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码头其实是一座废弃的码头,在这座城市里,像五号码头这样一开始想建建到一半又中止的建筑很多,这些建筑后来都派上了用场,当然,不是政府把它派上了用场,政府既然决定要放弃,就意味当初的选择和决定有点唐突,政府干的唐突事太多,就跟一个思维不太健全的人一样,老是做出些莫名其妙的选择,好在政府很快会发现自己的错误,发现了便用放弃来解决。
这些建到一半的建筑便被同样让政府遗弃的另一帮人视为黄金宝地,五号码头就是这样一块宝地,几乎道上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留下过脚印。就连皮哥皮天磊这样的超级大腕,最初也曾在这里躲过命。
当初皮天磊被仇家追杀,最后一头栽倒在这里,是黑妹的干爹,已经故去的黑豹子救了他。
皮天磊每每想起这些,就恨不得用钱把五号码头买下来,为自己建一座博物馆。但这也仅仅是想法而已,对于五号码头,皮天磊还是不敢把它吞为已有,因为这码头是属于江湖大家的。
江湖上所有的恩怨,都可以在这里解决,江湖上所有的盟誓,都可以在这里发出。
五号码头对于江湖众弟兄来说,是有非常意义的。
六辆车子组成的车队浩浩****开到五号码头时,天庆的夜晚刚刚拉开帷幕,远处的灯火,近处的汽笛声,还有江面上发出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为这座废弃的码头增加一份神秘色彩。
滟秋坐在第三辆车子里,这辆车子是天麻从别处借的,加长林肯。天麻说,秋姐头一次代表三和出面,就得威风点,决不能让范梆子他们小看了。
滟秋一开始是不准备到五号码头来的,毕竟这种地方充满血腥,想起来都后怕,但范梆子像是吃透她这点,天麻连着下了三道战书,想约范梆子到别的地方和谈,范梆子对此嗤之以鼻,他扔给天麻一句话,有种就到五号码头,没种他妈的就滚蛋。
这滚蛋不是说滚出五号码头,而是让滟秋和洪芳他们滚出天庆,乖乖把地盘留给范梆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滟秋权衡再三,还是说了声:“我就不信他范梆子是铜打的,去!”
滟秋做足了准备,全身上下一袭黑,外面穿了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外,发型、指甲油包括脚上穿的袜子还有戴的手套都是精心挑选的,跟她以前的风格完全不同。滟秋这样做,一是想给自己壮胆,毕竟真正踏上这条道,她还是第一次。另来,她也想给天麻他们留一个好印象。滟秋现在总算明白,要想在江湖上占据地位,首先就得拥有天麻、于干头这样一批人。
滟秋上车的一瞬,天麻和于干头眼都直了,他们以前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洪芳洪三姐身上,认为像洪三那样的女人才像老大,没想,滟秋一出场,就把这想法彻底摧毁了。
“像,真像,老大就应该是这样子嘛。”于干头咂着嘴巴说。
“滚一边去,什么叫像,咱家秋姐本来就是老大,你看那作派,还有气度,震死他范梆子。”天麻自豪道。
天麻对滟秋的尊重是由衷的,
滟秋第一次抱着砍刀劈他弟兄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那一幕真是太撼人了。天麻服的就是滟秋敢作敢为的爽快劲。
滟秋本来想拉林安东一起来,这段日子,对洪芳和丘白华的不满同样升腾在林安东心中,林安东不止一次在滟秋面前说过,这样下去,公司是很危险的。“连个范梆子我们都制服不了,以后还怎么在江湖混?”
