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副市长钱谦主持召开市政府工作会议。

年初东州市提出,要创建“绩效型”政府,重点在效能和效率上下工夫,改进政府工作,提高办事效率。

这项工作由钱谦主抓。会议除政府各部门一把手参加外,还邀请了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及离退休老干部,意在强化他们的监督作用。钱谦在会议上作了重要报告,明确了创建“绩效型”政府的十二点要求,并对近期工作做了部署。

作完报告,会议进入发言阶段,按事先安排,发改委等部门要向会议汇报前一阶段工作情况。

发改委主任正在发言,秘书史小哲走上主席台,悄悄向钱谦递了一张纸条。钱谦一看,上面写了一句话:门外有人聚众闹事。钱谦眉头一皱,冲史小哲离去的背影望了望,默默将纸条撕碎,装作聚精会神地听起了会议。又过了十分钟,台上发言的换成了人事局长,钱谦对此人非常感冒,对他的发言也就非常感冒,

他正想着下一阶段要给此人找点什么事,让他尝尝得罪一个常务副市长的滋味,副秘书长唐国文慌慌张张走进来,对着他耳朵讲:“外面形势不太好,市长您还是出来一下吧。”钱谦看了看唐国文,从他脸上感觉出什么,一声不响地拿起水杯,跟着唐国文离开了会议室。

刚出会议室,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噪杂声,以及楼道里慌慌张张来回奔跑的身影。

“怎么回事?”钱谦问唐国文。

“还是到办公室说吧,市长。”唐国文面露难色。

刚进办公室,唐国文就憋不住地说:“万家乐超市五十二家连锁店全都罢工,两千多职工在外面上访。”

“万家乐,这不是张朋的公司么,他们上什么访?”

“是……是为了小米汤,他们硬说小米汤是公安刑讯逼供逼死的,要求严惩凶手。”唐国文吞吐道。

“什么硬说,以后用词注意点!”钱谦冲唐国文发了通火,又问:“信访办的同志呢,这种事怎么提前没有预警?”去年以来,针对越来越严峻的群体上访态势,东州市政府制定了一系列举措,其中就有一条,信访部门要建立预警系统,多走访多调查,发现苗头,立刻上报,并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阻止群体上访,确保市政府工作不受影响。

“这次他们组织得非常严密,信访办之前没得到一点消息。”

“严密?他们是把工作当酒喝了吧?”信访办主任是个酒鬼,以前在重要部门担任一把手,就因爱喝两口,老是耽误事,这才降为信访办主任。

唐国文没有回答,真实情况是,到现在为止,信访办主任谭三良还找不见人,手机关机,估计又是喝醉了。

两名副主任一名跟老婆闹离婚,让老婆娘家人抓奸抓到了**,打成重伤,躺在医院里。一名倒是在,但他是全东州有名的老好人,常常不站在政府立场上讲话,而是帮上访对象叫不平。刚才唐国文到大门口,见这位老好人又在婆婆妈妈地跟上访者讲好话,气得他冲两名保安讲:“把他给我拉回来!”这阵,这位五十三岁的老好人正让唐国文关在办公室反思呢。

“形势严峻不,其他几位副市长出面了没?”钱谦又问。

这两天政府一把手不在,这边的工作由他主持。

“家里现在就有朱副市长,我请示过他,他说直接向您汇报。”

朱副市长叫朱怀玺,省派干部,来东州前在省委老干局工作,此人背景神秘,到东州后把谁也不放眼里,常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钱谦对此人是敢怒不敢言。

时不时地还要用点小手段,讨一点朱的好。没办法,谁让他是地方粮票呢。现在官场上就这风气,没资历的怕有资历的,有资历的怕有背景的,有背景的怕猜不透背景的。

“好吧,你先出去应付一下,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打发走唐国文,钱谦来到窗前,透过窗户往外看。

大门口的确扎满了人,用人山人海形容一点不过分。

十几名保安牢牢地护住大门,生怕上访者涌进来。

钱谦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政府变得这么狼狈了呢,常常为这些上访者绞尽脑汁,甚至被弄得焦头烂额。

两年前皮天磊带着他三百多辆公交车,堵住了政府通向外面的路,要求政府放开公交营运权,让民营公司跟国有公司公平竞争,那阵势,真可谓壮观,害得他们一干人只能在办公室吃泡面,三天没敢出去。

现在又换成张朋。

一想张朋,钱谦脸上的表情活泛起来。这些天,有关公安刑讯逼供致死嫌犯的话题在东州吵得沸沸扬扬,各种说辞充斥着他的耳朵。有人认为应该借机整顿公安内部,对公安系统的顽症来一场猛药猛治。也有人在替公安说话,认为东州黑恶势力实在过于凶狠,按常规根本治不了它,必须采取严厉手段。钱谦甚至听到了“以黑治黑”这四个字。

对这些说法,钱谦始终保持缄默,轻易不谈自己观点。

不能谈啊,上面形势至今不明朗。截至目前,钱谦还没有听到省委高层对东州打黑的态度,就是佟昌兴一个人在那里叫唤,这太不正常了,记得去年西州打黑,西州方面刚一出拳,省委立刻就亮明了态度,还派省委政法委书记庞海生现场督战。可这次,庞海生除刚开始做过一次指示外,再也没了声音。

钱谦最近又听说,省委内部也是意见不统一,庞海生跟方卓力最近斗争很为激烈,两人近乎水火不容。

这一切,如同烟云,罩得他看不清方向。

办公室里徘徊了十几分钟,钱谦一咬牙,原又回到会场。

会场秩序有点散乱,显然,与会者已知道门外上访的消息。

钱谦咳嗽一声,会场很快安静下来,最后一个发言者来到了台上。

外面,上访队伍已从政府门口排到十字路口,新修的政府广场也扎满了人,有人在散发传单,有人打起了横幅,

大世界娱乐城和群英俱乐部的小姐们也在蝎子的强迫下走上街道,为小米汤声援,不过她们今天并没袒胸露臂,统一穿着蝎子紧急定做的米色套裙,一个个光彩照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远处仍有队伍涌来,看来上访者绝不只是万家乐超市的职工。果然,唐国文很快得知消息,三和公司的职工也加入了上访者行列,他们为死去的洪芳和棉球声援。

二娘孙月芬指挥着二十辆送货车,往政府广场开。

十一点二十,由于钱谦副市长拒不出来跟群众对话,蝎子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往市政府涌。

十多名保安用身体筑起来的防护墙不堪一击,倒在上访者脚下,若不是唐国文紧急调来警察,怕是那些保安就会被踩成肉饼。

十一点三十五分,警察跟上访者发生肢体冲突,有人大约骂了孙月芬什么,孙月芬喊了声打死这群王八蛋,被煽动起来的上访者挥舞拳脚,双方立刻扭在一起,开始混战。

十一点四十分,市委副书记佟昌兴赶到政府这边,跳上一辆送货车,冲上访者喊话。没有人理睬他,上访者完全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们涌进政府,冲进办公大楼,有人开始砸东西,有人将墙上的光荣榜还有公示栏拆下来,喊叫声打闹声响成一片,局面完全失去控制。

混乱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佟昌兴果断地调来了防暴警察,冲骚乱者施放了催泪弹,人群才被哄散。

孙月芬孙月芳黄灿还有于干头等人被警方控制,万家乐这边,警方也控制了三十余人,蝎子不在其中,他抢在防暴警察赶来之前溜走了。

副局长高安河带着人清理现场,吴江华也来了,负责疏散围观群众。

望着狼藉一片的市政府大院,

佟昌兴忽然不知道局面该如何收拾。

张朋并不罢休,得知三十多人被警方带走,眉头都没皱。

“他们能带走?怎么请回去还得怎么给我放回来。

妍子你马上给刘律师打电话,让他去交涉。”又跟蝎子交代:“超市一家都不能开,上访者工资按平日三倍发,凡能带头者一律加发奖金。夜总会都给我关了,里面人员交给沙子,哪个敢造次,给我往死里打。”

沙子赶忙点头,并打保票说:“放心吧老大,没人敢造次的。”

张朋满意地点点头,又冲蝎子道:“现在咱缺人手,这事人少了不行,得发动,你马上找胡大胡二,还有五号码头的陶子,

让他把五号码头那帮混饭吃的全给我拉来,钱由我张朋出,咱们得把势力再扩大一点,整他几千号人,天天去政府,实在不行,就到省政府。老子还不信,这次闹不垮他!”

