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着大长腿朝着谢京儿走去,店家小二看他来了,“哎呦,官爷您终于来了”,直着身子奔向徐城去,没顾上和谢京儿扣着的手铐,扯得她生疼。
谢京儿生气着的小脸露出痛苦的表情,徐城眉毛一挑,盯着她可怜的小表情看,对上她怒气交加的眼神,心虚的移开视线,反盯着靠着一双手铐联系着的两只手看。
一只粗糙黑手,生着老茧,是长年干活久了的手,是店家小二的手。
一只如玉白皙,但却被勒出了一道圈着的红痕,是谢京儿的手,看得一白一红,那般刺眼。
谢京儿早蓄得久的气迫使她把手往后狠劲一藏,不让徐城看清自己狼狈模样,却没顾上店家小二福祸共享的手,拉得他疼得吸气,一拉一扯,算是平了。
店家小二也没来得及和谢京儿计较,扮着一张笑脸缓声劝道。
“官爷您看,是不该给解开了?”
徐城却是没听见似的,直愣愣盯着谢京儿的手。
“官爷,官爷”
小二又叫唤了一声,徐城才反应过来,掏出手铐走向前,轻解开锁。
徐城的身子离谢京儿很近,高大的个子和她娇小的身躯相比高出了一个头,小二解脱了手铐之后,就边喃喃些碎言就走了。
徐城拿着手铐,低头凝视她。
她侧着脸,死活不看他。
怎么哄女人?
他没有经验。
“你……你手疼吗?”徐城憨憨问她,挠了挠头。
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
谢京儿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徐城高大的身子挡住她,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别挡了,烦死了”谢京儿站住脚,狠狠一吼。
吼的这一声把徐城唬住了,在她的怒视下,他愣愣的侧身,让了个道。
平日好似都是他叫她走。
这次倒变他被吼了。
倒有几分不习惯。
“探长……”一手下本要向徐城汇报事情,但是见徐城身影一过,跟在谢京儿身后,追了出去。
见上级这么慌张的追跑出去,他倒是第一次见,真是奇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瞧着一跑一追渐是远去的身影,手下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走开了。
谢京儿气呼呼的在前奔走,徐城跟在后边跟着,开口就哽住。
不知要叫她什么,谢京儿?他平日似乎都这么叫她全名,每次都是带着盛大的怒气与不耐烦的情绪。
眼下是他理亏,谢京儿谢小姐谢姑娘,谢谁他都叫不出口,愧疚得一个劲的似要叫她个恭维跪求的名头。
叫小姑奶奶,叫小祖宗,叫个什么她才能停下,才能消气……
缘分倒是奇妙,角色来回颠倒。
他现今落得追在她后头直跑,明明前一会儿还恐避她个不及。
石板路上走着的一双皮鞋,蹬蹬蹬哒哒哒,快步跟着在她后头。盖过她的脚步声,险些要跳到她前头来了。
他是想证明她跑不过他?那他赢了。
她突然停下,转身冷眼以对。
徐城慌张停步,侧眼不看她。
静了许久。
谁也没出声。
“你当真那么讨厌我?”
徐城抬眼看她,没有回答。
“我本以为你只是嘴上厌弃,原打心里也那般讨厌我,我不该自取其辱,显得我没有自知之明”
“咳,我不讨厌你”
徐城握起拳头,抵在嘴上咳了一声,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谢京儿听罢,愣住了,本有要怒斥他的一大堆一大堆的话,突然卡住。
似是怒斥不了。
她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目光闪烁又闪烁得光亮,一时好奇加有几分好笑,她生气得有些心虚,气势一时弱了下来,没有再说话,想看看他要再说些什么。
他负手于后,慢慢走上前,轻缓抓住她的手,是被他扣了手铐的那只手,手腕一圈勒痕。
“手肯定很疼吧”
“恩”
“我带你去包扎”
“哦”
语气温柔,她受宠若惊但又表现得平静。她吐出一两个字回应他,但他问了这两句话,就没了下句。
“你不想再说些什么?”谢京儿问他。
“没有”他挠了挠后脑壳,非常诚实的回答她。
“……”
然后他真的带她去包扎了……
1937年8月13日晨9时15分,日舰重炮向我闸北轰击。日海军陆战队一部,由天通庵及横浜路方面,越过淞沪路冲入宝山路,向驻西宝兴路附近的保安队射击。我军为自卫,主动抗击。