这是林安东的原话。说这话的时候,林安东将大拇指和食指弄成个枪的造型,对着想像中的范梆子瞄了一会,嘴里发出“乓”的一声。
但是不巧得很,林安东的舅舅去世了,林安东小时是由舅舅抚养的,跟舅舅感情很深,不能不去奔丧。他怀着非常遗憾的心情跟滟秋说,对不住啊,这是你扬名天庆的机会,我东子怎么也得去为你捧场,可是……滟秋理解地拍拍林安东肩膀,不要紧东子,以后还有机会,姐只要你这份心就够了。
林安东将滟秋带到自己家,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宝贝。双手递给滟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知道兄弟爱玩这个,前些日子,过去的一个兄弟让我替他弄几把,我弄了,但没全给他,吃咱这碗饭,少了它不行。你带着吧,有了它,就有了保护神。”
滟秋惊然失色,林安东双手捧给她的,是一把“六、四”
手枪,黑膛膛的枪口,擦得明亮的枪把。滟秋不敢接,惶恐地想躲开。林安东笑笑:“你不是志向很大么,怎么连它也不敢接,对江湖中人来说,它可就是命啊。”
滟秋颤颤地伸出手,
像接住自己的生命一样接住林安东手里的枪。滟秋知道,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别的你都可以见,独独枪,以及藏枪的地方,你不能见,见了,你就跟对方成生死之交了。因为枪可以保命,更可以丧命,因为藏枪的后果谁也清楚。
滟秋这天带了枪,藏在衣服里,但她多了个心眼,把子弹藏家里了。天麻知道她怀里有家伙,胆子正得很,一路豪迈,就把滟秋带进了五号码头。
五号码头早已黑压压的,
范梆子这次是摆出吃定滟秋还有三和的架势。
棉球提供的消息一点没错,
范梆子现在是仗着顺三还有皮哥在后面撑腰,一点不把滟秋他们当回事,
他在心里已盘算下一步如何接管三和的地盘,把肉霸生意做下去。顺三亲口答应,如果把洪芳还有滟秋驯服贴了,三和所有的生意都归他。
码头上已经停了十辆车子,都是范梆子带来的,单从车的阵势看,范梆子占了上风,等滟秋走下车,就发现不只是车,人数上他们也处于下风,范梆子带了有四十多号人,分三个方向站着,围成半个园。
而自己只带了二十五个弟兄。
天麻并不悚,天麻太清楚范梆子的实力了,范梆子带的这些车还有这帮人,充其量就是瞎诈唬一下,跟他精挑细选的这二十五个弟兄比起来,简直就不堪一击。
尤其看到范梆子居然把他老家的一些混混也带了过来,简直就想笑。他借扶滟秋下车的空,暗暗在滟秋手心里用力一点,暗示她大可不必在意,一切听他的。
于干头大摇大摆走过去,跟范梆子手下说了几句黑话,意思无非就是两边老大都来了,按规矩,弟兄们应该靠后,让出一块地来,让老大见面。
于干头话刚落地,那边传来一阵笑声,是范梆子的笑声。
“还真来了啊,有胆。”范梆子说。同时目光扫向滟秋,范梆子只听说过滟秋,没见过真人,在他心目中,从夜总会逃出来的滟秋不过一只鸡,敢玩大老爷们玩的游戏,真是无稽之谈,所以他脸上是极尽蔑视的神情。
“胆不胆的咱不提,今天来只有一件事,我们不想看到肉棍。”于干头说。于干头不亏是道上混过的,说话的气派还有架势,完全是道上那套。
“好,我也不想看到,让你们老大过来吧,咱商量商量。”
于干头退后,为滟秋让出一条道来,天麻像个忠实的保镖,护拥着滟秋走上前。
对方那些手下大约没见过这么年轻而又有派头的女人,发出一片啧啧声。你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滟秋确实有十足的黑味,这么说吧,从头到脚,她都在冒黑气。如果把这样的镜头搬到电视上去,绝对能震撼观众的眼睛。
范梆子呵呵了两声,这两声呵呵,证明他还是让滟秋给了一个下马威。
“原来是个大美人嘛。”范梆子说。
“你就是范梆子?”滟秋冷冷地问。
“他是我们老大!”范梆子边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出来,带着不可一世的口气道。天麻认得这屁孩,他是道上有名的赌棍“千手王”的儿子,千手王前年死了,让人家做了局,一次输了上千万,跳江自尽的。千手王死后,老婆跟了他徒弟,这屁孩就在码头上乱混,屁孩还有个外号,叫“打不死”。他挨打的频率几乎是一天两次,但就是骨头硬,这种人也是天生的,没办法。只是天麻没想到,范梆子会让他做贴身护卫,足见范梆子这帮人中,并没几个长毛出血的。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退一边去!”滟秋冲那屁孩骂了一句。她的声音不容可否,小屁孩站着没动,天麻往前一步,恶恶地瞪住小屁孩:“你没长耳朵是不是,退下去!”