蝎子点头道:“胡大胡二那边我已说好,他们有三百多号人呢,全借给咱。天盟那边也让他出出力,平日对他不薄,给他一次孝敬老大的机会。”

“对头,还有薛天盟,你转告他,安庆那笔账,我不跟他算了,该怎么办,让他自己掂量。”

“好。”蝎子就等张朋这句话。薛天盟薛天举兄弟是安庆人,早年开了一家砖瓦厂,后经营不善,垮了。后来结识了张朋,跟着张朋干,五年前张朋指给他们一条路,说弄石子能发财。

兄弟二人便在安庆开了一家采石厂,几年下来,果然大赚特赚。目前他们几乎垄断东州下面五个县区的采石行业,建筑商要修楼,得先找他们买石子。去年八月,有个叫王山的建筑商在安庆开发一个小区,因石子问题跟薛家兄弟发生争执,薛天举夜里带人抄了王山的家,

误把到王山家作客的小狗子砍成重伤。

小狗子正是张朋情人小鸽子弟弟,这事到现在还没了结呢。

薛天举托蝎子跟张朋说情,求张朋放他们兄弟一马,赔多少钱都可以,就是不要报复,张朋一直不表态。

这阵听张朋这么一说,蝎子高兴得想叫,他跟薛家妹妹薛天鹅正热乎着呢。

跟蝎子交代完,张朋又叫来助手小阎王,有件事一直窝心里,没跟任何人提起,现在不提看来是不行了。

“三平。”张朋叫了一声,眼里忽然就涌上一层湿润。

“大哥,我在呢。”小阎王规规矩矩站他身边,越是在这种时候,小阎王这种人越能沉得住气。

“三平啊,你米汤兄弟还在太平间躺着呢,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

一句话说的,小阎王和罗妍眼里都湿了,手下这帮弟兄,什么时候过生日,张朋记得一清二楚,每逢这样的日子到来,张朋总要摆上几桌,好好热闹一下。这么多年,在小米汤和小阎王他们眼里,张朋不只是他们的大哥,简直就是他们的父亲,他们唯一的依靠……“三平啊,我这个做大哥的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跟着受了不少罪。米汤兄弟死了,我这大哥却不能替他烧一张纸钱……”

“大哥你甭说了。”小阎王呜咽着,不停地拿纸巾抹泪。

“我担心,他们会提前把你米汤兄弟火化掉,他们怕啊……”

“大哥,我现在带人就把他抢回来。”

“三平,这事有风险啊。”

“大哥,不能再犹豫了,他们可是啥都能做得出来啊。”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多带些人,安庆郊区有家脱水蔬菜厂,得手后你把米汤兄弟安放在那里,我要给他过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

“大哥你就放心,三平要是做不到,绝不回来见你!”

小阎王说完,慷慨而去。张朋闭上眼,很长时间都不再说一句话,罗妍也不敢跟他说话,心事凝重地站边上,一层愁浓的气息弥漫在屋子里。

小阎王当下叫了三十几号弟兄,开着六辆车,还有两辆面包,浩浩****朝殡仪馆奔去。

殡仪馆位于东州城东,小米汤死后,按照市局要求,暂时存放在这里,等候处理结论。为慎重起见,还派了两名警察,轮流值班,就怕有人劫尸。

小阎王他们赶到时,值班室刚刚换过人,门卫是位五十多岁老男人,腰有些驼。小阎王认得他,驼背男人的儿子以前就在他手下混,后来吸上了毒,把驼背男人那点家底子全给吸光了,然后就又偷又抢,把他老娘给活活气死了。去年这家伙从戒毒所逃出来,实在弄不到钱,竟把一个拾荒的老太太给打劫了,将老太太活活掐死,扔在了垃圾筒里。

案发后他抢在警察抓他前,跳江死了。

小阎王扔给驼背男人一包烟,说要见小米汤。

驼背男人抬起那张打满褶皱的脸,浑浑然瞅了小阎王一眼,原又低下头去。

“伍大伯,不认得我了?”小阎王问,目光同时警惕地望着四周。还好,没人对他们的到来生出疑问。

殡仪馆院子里稀稀拉拉几个人,该干什么还干着什么。

“伍大伯,是我啊,伍小豪以前的朋友。”小阎王又说了一句,驼背男人还是没反应。

“你聋了啊,没听见我大哥跟你说话!”

一旁站着的瘦高个光头帮副帮主大疤子不满了,恶声恶气道。

小阎王瞪了大疤子一眼,示意他别乱来,又冲驼背男人递过去一包烟:“米汤是我兄弟,我来看看他,大伯你就行个方便吧?”

驼背男人仍然不理不睬,他像个被关在世界之外的人,满脸写着麻木,挂满眼屎的两只眼睛空空的,一点内容也没。

小阎王叹了一声,看来驼背男人受刺激受大了。正僵持着,负责看护小米汤的警察走过来,远远就问:“干什么的,你们找谁?”

小阎王捣了大疤子一下,连忙奔向警察:“我们来看一个朋友,警察同志辛苦了。”

“朋友?外面这些车都是你们的?”

小阎王佯装着朝外面看了一眼:“不清楚,我们没带车,我们哪有车啊。”

警察哦了一声,往门卫房去,刚走几步,突地掉头:“阎三平!

小阎王本能地应了一声,应完,立刻就醒了,慌忙陪着笑:“你叫谁啊,警察同志?”

“装,你还给我装。”警察得意地笑出了声,“说,是不是来看小米汤的?”

既然认出了,小阎王也就没意思再装,正色道:“他是我兄弟。

“兄弟,一丘之貉,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你再说一遍!”小阎王往前跨了一步,怒视住警察。

“哟嘿,跑这儿耍威风来了,马上离开,否则我不客气!”

警察一边摸枪一边威吓道。

“吓唬你爷爷啊,也不问问你爷爷吃不吃这一套。”

大疤子一步跨过来,他才不拿警察当警察呢。

“想干什么,啊,你们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们”

字还没说出来,脖子就让大疤子卡住了。

“你也配警告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废了?”

大疤子用手指做了个枪的姿势,照准警察头“叭”了一声,那警察居然吓得哆嗦了几下。

“把这个老家伙也弄出来,拿上钥匙,上太平间。”

大疤子冲手下发命令。就有人扑进去,提溜起驼背男人,问他要钥匙。驼背男人啊啊了几声,用目光示意前面一间屋子。那间屋子的门偏在这时间打开了,出来两个女人,看上去很漂亮,一点也看不出她们是在殡仪馆这种地方工作。

几个手下扑过去,架住了两女人,一阵恐吓,问出了小米汤停尸的房号。

就在他们趾高气扬地往那间屋子去时,外面突然传来警车的声音。原来驼背男人是装的,小阎王和大疤子调侃警察的时候,他偷偷拨了“110”。

“动作快点,遇见拦截的,给我照头敲,手下谁也别留情!”