前线传来电报,辰副官急急赶回张黎身边,彻夜未归,前去讨论作战方案。
一小小居室里摆着一盏油灯,一台电话机,一张桌子,一把行军椅,一张床,其余零散的物件,都过分的简陋和男人气。
张黎擦了根火柴,引向嘴里叼着的一根烟,纸烟烟草似乎潮了,引了几次火都没燃上,撇下烟吹灭了火星,干脆不抽了。
勤务兵领着程参谋进来,辰时跟在后头,张黎听见声响,转身道,“程参谋”
“张长官”程参谋伸出手,同他握了握,早有耳闻这位骁勇善战,妻妾成群风流成性的张黎,可打量模样倒又不像传闻中那么轻佻。
缺了个座,勤务员搬来一条长凳给程参谋,张黎伸了手一指,“请”
程参谋点头坐下,示意辰时也坐,三条长凳,围着木桌成三人会议。
“昨日,八十八师师部会议决定了战役路线……”
程参谋从口袋掏出一张黄纸地图,拿出挂表轻轻压在地图上角,一手按住地图下角,以免被风吹跑掉。
勤务员抬头见搬来的长凳又空了,原是张黎起了身子,离了凳子,两手按住桌沿,指着地图,问着程参谋一些事项。辰时也跟着一起,程参谋也不好意思坐着了,起身讨论。
拟定的路线是国民革命军八十七师和八十八师兵分两路,八十七师在左,八十八师在右,左右夹击日军,对驻沪日军发起攻击。
防御阵地的散兵壕和机枪掩体都已筑好,加上二个装备德国火炮的重炮团,即炮兵第十团和炮兵第十四团,还有坦克、空军助阵二个精锐师,几乎是压倒势、绝对势的优势。
阿足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铜七缩在被窝里头,闷声一问,“师父怎么还不睡?”
“徒弟你不也是没睡,还问师父”阿足翻了个身,对着铜七问道“要上战场了,你怕不怕”
“不怕”
“哈哈就算你怕,我会护着你的”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声音一沉,渐起打呼声,没呼个一会,起床号就响了,阿足麻溜的起床,漱口,穿衣,戴帽,配枪,铜七跟着麻溜了起来。
“昨晚没睡一会呢?”一个老兵过来打哈哈。
“一会了”
“激动的?”
“这不要上战场了吗?”
“瞧给咱老战斗员热血的”
平丘营的人在营外排成一排,整齐罗列,统一军装,统一荷枪,平丘在前,带着众人向着张黎行了个统一的军礼。
铜七这次见到的张黎有些不同,表情严肃,正着脸色,皮鞋嗒嗒的一声,踩踏在沙土上,张黎也对着大家行了个军礼。
众人有些惊讶,但随即就纳入了行军大流中。张黎就站定在原地,铜七途径他时,张黎拍了拍他的肩,铜七侧目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一个广西口音的人凑过来同铜七说话,问他是哪个营的,然后就自说自话,说他的家乡,说他家乡的菜,说他的儿女,说他的妻……
铜七没有说话,只笑着听他讲。后来他又听见行军队伍中一些人讲话,各自带着染得家乡气息的音嗓,朴实无华又亲切无比。似来自天南海北,四海八荒,一致投奔战场,能做一枚炮弹也好,擦火星子引燃炸裂,能阻碍倭寇进犯步伐,好保战场之后的妻儿老小上下平安安康,别遭无妄灾祸。
油灯之下,长凳上坐了一两个人,肩蹭着肩,四张长凳围坐着一张桌子。
行军千里,早已饥肠辘辘,一人端着一个粗饭碗,一桌人共吃一两碟菜,夹筷咸菜肉沫,匆匆扒着饭,没有汤水,提起大瓦壶,倒了几口白水,配着饭下咽。
阿足咀嚼着,伸出筷子夹了肉沫给铜七,含着饭菜喃说道,“吃,吃,吃多点,才有力气打敌人”
一介粗人,暧暧帮人夹菜,肉眼可见的疼爱,是憨憨逗人,但这一筷来一筷去的,口水乱沾。
铜七盛情难却,但看着投掷碗里的肉沫也没下筷。
平丘在旁看得不堪,伸出筷子挡住阿足的“疼爱”,劝着他道,“别,别,你自己吃,你也得存存力气,好打敌人,一枪一个准”
“那是,我枪法没得说呀,我这不是怕我徒弟吃得少吗……哈吃,吃”
又用筷子指指铜七示意他吃,别辜负他的“疼爱”
平丘和铜七对视了一眼,平丘侧过身,在铜七耳边轻语,“都是些糙人,别介怀”
“不会”铜七耸了耸肩,表示无妨,扒了几口大白米饭混着阿足夹进的肉沫,一齐吞了下去,对阿足给予的疼爱,甘之如饴。
阿足和平丘带着铜七埋伏在阵地斜坡之上,凝视坡下远处的小树林,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即可观测,坡下多少敌人攻过来也一览无余,吃过了饭,个个都有精神准备随时投入战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