小屁孩这下认清了天麻,乖乖退后了。
“我是范梆子,怎么着,我提的条件你们答应不?”
“条件?”滟秋楞了楞,她并不知道范梆子还提过条件。
“市场均分,大家自由竞争,价格我们可以坐下来谈,总之,双方都要有利可图。”范梆子自鸣得意地说。
“你不是说梦话吧?”滟秋又往前跨了一步,直视住范梆子。滟秋也会察眼观色,就这一会儿工夫,她对范梆子还有这一大片人,心里就有了底。
“鸟的,你这什么口气,能谈拢就谈,谈不拢,手上见。”
“我要是不见呢?”滟秋故意刺激范梆子。
“怕是由不得你,你可看好了,我这帮弟兄可不是吃素的。
”范梆子说着话,扭头扫了一眼弟兄,他觉得自己的队伍很壮观。
“范梆子,我今天来是给你面子,你要是识趣,乖乖带着你的人走,以后少给本小姐搅浑水,天庆的肉,你一斤也别沾,你还不配。再敢当肉棍,我让你变成肉酱。”
“哈哈哈哈。”范梆子一听滟秋这副口气,大笑起来。
滟秋不急,等着他笑完。范梆子笑声刚止,滟秋就又说话了:“你的笑我记下了,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让我听到这乌鸦一般的声音,我会割了你舌头。”
说完,猛地转身,冲天麻道:“我们回去!”
天麻一楞,事儿还没谈,怎么就能回去呢?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滟秋这是在用计,真正的老大就该这样,跟对方把死话一讲,转而走人,对方如果不从,那就该有好戏看了。
果然,范梆子急了。“等等!”他喊。
滟秋似乎稍稍怔了怔,但步子并没停下,于干头紧随其后,跟在于干头后面的是五棍,五棍人虽往前走,眼睛却在朝后瞄,后面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怀里的砍刀就要出手了。
“喊什么喊,我们老大的话你听不明白啊?”
这次说话的是天麻。
滟秋还有天麻的态度激怒了范梆子,范梆子想也没想便说:“老大,夜总会里卖过身的也敢跑出来充老大。”
“你说什么?”滟秋突然转身,目光里喷出两团火来。
从某一天起,滟秋就再也听不得夜总会三个字了,更不容许别人揭她这个短。范梆子揭了,就意味着范梆子今天会自讨苦吃。
“姓范的,你屙什么屎,再屙一遍?!”
“你鼻子里插葱装什么象,不就一个夜总会小姐,跑来跟老子摆老大,信不信老子把你原卖到夜总会去。”
范梆子大摇大摆往前跨了一步,口气一副不屑。
范梆子话还没说完,滟秋就炸开了,她飞起一脚,照准范梆子裆里踢过去,嘴里同时骂出一声:“去死吧,猪!”