小阎王一边发令一边往停尸房奔去,一眨眼的工夫,小米汤就连人带冷柜装进了面包车。也就在这时,“110”赶到了。

“面包车先走,其他人断后!”小阎王高声叫。

面包车司机脚下一轰,车子像离弦的箭,嗖就射了出去。

“停车,马上停车!”警车上跳下一个警察,冲面包车喊。

大疤子扑过去,照头一铁棍,警察便倒在了地上。“110”

其他几个警察刚下车,脚还没站稳,便遭到疯狂袭击。

大疤子带的这帮弟兄实在是太狠了。大疤子只喊了一声:“弟兄们抄家伙。”二十几个混混便抡圆了胳膊,铁棍、扳手、砍刀,还有锤子像雨点一样砸向警察。“110”

那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收拾战场,马上离开。”夜长梦多,小阎王一看清除了障碍,下命令让弟兄们离开。

大疤子不忘回头冲殡仪馆一位女整容师来上一棍子,这个眉心中长着一颗黑痣的漂亮小媳妇刚才骂过他一声流氓。

“哥哥我就是流氓,你认好了,哪天我回来,一定把你给流了。

漂亮小媳妇挨刀一般的哀号中,大疤子跳上车,车里爆出一片嗷嗷的叫,有人冲小媳妇做了个下流的手势,有个愣头青甚至要脱裤子。殡仪馆工作人员吓得都缩在屋子里,头都不敢露一下。

小阎王好不得意,他没想到抢尸会这么容易,本来还准备来一场恶仗的。

就在他喜形于色掏出手机想跟张朋汇报时,车里有人惊叫了一声:“不好,前面有雷子!”

小阎王一个愣怔,定睛一看,果然有几辆警车堵在前面,警察已在冲他们做手势,示意停车。

“往后退!”他冲司机喝了一声。

“不行啊大哥,这里掉不成头。”

“掉头会死啊,马上掉!”

司机不敢怠慢,情急中一扭方向盘,车子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嗖地撞向路中间栏杆,后面车辆来不及措施,一头撞了上来,幸好他们的车子耐撞,借着惯性飞到了另条道上。可是很遗憾,这条道上也看到了警察。

“妈的,哪来这么多,往右开,从巷子里冲过去!”

司机又一个急转弯,车子像个醉汉,打着摆儿冲进了巷子,行人顿作鸟兽散,有个老太太来不及躲闪,让车子撞出老远。

有人惊叫,有人大喊着警察……

其他几辆车也发现了警察,一时交通大乱,东州一环路上演了一场惊险的飞车大赛。

张朋得到确凿的消息时,已是晚上八点。

他跟罗妍还有蝎子派来的几个弟兄一直守在房间,张朋喝光了两瓶法国红酒,抽掉了三包雪茄,才等来小阎王的电话。

“老大,尸体安全运到指定地方,我们有两辆车毁了,一个兄弟没了气,五个兄弟被逮了。”

张朋握着电话,半天没吭声,警察围堵的消息他早已听到,看来这结果比他预想得要好一点。小阎王又说了一句,张朋才道:“好吧,你在那边盯着,那几个弟兄我会想办法。”

尸体被抢,庞龙大为震怒。怒声质问李宏勇:“一具尸体你都看不住,还能干什么?”

李宏勇低垂着头,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看护尸体的两名警察是他派的,

殡仪馆那位驼背男人也是他买通的。尸体被抢后,他很快接到电话,为了不让高安河等人知道,李宏勇没敢动用局里警力,而是向哈得定求援,是区局派出五辆车截堵。谁知尸体还是被抢走,没办法啊,哈得定哭丧着脸跟他说,街上那么多人那么多车,那伙亡命徒什么也不管,他们却不能不顾及群众的安全。

庞龙训斥了几句,气消一半,转用安慰的口气说:“抢走就抢走了,没必要垂头丧气。爹也没死,娘也没嫁人,打起精神来。”

“是!”李宏勇精神为之一振,很长时间没听到庞龙打气的话了,今天听到这么一句,立刻感动得要死。

“他抢回去我们还可以抢回来,这个任务仍然由你来完成,怎么样,有信心没?”

李宏勇刚缓口气,脸立刻又哭丧上了,半天,挤出一句话:“行吧,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人在他们手里,我们很被动!”

“是。”

“大声点!”

“是!”

“还愣着做什么,现在是分秒必争!”

“是,二哥!”

李宏勇走后,庞龙马上将电话打给哈得定,在电话里将哈得定美美训了一顿,叮嘱道:“马上派人查找尸体下落,找到后跟老三联系,一切行动听老三的,明白不?”

“明白!”哈得定一点也不敢打推辞。

做完这些,庞龙琢磨着该去会会高安河,看看尸体被抢,姓高的是何反应。正要出门,手机又叫响了,传来一个脆脆的女人声音。

“是局长么,我是小阳,我有重要情况跟您汇报。”

庞龙一时想不起小阳是哪个,正想骂句不中听的话,脑子里蓦然闪过一张脸,青春四溢,不含粉黛。

“是米小阳吧。”庞龙打着官腔问了句。

“是啊,局长,我是小阳,局长您在哪?”

“我在办公室。”

“办公室啊?”米小阳的声音像是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带着淡淡的失望划了下去。

“什么情况?”庞龙想抓住那个尾音,他不想让一个年轻女人失望。

“吕麻子这边翻供了。”

“什么?!”

半小时后,世纪丽景大酒店2188套房,庞龙跟米小阳坐在了一起。米小阳没穿警服,警服太呆板,她刻意选了一套接近时装风格的套裙,开领很低,一大片粉白的胸显出来,美丽的乳沟清晰可见。

下身穿了黑色丝袜,衬托得腿又长又性感,那双靴子是她前两天才买的,花了她一个多月的工资呢,但米小阳觉得值。

遗憾的是,庞龙看也没看,米小阳刚一进门,庞龙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米小阳说:“情况发生得很突然,本来吕麻子是说好了的,我们按程序录了口供,相关证据也做好了,谁知上午他突然翻供,还扬言要把真相说出去。”

“你不是说没问题么,扯什么淡!”

“局长,我……”米小阳耷拉下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现在跑来找我有什么用,主意是你自己出的,人也是你找的,告诉你米小阳,这事要是出了差错,后果由你一个人来承担!”

“我承担不起。”米小阳冷不丁地说,这话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能跟庞局长这么说话呢?她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双腿止不住打颤,半天,她扬起脸,茫然无助地望住庞龙。

“嗬嗬,嗬嗬。”庞龙像是让米小阳呛住了,“行啊,米小阳,我看你倒是练出来了,不错,真不错。”

庞龙一边敲着桌子一边乱语,忽然,他脸一绷道:“好,你回去吧,我帮不了你,谁也帮不了你!”

“局长—”米小阳哇一声,哭开了,眼泪像是早就备好的,扑籁籁就掉了下来。

米小阳一哭,庞龙反倒没了脾气。庞龙虽狠,但他见不得女人掉眼泪,尤其米小阳这种年轻女孩子。

他走过来,走到米小阳身边,伸出手,边抹米小阳的泪边说:“哭什么哭,你哭什么嘛。”

米小阳越发忍不住,嘴里呜呜的,发出一种怪让人心疼的声音。庞龙又掏出一张纸巾。米小阳突然把头抵在他怀里,双手抓住他胳膊,用力哭起来。她的身子摇曳着,像一颗玉米棒子抽搐在风中。庞龙只能伸出手,安慰性地拍着她的肩。

这一拍不要紧,庞龙看到了那道该死的乳沟……庞龙最终还是镇定住了自己,现在不是干这些的时候,得尽快把事情解决掉,还要稳妥。

“别哭了,我问你,吕麻子最近跟什么人接触过?”

米小阳从庞龙怀里抽出身,故意掩了掩胸,冲庞龙羞怯地笑了笑,道:“就是办案人员,还有律师,别人不允许探视。”

“外人一个也没见?”

“没,这我可以肯定。”

“……”庞龙原又回到板桌前,他在想,是什么人让吕麻子变了卦呢?

米小阳忽然说:“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些天任副所长跟吕麻子接触过,说是吕麻子心理不稳定,帮他做稳定工作。”

“任克勤?”

