能不影响着他的心。

小陈在听李涧峰叙述的过程中,明显地越来越清醒,到后来,他已经是一副高度关注的神态了。他盯着李涧峰,慢慢地说:.‘这可是省里关注的案子。”

李涧峰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把它办扎实,不能勉强。

小陈又说:“你的思路,可是已经超出办案的范围了。”

李涧峰表示:案子都不是单纯的案子,我们不能只管案子不管其他,尤其不能不关心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老百姓。

小陈说:“你怎么关心?案子办完,往检察院一交,我们还能做什么?工厂污染不污染的事,要管也是环境保护局管。”

李涧峰沉吟半晌,低声说:“那,到时候可就也许想管也管不了了。”

小陈看他一眼:“咱们别在这臭烘烘的地方待着了,走,出去转转。”

两个人走出招待所。东方天际已经有点微微亮了,远处有鸡的啼叫,隐隐约约的,挺好听,让人感觉一种安宁。小陈说:“知道吗,化工厂在芹河待不下去了,正在酝酿搬到咱们市来。选址就在这儿……渡河乡。”

李涧峰倒吸一口冷气。他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他一把拉住小陈,问道:“你是不是这一段一直在陪新书记选址?”公安局长甩开他的手说:“别他妈的瞎说,你以为堂堂的市委书记是企业的小技术员?”

“问题是现在,我能相信谁?你?”

李涧峰的质问让小陈局长愣了一愣,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涧峰不管他的态度,追着他说:“退一万步说,我李涧峰可以不管,把那个在网上胡说八道的小子砸瓷实了,案子往上一交,我开个新闻发布会把情况给媒体说说。可是,我他妈的心里过不去!如果是我分析的那样,岂不是企业耍弄了‘天下走笔’,然后又耍了我?耍了公安局?耍了老百姓?现在中央紧锣密鼓地反腐败,有人顶风作案,我们难道就这么装傻?”

太阳在东方露出了一线火红,天和地顿时明亮了起来。两个男人,伫立在田野上,身影随着阳光的移动而慢慢拉长。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在旁人看来,仿佛他们在欣赏清晨的风景,而实际上,他们的心底五味杂陈。

“赵阎跳了楼,甭管因为什么,我倒佩服他了,宁死也不和某些人同流合污。”

李涧峰的声音降得很低很低,但瘦小的公安局长还是听见了。他再次把尖锐的目光扎在李涧峰脸上,恨不得要刺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