范梆子哎唷一声,手捂住裆部,这娘们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打也得先吭一声啊,他刚要挥手,滟秋第二下又到了,这次滟秋瞅准的是范梆子面部,她的皮鞋下面是带了暗器的,这点她跟谁也没说,鞋底上带了几件尖锐的金属物。
范梆子再想挥手,就实在腾不出手了,他双手捂住脸,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
一看滟秋动了手,天麻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弟兄们,抄家伙!天麻这一生,最嗜好的就是打群架,一个人打不是他强项,也不过瘾,要是打这种群架,他不但兴奋,还能超水平发挥。随着天麻一声喊,刚才还平静的码头立刻刀光剑影。五棍你一个掏出砍头,劈头就冲范梆子后边的小屁孩砍去,小屁孩虽有防范,但下手远没五棍快,还没来及掏家伙,头上就挨了一下。
于干头更猛,甭看他比五棍年长许多,身手一点不输给五棍,加上这是他加盟三和后第一次跟人见血,怎么也得光彩一些。他冲向范梆子右边另一拨人,如入无人之境,只见得手中砍刀乱飞,哀号声响成一片。
范梆子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但凡能被人叫来打这种群架的,手上都有些功夫,顷刻间,五号码头便成了肉搏的战场。
这场混战持续了二十分钟,双方各有损伤,于干头肩上挨了一下,见了血。天麻胳膊受伤了,血从袖管里流出来,但他跟没事人一样,一直护卫在滟秋身边。滟秋这天也是红了眼,一想夜总会三个字,她就恨不得把这世界全放倒在自己脚下,她从天麻手里抢过一把砍刀,就不管不顾了,砍得自己眼睛里都有了血,
后来他她被对方一个壮汉擂了一棍子,头里一昏,差点倒地。
但是滟秋这天还算是克制自己,始终没掏怀里危险的家伙。
范梆子的人越战越败,渐渐抵抗不住,那个小屁孩挨了滟秋一砍刀,叫喊了句什么,跑了,大约他也觉得跟滟秋他们打下去讨不到便宜。
双方还在乱打一气的时候,码头西边突然传来警车刺耳的叫声,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条子来了!”范梆子的人就作鸟兽散,眨眼间不剩一个。范梆子也想跑,但他的腿被天麻打断了,天麻下手真叫狠,一铁棍下去,就听得喀嚓一声,范梆子暴出一片狼嗥。
来的并不是真警察,五号码头打架,一向是没人报警的,谁都知道是黑帮在火拼,大家巴不得他们拼死,所以很少打扰警察。警察也不爱多事,再说警察也吃过亏,有次一个钓鱼的报了警,当时是张朋手下跟一拨外地人火拼,警察就出动了,结果那次伤了两个警察。
黑帮火拼起来是不讲情面的,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行,照打不误,现在的警察真还打不过黑帮这些弟兄,好在他们有枪,关键时候可以救自己的命。
来的人是光头孙百发。孙百发不主张用黑道手段解决纠纷,他怕这样会陷入旷日持久的血腥与纠纷中,孙百发想正正经经把生意做下去,因为他把所有的资金都投在三和了。但滟秋他们硬要出来,孙百发也没办法,本来他想告诉丘白华或者洪芳,让他们出面制止,但又怕因此开罪滟秋,孙百发也看到了滟秋的未来,这样的女人往往是有未来的。
孙百发矛盾了一会,决定去借兵。他跟下面派出所有点关系,没怎么费劲,就借了一辆车,还拉了两个小警员。
刚才那阵刺耳的警笛就是在孙百发的主张下发出的。
范梆子被天麻提溜到了车上。天麻问滟秋:“秋姐,这死猪怎么办?”
“按规矩办!”滟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她的话里满是火药味。
天麻手一挥,五棍跟另一个弟兄就拿来了麻袋。
范梆子一见,脸立马黑了:“老大,饶了我吧,我听你的,什么也听你的,千万别把我丢江里。”
滟秋本没打算把范梆子丢江里,是范梆子提醒了她,她心一横,亲自动手把范梆子装了进去:“你个烂猪,死猪,敢跟本姑娘做对,让你不得好死。”
“姑奶奶饶命啊,滟秋姑奶奶,放我一马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放小的一马吧。”
滟秋横着脸,她耳边再次响起范梆子嘲笑她的声音。
车子一溜烟开到了江边,那里是一座悬崖,涛涛江水就在眼皮底下。范梆子的哀号越响了,他没想到自己下场会这样惨。
如果不是孙百发,指不定滟秋真就下令,将范梆子丢到悬崖下的江水中。这样的事情滟秋以前听说过,皮哥曾经就把一个跟自己作对的人装进麻袋丢到了江中。
滟秋站在悬崖上,内心波涛汹涌,这一刻,她再也不是夜总会那个胆战心惊的冷滟秋了,更不是坐在鱼溏边发愁发闷的那个冷滟秋,一个新的冷滟秋就在这一刻诞生了。
孙百发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惹下人命的后果,滟秋这才一挥手:“把他放了吧,告诉他,以后不许踏进天庆一步。”
“听见没有,猪!”天麻的声音仍然充斥着兴奋,这真是一个令人精神鼓舞的家伙,滟秋跟他的缘,怕是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