“嗯。”米小阳重重点头。这个发现一下提醒了她,精神为之一振,说话也利落起来。

“他,一定是他,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米小阳的声音很激动。

庞龙紧皱着眉头,同样的问题在他心里也跳过,不过他想得更深,从任克勤一下就联想到了张朋。

任克勤之前并不是警察,是基层粮库一个库管员,他当警察还是张朋的功劳。

明白了,什么也明白了,问题就出在任克勤身上!

“你马上回去,从现在起,看守所一举一动都要给我看清楚!”

庞龙冲米小阳命令道。

“是!”米小阳马上恢复到警察的状态。你还甭说,单从警察这个职业讲,米小阳是优秀的,反应灵敏,处事果决。庞龙刚命令完,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庞龙提醒道。

“放心吧局长,我不会再犯错误!”

米小阳说完,紧着就走,这事非同小可,她必须以最快速度善后。庞龙倒在沙发上,脑子里涌上很多事。吕麻子反悔他不怕,姓任的背后捅他刀子,这才是他不能容忍的!半天,他拿过一张纸,上面重重写了任克勤三个字!

第二天晚上,皮天磊跟黑妹突然来造访。想想,自从对张朋采取行动,皮天磊这边就很少跟庞龙联系了,像是有意避嫌。看到二位,庞龙显得高兴,他说:“很难得啊,皮老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目光却扫向黑妹,黑妹有点不自在,这间套房里曾留下她和庞龙欢快的声音,触景生情,黑妹心里怦怦乱跳。

皮天磊朗声笑道:“局长是大忙人,不敢打扰啊。”

说着一屁股坐下,黑妹像只小鸟一样偎在他身边。

“二位今天来,不会是向我报喜吧?”上午庞龙听说,皮天磊又一个项目开工了,市里钱谦和华喜功都到场,剪彩仪式异常隆重。

“我哪有什么喜,小项目,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客套了几句,言归正传,皮天磊问:“听说吕麻子翻了供?”

“皮老板就是消息灵通,是啊,王八羔子,敢反咬一口。”

“我说呢,他们一个个神经兮兮,不就这么点小事,交给我好了。”

“皮老板有办法?”

“皮哥早就想好了对策,特意赶来给局长大人汇报呢。”

黑妹插话道。

“什么对策?”

“那个吕麻子我熟,还欠我好几十万呢,炒钢材把自己给炒翻了,人家要钱他不给,还把人家一刀子捅了。”

皮天磊像是谈一件非常轻松的事,庞龙对此不感兴趣,吕麻子杀死债主,办案组早已查清,他自己也供认不讳,现在是要让吕麻子把另一条人命也背在身上。

“想个法子,让我去跟他谈。”皮天磊忽然说。

“皮老板有办法?”庞龙脸一动,他就在等这句话。

“办法总是人想的,他一个死人,多背几条人命有啥关系嘛。”

“局长你就放心好了,这点小事难不住皮哥的,让他背他就得背,他吕麻子算老几?”黑妹嘴巴很甜,她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一阵不让说话,就急。刚才她一直偷看庞龙,庞龙憔悴了许多,许是没染发的缘故,两鬓白发丛生,看上去怪让人心疼。

皮天磊不喜欢黑妹插嘴,瞪了黑妹一眼,又道:“庞大局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皮天磊绝不会袖手旁观,放心吧,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好,既然兄弟把话说透了,我也就不再多说,稍等一下,我给下面打个电话。”

庞龙马上给罗琦打电话,让罗琦安排皮天磊跟吕麻子见面。

罗琦吞吞吐吐,像是有难度。庞龙在电话里训道:“少跟我讲原则,这事你马上办。”

皮天磊起身:“不必难为下面,这事咱也犯不着违反原则,这样吧,我不去了,我让另一个人去,这人去了绝不违反原则。”

“谁?”

“吕麻子的儿子小麻子。”黑妹抢先一步道。

第二天一早,黑妹陪着小麻子来到看守所,米小阳早早就恭候着,见了黑妹,很是热情一番,然后悄声道:“都安排好了,谢谢姐姐啊,不过你得负责,不能让他父子俩串供。”

黑妹嫣然一笑:“放心吧小妹妹,你姐做事还从没冒过一个水泡呢。”

庞龙和米小阳并不知道,

吕麻子儿子小麻子是皮天磊专程从广州那边“请”来的,这家伙吸毒,也贩毒,去年还跟刘星他们一块干过几笔大买卖,刘星跟火石财出事后,小麻子逃到了广东。这次皮天磊“请”

他来,条件很优厚,将几个场子的“放货权”全给了小麻子,条件就是让他爹听警察的话,甭三天两头的乱翻供。

吕麻子的事很快摆平,米小阳喜笑颜开,跑来跟庞龙报喜。

庞龙这天心情非常好,高安河的工作组是成立了,但没抽上一个中坚力量。

李宏勇和胡卫东同时向肖长天打了辞职报告,一下就把肖长天逼进了死胡同。上午肖长天找他谈话,让他做做胡卫东和李宏勇的工作。

“怎么做,这工作让我怎么做?干工作就要出问题,一出问题马上让人揪辫子,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副局长也得辞职了。”庞龙义正词严,一点不给肖长天给面子,害得肖长天要哭鼻子了。

从肖长天办公室出来,庞龙又得到消息,下面又有八名中层向局党委请辞,还有人联名写信,说公安局不能搞内讧,更不能一边干活一边挨鞭子。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高安河,这出戏,有的唱了。

庞龙驾着他那辆悍马,幸灾乐祸地朝世纪丽景开去。

米小阳来得算是时候,见庞龙一脸喜色,米小阳说话的底气更足,她道:“谢谢局长关心,那事摆平了。

庞龙故作严厉:“谢我什么,我可告诉你米小阳,以后这种事不许做,弄得乱七八糟,成什么体统。”

米小阳脸上堆满笑:“我一定记住局长的教导,以后再也不犯这种错误。”

“这不是错误,这是原则,明白不?”

“明白。”米小阳双手绞在胸前,显得既腼腆又老实。

庞龙又训了几句,觉得样子也做够了,手一指道:“坐吧,到我这里来可没什么好招待的。”

“不敢,能听到局长教诲我已很幸运,我工作做得不好,还望局长能多批评。”

“年轻人嘛,出点小差错也能理解,不过一定要善于总结,相关细节问题都弄好了吧,高副局长马上带人要去基层,这案子要经得起查。”

米小阳腾地起身:“局长放心,就是中纪委来了,它也是铁案!

米小阳这个回答太精彩了,庞龙定定望了她好长一会,心里感叹道:这人值得培养,值得培养啊,可惜发现晚了。

他再次示意米小阳坐下,并亲手为她打开一听饮料。

米小阳喝得津津有味。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庞龙将话题转到副所长任克勤身上。

米小阳立马说:“最近他显得特别慌张,我还调查到,张朋手下有个叫马雪丽的女人,不久前给任副送过一套房子。”

“行啊,都有人给他送房了。”庞龙揶揄道。

“不但这些,他还……”米小阳突然结住,不往下说。

庞龙不动声色,他在期待。关于这个任克勤,庞龙已查得一清二楚,甚至想好了收拾他的办法,不过他希望这办法仍由米小阳提出来。米小阳默了默,见庞龙用眼神鼓舞她,一鼓作气道:“任副跟个别女嫌犯不干净,借工作之便,对人家动手动脚,去年还搞大过人家肚子。”

“渣滓!”庞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样的人,不适合留在公安队伍,既然他敢跟庞局您作对,就该把他清除出去。”

“怎么清除?”

“这很容易,就利用他跟女嫌犯的关系……”

庞龙紧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他起身,走向米小阳,就像长辈鼓励晚辈一样在米小阳肩上拍拍,米小阳浑身一颤,就听庞龙说:“小阳啊,你这小脑瓜子装的全是金点子,好,局里现在就缺你这样的人才,好好干,副所长那个位子我留给你了。”

不几天,副所长任克勤便暴出丑闻,他在跟一位姓乔的女嫌犯谈话时,强行扒了人家裤子,正欲行好事,市局纪检处的同志“啪”一声推开了门。

叫乔雪的本也没犯什么大事,她儿子不好好念书,让老师罚站,乔雪找老师理论,老师说了句:“我一看你的样,就知道孩子是怎么学坏的。”把乔雪惹恼了,乔雪抄起老师桌上的烟灰缸,就给了老师好几下,结果造成轻伤害。乔雪是个单身女人,丈夫因抢劫进了监狱,把她跟儿子留在外面,她也是听号子里女同伴说,只要让姓任的睡几次,像她这点罪,姓任的就能帮她洗掉。

一看没睡成,乔雪立马翻了眼,

光着屁股就从那间特殊的接待室跑出来,边跑边喊:“强奸啊,警察强奸嫌犯—”

这事很快汇报到肖长天这里,面对铁实证据,肖长天恨不得扇谁几个嘴巴。如此丑闻,在东州公安系统已不是一次两次。

同去的记者又在外面煽风点火,好像东州公安局真就成了狼窝。

“立刻停职,会同有关部门从严处理!”

高安河大失所望。他带着工作组来到看守所,听到的居然全是另面之词。吕麻子大包大揽了此事:“是我干的,怎么着,我看那龟孙子不顺眼,手痒痒。”

“你说谎!”高安河厉声警告。

“你不信啊,不信好,我告诉你,我一直在说谎,姓王的也不是我干的,那你放我回家?”

姓王的就是被吕麻子杀死的债主。

“吕麻子,你要老实坦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乱说话对你没好处。”工作组副组长、局纪委副书记老侯说。

“老同志,我念过书,一不是一难道是三,看看你这样子,都老到这份上了,快回家抱孙子吧。”

“你—”老侯差点气得晕过去。

再问,吕麻子就一句话:“别问那么多啦,你们烦不烦,不就砍死一头猪么,犯得着兴师动众。”

向同号子的人调查,嫌犯们异口同声,小米汤这头猪就是他们宰的。“张朋手下有啥了不起,到了这地方,麻大爷才是爷,麻大爷不高兴的人,当然活不了。”

高安河想了好多法子,想瓦解开这个阵营,后来发现是白费劲,这个阵营一旦建立,就很牢固。问罗琦,罗琦只管检讨,说没尽好职责,辜负了组织一片信任,请求组织处理。说完,拿出一份请辞报告,双手呈给高安河。

“你这什么意思?”高安河本能地往后一缩,这两天他一见报告就手抖,李宏勇等人请辞,已给局里造成很大压力,公安局已近瘫痪。明知有人从中搞鬼,却又无能为力,高安河为自己悲哀。

而在另一边,张朋一次次向政府施压,手段越来越狠,越来越过激。见上访不顶用,张朋马上命令蝎子,大队人马到政府广场静坐。他们抬来一口水晶棺材,上面盖着黑布,黑布上写着几个大字:惨死在警察手下。

巨大的黑幅几乎要把政府广场罩住,政府广场变成了小米汤灵堂。这还不算,蝎子不知从哪弄来两辆生活车,一辆做饭,一辆供上访者洗漱,大有把政府广场坐穿坐烂之势。

上访者除万家乐公司职工外,还有部分是蝎子从别处雇来的,每天每人发一百元钱,一看有这等好事,很多下岗职工闻风而来,还有部分拆迁对象,纷纷要求加入上访者阵营。蝎子喜得想叫唤,人多力量大,他算是充分领略到这句话的伟大意义了。

市委会议室,李缘奇主持召开第六次会议,之前他已严肃批评了钱谦和华喜功,认为他们在突发事件面前应对能力不足,没及时化解矛盾。

华喜功把责任推到了钱谦身上,说钱谦拒不接待上访者,导致矛盾激化。钱谦笑笑:“我站出来他们就不闹了?

他们是要说法,要凶手,我能给他们?”

“没有说法,也没有凶手,这是典型的无政府主义,是向政府示威!”华喜功振振有词。

“好,那请华书记现在就到广场去,就这么跟上访者说,或许他们马上就会撤走。”

“你—!”华喜功被将了一军,脸色很绿,抬头看着李缘奇。

李缘奇没好气地说:“够了,到群众面前你们一句话也不说,到这里却吵个没完。”

“李书记,他们这是公开施压,是要让我们妥协,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华喜功依旧不甘心。

他两次命令出动警力,都被李缘奇制止。

李缘奇批评他作风野蛮,方法粗暴,钱谦也挖苦他只知道动用警力,要是警力能解决,还要他们这些领导做什么?

三个人商量半天,还是没商量出什么好对策,李缘奇只好再次召开会议,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佟昌兴沉默不语,持续五天的上访对他压力很大,他已先后三次跟上访者对话,但对方态度强硬,根本不听劝说,还扬言要到省政府门口去上访。眼下上访者又提出五点要求,一、无条件释放上次被抓人员,政府保证不追究其责任。二、交出凶手李宏勇。三、公安局为小米汤举行隆重葬礼,赔偿命价二百万元。四、撤销庞龙副局长职务,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五、政府应保证万家乐集团的经营安全,对黑势力一说预以澄清。这五条,哪一条能答应?

不答应他们又坚持不撤走。那么多人集中在广场,上访事件已在省委高层引起震动,方副省长两次打电话质问,稳定工作是怎么搞的?省委这边也是多次打电话,批评声已响成一片。更可怕的,他原以为庞海生书记会支持他,昨天他专程去庞书记那里,想把这件事的复杂背景汇报一下,没想,庞海生扔给他四个字:赶快灭火!

火怎么灭?

“我没什么说的,大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佟昌兴也学会了踢皮球,有时候你就得踢皮球,皮球只有踢不动的时候,才有人把它当成皮球来解决。

“这样说不好吧,昌兴,严打是你主张的,现在出了问题,你又拿不出办法,让大家怎么想?”李缘奇也是让张朋逼急了,说话不再客气。

“问题?我们出的问题还少吗,难道不严打就没问题了?”

佟昌兴忽然就发了火,张朋何以这么嚣张,不正是政府这帮人惯的!

“两码事,昌兴,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怎么把事态平息下去。”

“不用平息,我的意见,加大打击力度,将张朋抓捕归案!”

“这……”李缘奇不语了,但从他表情看,显然不同意这么做。

“我同意,张朋逍遥法外,遥控指挥,这是对法律和正义的公然蔑视。”华喜功高声说。

“大道理没用,我要的是具体办法!”李缘奇有点恼,这两天他听的口号实在是太多了,但门口涌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他没法跟省委交代。

就在这时候,市委副秘书长走进来,对着佟昌兴耳朵低语了几句,佟昌兴猛地起身,跟着副秘书长走了出去。李缘奇怔怔地望着他背影,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消息是吴江华带来的,庞龙后来才明白,真正替他着想的,不是李宏勇不是胡卫东,

也不是哪一位平时对他关爱有加的上级,而是二姐吴江华!

吴江华毅然拒绝高安河,拒不加入到调查组当中,不是给高安河下马威,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

别人围绕着上访事件大做文章时,二姐吴江华带着她几个得力助手,正在调查一起尘封几年的案子。

这案子关系到张朋。

那时张朋远没有现在这么大势力,算是起步不久吧,在宣北区向阳街复兴路五十二号开了一家“的吧”,叫重金属音乐城。一段时间,东州摇头丸盛行,时任缉毒支队支队长的吴江华通过内线得知,重金属音乐城是当时最大的摇头丸消费地,因为前来消费的都是些时尚男女,这群人是毒犯的目标消费群。有天晚上,

吴江华得知当时东州最大的毒犯楚大杆子跟广州毒犯杨老五在重金属秘密交易,神不知鬼不觉,秘密包围了重金属。

那晚的战斗打得异常激烈,

杨老五是广州方面早就秘密跟踪的毒犯,只是此人做事相当诡秘,常常声东击西,放公安鸽子。

他到东州来,一是跟楚大杆子达成某项协议,共同开发东州这个大市场。二来也是专程向张朋赔罪,之前杨老五在广州枪杀过张朋一个死党,张朋曾花一百万买过他的人头。吴江华带人冲进去时,杨老五正跟楚大杆子喝酒,一看架势不对,杨老五率先开枪,吴江华差点中弹。后来在内线人员的帮助下,吴江华成功击毙杨老五,抓获他两名助手。楚大杆子也落网,但是张朋事先得到消息,脚都已经踩进了重金属,又溜了,重金属老板张朋亲弟弟张野被缉毒中队长、吴江华的得力助手周铁击毙。

不用怀疑,两个人的失踪一定跟张朋集团有关,但就是找不到证据。棉球死后第三天,吴江华才得知棉球的真实身份,是胡卫东暗中告诉她的。

吴江华跑去质问庞龙,为什么如此重大的机密不让她知道?

庞龙说,正因为重大,才不能让你知道。吴江华断定,庞龙派棉球进去,定是掌握张朋集团的秘密,但她追问好几次,庞龙一点也不透露给她。后来被她问急了,庞龙恼怒至极道:“你问我我问谁去,知道我为什么不还他清白么,他背叛了我!”经庞龙一说,吴江华才知道,棉球是掌握了不少张朋集团的秘密,其中最大的秘密怕就是张朋集团跟高层及东州各方的暗中交易。但这些证据棉球并没给庞龙,庞龙一直追着棉球要,棉球总是搪塞,说只掌握了线索,铁实证据还没拿到。

庞龙气急败坏告诉吴江华,证据棉球早就拿到,是这龟儿子突然起了歹心!

歹心?吴江华始终想不明白,棉球会起什么歹心,没理由啊?

后来突然想到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不会吧?她反复摇头,但那个念头死死攫着她,怎么也驱不走。直到三天前,她意外听到一个消息,

说三和公司老板冷滟秋最近频频跟高层接触,而且都是省里要员。她才如梦方醒,棉球定是将证据交给了冷滟秋!

这个发现惊出她一身汗,旋即,吴江华就欣慰地笑了。

那是女人的笑,有哪个女人不渴望遇到爱情呢,当爱情以绝对超乎想象的方式降临时,生为女人,会不会幸福得疯掉?!吴江华幻想着滟秋,有那么一刻,她错把自己当成了滟秋,其实细想起来,她跟滟秋一样,都是缺少爱情的女人,天下缺少爱情的女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但滟秋她等到了。棉球不惜背叛庞龙,将那么珍贵的东西交给她,目的再也明确不过,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帮助滟秋啊。

吴江华猛然就哭了,她等了这么多年,除了性,什么也没等到,原以为庞龙会给他爱情,后来发现,庞龙这种男人压根怀里就没揣着爱情,他只是给她一个伤害,一个劫,但这个劫她又躲不过去。

算了,不想了,还是想办法先帮他渡过难关再说,帮他其实就是帮自己,吴江华头脑很清醒。

吴江华很快跟滟秋联系。她已下定决心不再理这个滟秋,更不想理那个孙二娘,她曾警告过她们,让她们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做生意,谁知?但事情紧急,她不能固执。

可气的是,冷滟秋居然不见她!

“怎么这么说?”

“还能怎么说,打三和成立那天起,就是你们公安眼中钉肉中刺,为它,已搭上好几条命了,吴队长如果觉得还不够,就再带走几个好了。”

“冷滟秋,这么说不客观吧?”吴江华忍着,尽量不刺激她。

“客观,你跟我讲客观?我三姐怎么死的,棉球又是怎么死的,这些客观么?三和受了那么多打击,客观吗?

至今我的二十多号人还关在看守所,他们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不就是替不该死的人声了援么,难道这客观?”滟秋一气问出许多,问得吴江华结舌。

后来吴江华说:“这些问题先都不谈,我有紧要事问你。”

“这不是看守所,也不是公安局。”滟秋态度很僵硬。

“滟秋!”吴江华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她心里火烧般的急,滟秋却把不该冲她发的火全发她身上。

“吴支队长,我尊重你,也感谢你,但是现在冷滟秋已不是那个冷滟秋了。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做,吴支队长请回吧。”

“滟秋!”吴江华断喝一声,她不能再纵容她了,再纵容,不但会误事,重要的,她发现滟秋眼里充满了仇恨,一个人一旦被仇恨燃烧,她心里就再也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了。

“滟秋你冷静点,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谈,请你坐下。”

吴江华又道。

“我很冷静,吴队长,我这里没你需要的东西,你还是请回吧。

“滟秋!”吴江华尴尬极了,以前是冷滟秋求着她,她想理就理,不想理就让她们走人。现在倒好,三顾茅庐找上门来,人家还不待见。她知道,滟秋已把她放在了对立面,将心中仇还有心中恨全记在了她头上。冷静一会,吴江华走上前,抚住滟秋肩头,心中似有万千感慨。

“妹子,听姐一句话,先把仇恨收起来,现在还不是你仇啊恨的时候。”

“我没仇,也没恨!”

“不,你有。”吴江华说到这,忽然就想起洪芳,哈得定赏给洪芳的那颗子弹,在她耳边呼啸而过。

吴江华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演戏演到了这份上。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把滟秋的嘴撬开,她就拿不到那些秘密,张朋这个死扣就没法解,广场那几千号人,就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们回去。

不行,今天说啥也得让滟秋张嘴,我就不信,我吴江华还对付不了一个三陪小姐。

吴江华坐下,母亲抚住女儿一样抚住滟秋悸动着的身子,她一再警告自己,要温柔,一定要温柔。女人最抵挡不了的,不是凶残,也不是恶戾,是温柔!

“秋,姐也是才知道,那个棉球,一心一意对你好呢。不容易啊,你我都是女人,遇上一个真心实意的男人,那是咱的福。

“你不要说了。”滟秋的口气忽然软下来,耸动着的肩膀一软一软,像是没了着落,要倒向某个地方。

吴江华感觉到了,手上暗暗用劲,将那片虚弱的颤动揽进自己怀里,像揽进一片漂浮着的羽毛。

吴江华闻到了一股香,那是滟秋头发的香味,不,还有她年轻胴体发出的香味。年轻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可惜……

“秋啊,姐想跟你说句知心话,姐这个警察,做的不容易,累,真累。姐幻想着有一天能学你一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姐……”滟秋眼里已看见了湿,两颗晶莹透亮的珠子挂在她眼角。

“秋,你三姐的死,姐有责任,姐没保护好她,姐该死。

棉球他也不该走,听到你跟他的关系,姐不知有多难过。”

吴江华居然把自己说感动了,眼里真真实实滴出几滴泪来,她没擦,就让泪珠儿那么挂着。滟秋抬头望了望她,嗓子里像是拉满了雾,狠着的心忽然就松了劲。这些日子,她真是绷得太紧太紧。没有人会想到,她会采取那样一种方式,不是学孙二娘和月芳说的,径直去找他们算账。

也没听于干头和孙百发他们的话,花高价让江湖上的人取季平脑袋,给棉球雪仇。那不切实际,鸡飞蛋打不说,三姐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家业也会让她毁掉。

棉球是走了,但三和还有这么多人,他们可都是好人呐,是她滟秋的亲兄亲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仇把他们带进地狱呢,绝不能!她必须要让三和强大,要让三和成为东州真正的老大,只有这样,棉球的血才不白流,也只有这样,她感觉才能真正对得起三姐和棉球。

哦,棉球,我的棉球。

于是,滟秋背着所有人,就连最最割舍不下的亮子,这次也让她彻底隐瞒了。她早出晚归,没有人知道她去做什么,但是短短十余天,她却拿到了两块地,将近千万扶持资金!

原来地还有这样一种拿法,

原来政府的扶持资金都装在某些人的口袋里。只要捏住命门,他就得乖乖掏出来………

乖乖掏出来!

滟秋这天没能抵挡住吴江华的温柔,事实上到后来,她也不想再抵挡。她清楚吴江华的来意,太清楚了。

这些人一张嘴,心里那点肮脏还有卑微就全跳了出来,不过他们不认为是肮脏和卑微,他们认为是崇高。

她用软软的话语,告诉了吴江华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吴江华血脉贲张,通体发热,对滟秋来说,却一文不值!

她还没傻到把不该泄露的泄露掉,那是未来她和三和的杀手锏,是棉球拿命换来的啊——

庞龙大喜!

吴江华还没说完,庞龙就兴奋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稻草,江华你抓到稻草了!”

群众上访是一件好事,证明他们已经觉醒,不再为黑恶势力所蒙骗。你们要学会依靠群众,而不是打压群众。还有,矛盾不要扩大,不要把打黑搞成运动,更不要打歪了!”

佟昌兴听了半天,真是没听懂庞书记要表达什么,或者,他的领悟力还有待提高。不过等重新回到会场,他的脑子就不那么愚钝了,会议很快形成一个决议,打黑必须深入,市委和政府绝不动摇,但对群众上访区别对待。

月芳月芬还有小鸽子她们浩浩****回到三和时,已近天黑,滟秋自己没有出面,而是叮嘱孙百发和亮子,给她们热热闹闹接个风。他们从下午三点一直热闹到晚上九点,二娘孙月芬喝醉了,小鸽子这天也喝多了酒,她太高兴了,滟秋姐送给她一个大礼物:男朋友胡悦!

二娘孙月芬嚷着还要喝,孙百发怕喝出事来,愣是把他们劝了回来。

这个时候,另一场战役正在打响。

吴江华的确给庞龙带来了好消息,让陷入绝境的庞龙蓦然看到希望,庞龙一刻也没敢犹豫,立即调兵布阵,做起部署来。吴江华怕他太过冲动,再做出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来,悄声提醒:“要不要跟肖局汇报一下,听听他意见?”

“跟他汇报?你脑子积水了啊,这是你的功劳,凭什么要记到姓肖的头上?!”训完,冲刘天勇道:“记住了,你的任务就是保证江华同志的安全,她要是蹭破点皮,我拿你是问!”

刘天勇双腿一拢,声音洪亮地道:“请局长放心,天勇保证完成任务!”

“出发!”

兵分两路,一路由庞龙亲自率领,直捣张朋在郊区的黑窝宋家园。庞龙心里那个后悔啊,都怪自己太粗心,怎么能犯下如此之大的错误呢。

还公安局长呢,敏感跑哪儿去了,嗅觉呢?两次扑向宋家园,两次都空手而归,笑话,天大的笑话。车子奔驰了四十多分钟,终于驶上那条山道,路过鬼腰子第五个弯道时,庞龙猛地打出一个冷颤,他想起了不久前那惊险一幕,眼前滑过三张面孔,第一张是唐公子,第二张是张朋,第三张,居然是棉球。庞龙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道:“兄弟,大哥谢谢你啊,对不住的事,请你多担待,大哥也有难处,等大哥把地雷全扫尽,好好给你办一场追悼会。”

另一路人马由吴江华带领,目标并不是张朋,而是另一个人物:东州太极保安公司总经理兰太极。兰太极曾经是吴江华部下,吴江华担任缉毒支队长时,兰太极是缉毒二大队副大队长,那次抓捕毒犯杨老五和楚大杆子,兰太极也参加。

后来他开了这家保安公司,专门为各大酒店还有企业培训保安。

滟秋说,周铁失踪案跟兰太极有关,他是帮凶之一,太极保安公司其实就是打手培训班,明着是培训保安,其实是为黑势力源源不断提供新人。

晚十点二十三分,庞龙他们赶到宋家园,在上次停车的地方,庞龙叫住司机,学上次那样走下车,目光朝着静心园方向看了很长一会,然后冲胡卫东说:“卫东啊,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这一次我们该不会空手而归吧?”

胡卫东信心十足:“二哥,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铁子找出来!”

铁子是胡卫东对周铁的爱称,庞龙曾经叫他铁头。

成败在此一举,庞龙咬咬牙,一脚踏上了车。

动作迅速而果断,里面的人还没作出任何反应,庞龙他们的枪口就已对准了。

“都给我听着,我们怀疑里面藏有人质,依法搜查,哪个敢不配合,小心枪走火。”胡卫东高声叫道。

另间屋子睡觉的判官宋老五慌慌张张跑出来,一看又是庞龙,脸上马上堆起笑道:“是庞首长啊,大半夜的,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快请,快请进。”

庞龙恶恶地瞪了宋老五一眼,上次他带人来,就是听了老家伙的鬼话,以为他是老实人,哪料到,他还是张朋的高参呢。

“宋判官,我看你改叫宋阎王吧。”庞龙挖苦道。

“担不起,首长息怒,首长息怒啊。”宋判官掏出烟,恭恭敬敬给庞龙敬,眼角的余光却警惕地瞅着四周。

“把他给我铐起来!”庞龙猛喝一声,就有两名警察扑过来,扭住了判官胳膊。

“我有什么罪,我犯什么罪了啊,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宋判官喊不出声音了,嘴让警察拿手套捂住。这边,庞龙已带着胡卫东他们,往地下室去。

要说,静心园地下室也不怎么复杂,分东西两个方向,西边是杂物间,上次营救黄蒲公,庞龙手下就翻过,什么也翻不出。东边先是一大厅,摆设十分豪华,很有点地下赌场的样子。搜查半天,果然找出不少赌具,一名干警从吧台下搜出一大撂钱,庞龙扫了一眼,大约有五十万,心道,昨天这里一定有人赌过。想想也是,以前张朋请他,哪次不是又喝又赌,赌完不过瘾,再叫几个小妹妹陪。庞龙正要往里进,突然发现一件衣服,就扔在吧台后面的沙发上。他走过去,提起那件衣服,一件崭新的警服,肩章和胸牌都在。庞龙认真地看了一会胸牌,上面的编号很熟悉,似是他身边某位人,想着想着,猛就记起这个人来。高安河副局长的妻侄,人称四眼的孙飞,安庆县公安局政委!好啊,从安庆赌到了这里。庞龙不动声色,原将衣服扔沙发上,会有人把这件证据带走的。

这些东西上次来时都没有,看来是最近从别处转移过来的。好,转移就证明他怕了,怕好,怕好啊,奶奶的,我还以为你是铜打铁造的呢。庞龙指挥着手下,一步步往前搜。

遗憾的是,他们搜了近三个小时,一无所获。

整个静心园都让他们翻遍了,仍然找不到地窖入口。

这里有地窖,吴江华说得很清楚,人就藏在地窖里!

“把阎王爷带来,撬开他的嘴!”庞龙怒不可遏,明知道秘密就藏在里面,就是找不到,他都快要急得发疯了。

就在这时,经侦支队副支队长刘天勇打来电话,向他报告战果。

“局长,我们搜查了太极保安公司和保安学校,抓获嫌疑人六名,查获黑账本五本,还有三十二把砍刀,钢管、铁锤等凶器,可以断定,这家保安公司一定在涉黑。”

“兰太极呢,挑重点的说!”

“跑了,两天前就失了踪,一同跑的还有他会计。”

刘天勇的声音忽然暗下去。

“跑了?”庞龙脸上的肌肉忽然僵硬,感觉让人喂了一只苍蝇。

半天,恼怒地问:“江华呢,什么时候收队?”

“我们刚回来,吴队正在审讯嫌犯呢。”

“回去了还跟我打什么电话?!”

庞龙啪地合上手机,冲胡卫东吼:“撬开他的嘴!”

唐公子曾经挖苦过庞龙的那间正屋里立刻响出骇人的声音,判官宋老五极其夸张地放大着他的嗓子。

宋家园留守的人不多,算上判官宋老五,一共十二个,两个清洁工,六个混混,还有三位经审查是宋家园村的农民,夜里跑来打牌,没想给卷了进来。分头审讯了半个小时,仍然一无所获,没有人交代入口到底在哪,判官宋老五更是一口咬定,静心园决无什么地窖,他在里面住了六年,从没听说还有地窖。

“地下室你们都翻遍了啊,不信你们拿炸药炸,看看到底有没地窖。”

或者他就喊:“打死人了啊,我就一看门的老狗,你们干嘛跟我过不去?!”

庞龙站在外面,听得骨头咯咯响,这老家伙,就是欠揍。

他冲身边一警察递个眼色,那警察跑进去,很快,自称老狗的判官宋老五就真如一条挨刀的狗,长嗥起来。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结果,庞龙意识到不能再折腾下去,又命令搜。

奇迹终于在四十分钟后发生,

一名姓谭的警察在搜查判官宋老五的屋子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只按钮,试着按了下,那张床居然摇晃了几下。再按,床又摇晃。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几下就将那床挪开,这一挪不要紧,他发现了一个机关,将那机关打开,床底缓缓动了,很快,他就叫起来:“局长,入口在这里!”

庞龙看到两具骨架时,简直惊呆了眼睛!天啊,他居然如此狠,如此残忍!

阴森森的地窖里,拿钢管焊成的两个十字架森森然竖在眼前,上面悬挂着两副标本样的骨架,不用猜,也不用查,这两副骨架定是周铁和张向明的。钢管架两侧,则是人们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刑具,庞龙暗暗一数,竟有十三种,可以想见,自己这两位战友,经受了多少摧残和折磨,他们一定是被折磨死后才挂上去的。

而在地窖的另一角,刑警队员又发现两个人,两位气息奄奄的少女,她们被抓来已有很长日子了,两人蜷缩在一堆草上,瘦骨嶙峋,目光痴呆。

望着这两个已经变了形的少女,

庞龙蓦就想起两个月前发生在金色大帝夜总会的小姐失踪案。

张朋旗下的金色大帝向来以小姐的特色服务而着名,这里的小姐清一色是学生妹,

大学高年级学生都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初中妹高中妹艺校低年级学生是主流,两月前的周末,三名艺术学校学生在一名服务生的帮忙下借着上厕所,从卫生间窗户跳了出去,一名当场摔死,两名说是逃了,后来有人报案,宣中区公安局虽是立了案,但查了几天,不了了之。

地窖设计得极为讲究,看似阴酷却什么也考虑到了,就连通风设备,用的也是最先进的设施。

除判官宋老五床下这个入口外,西边还有一个出口,一直通向外面山后一石洞。

从地窖里还搜到两箱摇头丸,几箱含有兴奋剂的过期饮料。

案件震动了整个东州高层,华喜功和钱谦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听完汇报,佟昌兴第一个拍了桌子:“私设监牢,残忍杀害两名警察,这还是共产党执政的天下吗?

!”

钱谦抹了把汗说:“更可怕的,

我们的公安五年了竟然找不到线索,五年时间啊同志们……”

华喜功想反驳,但他实在张不开口,只能把气撒在肖长天身上:“肖局长,你这个公安局长当的有水平啊。”

肖长天始终沉默,从接到庞龙报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是无用,况且他能说什么呢。

案子最终是庞龙和吴江华破的,他这个公安局长,却像傻子一样被人关在门后。

“大家都别吵了,案情就是命令,听听庞龙的意见,下一步怎么办?”主持会议的李缘奇说。

“还能怎么办,马上缉拿张朋,全力围剿张朋黑恶集团!”

佟昌兴第一次没给李缘奇好脸色。

“是!”庞龙和吴江华同时站了起来,冲佟昌兴敬了一个礼。

这个礼敬得李缘奇很不舒服,但他愣是没表现出来。

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终于打响。

很多时机都是开会贻误掉的,不开会又形不成决议。

罗妍不想离开东州,

她并不知道张朋在地窖里折磨死了两名警察,她留恋东州,也不忍抛下丈夫和儿子,张朋厉声道:“现在已来不及跟你解释,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一分钟也不能耽搁!”随后,蝎子留下的几名大汉就将她架到了车上,直到车子出了东州,往南边开时,张朋才说:“没弄痛你吧,我也是迫不得已,丢下你,我真是放不下心啊。”

一句话把罗妍说的,心里那点气又没了,充满柔情地问:“朋哥,到底出了啥事,能告诉我吗?”

“大事,妍子啊,他们把我老窝端了,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啊。

罗妍闭上了眼,巨大的不祥涌来,袭得她浑身一颤一颤。良久,她将头偎在张朋怀里,一双手牢牢地抓住张朋。

几乎同时,万家乐五十多家超市连锁店被封,包括金色大帝在内的五家豪华夜总会,四家赌博场所以及涉嫌跟张朋有染的八家娱乐场所全被关停。

重案组在短短两天内,抓获嫌犯六十二名,控制黑社会团伙六个,收缴枪支三把,子弹六十八发。

张朋情人马雪丽落网,她名下的三处经营场所被控制,另一个名叫秦沫沫的女人也被控制,警方怀疑,秦沫沫担任法人代表的宝黛国际女子会所实际上就是一个专门供女人寻欢作乐的非法场所,它的幕后老板还是张朋。

蝎子和小阎王几乎是同一时间落的网,蝎子得知风声不对后,迅速离开政府广场,丢下那里的三千多上访者,奔往开源。

蝎子的大本营在开源县城,他在那里有五处不动产,另开有两家洗脚城,一家桑拿中心。蝎子刚到开源县城,就遇上了抓捕他的吴江华,面对吴江华布下的天罗地网,蝎子没做反抗,反抗也是白搭,他太清楚吴二姐的厉害了。

乖乖从车里走下来说:“知道是二姐亲自来,我就不往这边来了,行啊,我送二姐一个人情,不过等我从里面出来,二姐可得给我接风呃。”

“蝎子,算你聪明,也省了我一颗子弹。”吴江华面带微笑,边说边朝蝎子走去。一双眼睛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蝎子手上刚有动作,吴江华已飞起一脚,踢中蝎子面门,一双手利落地反拧住蝎子手臂,别人还没看清,枪已顶到了蝎子头上。

“想偷袭我,是不是想拿我做人质?”吴江华嘲讽道。

蝎子懊恼不迭,怎么就忘了二姐脚上的功夫呢?见阴谋被识穿,马上求饶:“二姐你轻点,我哪敢啊,二姐你轻点啊,我这胳膊你曾经废过一次啊。”

小阎王被捕的过程有点惊险。小阎王逃离的目标是安庆,他有个妹妹在安庆,妹夫是安庆通达运输公司总经理,这家运输公司是小阎王一手扶持起来的,就连里面的司机,都是他一个个挑拣过的。这家公司独霸了安庆客运市场六年,当年皮天磊想插手安庆的公交业,费了不少周折,最后还是乖乖退了出去。小阎王低估了形势,他想在安庆妹夫这里躲几天,看看形势再做决定,哪知他还没到安庆,季平跟安庆公安已将他妹夫控制,并为他布好了陷阱。

小阎王没跑,一听是警察,两眼一怒,冲几个手下吼:“给老子干掉这些雷子!”

激烈的枪声中,小阎王腿上中了弹,他妹夫当场被击毙,另有两个混混也被打穿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