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燃跟夏丹,的确发生过故事。这是一段极为隐蔽的感情,到现在,怕也没几个人知晓。就连孟东燃,也时不时要恍惚,自己跟夏丹,真的有过么?
那是叶小棠出事后的三个月,那段日子孟东燃心情异常灰暗,几乎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笑脸。他把自己牢牢地裹在痛苦和悔恨里,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内心。就连对他那么好的梅英,也让他拒之门外。那段日子工作偏又很忙,有关桐江建站的事宜已经提上议事日程,梅英和赵乃锌都想让他到三道湾去,负责此项工作。按赵乃锌的话说,三道湾的搬迁比建设更重要,但凡牵扯到群众的事,孟东燃出面最合适。梅英也同意这个意见,认为孟东燃做事稳妥,处理群众矛盾有经验。但就是考虑到他失去妻子不久,心情低落,不敢委以重任。矛盾来矛盾去,梅英和赵乃锌还是分头找他谈话,跟他讲了建站对拉动桐江经济的重要性,也讲了桐江经济目前遇到的种种阻力和瓶颈,以及整个班子面对的巨大压力。希望他能从大局出发,为桐江着想,为整个班子着想,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孟东燃答应了两位领导。当时他也确实需要一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刺激自己,拯救自己,让自己从个人痛苦中走出来。
就在前期工作铺开,市里准备配备西区融投资中心班子的前一周的一个晚上,梅英在桐江商务大酒店设宴,款待孟东燃。那天晚上到场的有新上任的政府秘书长黄国民,副秘书长罗世玉,还有梅英的秘书唐小婉。拟提拔的中心两位领导李建荣和夏丹也来了,是梅英叫来的,意思是让他们提前跟孟东燃有些沟通,将来一旦正式任职,马上能进入到角色中。
孟东燃跟夏丹早就熟悉,早在他当发改委主任时,两人就有过接触。夏丹年龄跟原发改委主任胡丙英的女儿胡玥差不多,两个人经历也有点相似。记得在一次副县级干部竞聘中,孟东燃帮夏丹说话而没帮胡玥说话,惹得胡玥四处造他的谣,一度还闹到了叶小棠耳朵里。其实那个时候孟东燃对夏丹并没太深的印象,帮她纯粹是因为夏丹跟孙国锋沾着亲,孙国锋不止一次在孟东燃耳边吹风,让他照顾照顾这个远房小姨子。
又是小姨子。孟东燃对这三个字十分敏感。后来搞清,夏丹并不是孙国锋正儿八经的小姨子,孙国锋那段日子有个相好,是夏丹叔叔的女儿,大夏丹一岁,孙国锋就这样拿夏丹当亲戚,去讨他相好的欢心。夏丹老公是位外科医生,在省城工作,夏丹长期住在她母亲家。
那晚梅英兴致很高,大约是三道湾前期工作进展顺利,让她这个市长脸上有面子,还有梅英那些天也有喜事,儿子考研去了美国,老公又官升一级,当了省里某重点工程的副总指挥,级别到了副省级。几件喜事加起来,梅英就死命地张罗着喝酒,还暗示秘书长黄国民,一定要让孟东燃喝高兴。
“孟市长最近很辛苦,你们几个可要帮我照顾好了,孟市长不醉,这酒就算没喝好。”梅英说。
黄国民跟孟东燃是死党,梅英不说这话他都想把孟东燃灌醉,梅英一说,越发带了劲。在他印象中,自打叶小棠离世,孟东燃那张脸就没再晴过。情种!黄国民以前认为,孟东燃这样的男人,心里是装不下情啊爱的,只装大事。后来才发现,越是孟东燃这种男人,感情那个结越打不开。得想办法让他走出来,不能整天灰蒙蒙的。
结果,孟东燃那天真喝多了,中途梅英接到赵乃锌电话,去了另一个场子,他都不知道。其他人也喝了不少,基本都到了醉酒状态。黄国民更是喝得烂醉。他这个秘书长常常是连续作战,酒精把身体全浸泡透了,加上又要给梅英和孟东燃代酒,他喝醉实属正常。散场时,送孟东燃回家的任务就落在了李建荣和夏丹身上,黄国民搂着李建荣脖子说:“这可是你们二位将来的顶头上司,能不能顺利挪到融资中心去,就看你们今晚的表现。”说完又冲夏丹吼,“还磨蹭什么,快把市长扶了下楼,你表现积极点好不,今天可是组织考验你的机会。”一句话说得夏丹脸红许多。
李建荣和夏丹并没把孟东燃送回家,孟东燃家里太冷清,回去免不了又要睹物思人。再者夏丹也不敢上孟东燃家去,一个女人,半夜三更到副市长家,让人看见怎么说?两人商议一番,就在宾馆开了三间房,黄国民进去不久就倒头睡了,照顾孟东燃的任务,就自然落在了夏丹身上。
孟东燃并不知道那晚发生过什么,真是不记得了。或者说,他把详细过程忘了,朦朦胧胧中只记下一些片段。那些片段令他难以相信自己。那个夜晚之前,孟东燃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尤其男女关系,他认为把持得很好。都说如今当官的离不开女人,还说官员两只手,一只摸在钱上,另一只摸在女人**上,能让他们获得这两样的,是官员屁股下的椅子,也就是权力。孟东燃是个例外,他贪权,但不贪钱,也不贪色。到那一天为止,他还没背着叶小棠在外面搞过女人,更别说养小三小四。
但是那晚,他颠覆了自己。
不能怪酒精。是个男人都喝酒,不能一出格就说是酒精惹的祸。也不能怪夏丹。夏丹那天晚上是主动,她也喝了酒,难免冲动。而且那晚夏丹确实有委身孟东燃的动机,只是不知道,这动机是否跟她的仕途升迁有关系。夏丹是那种看似对政治对仕途没有兴趣,官做也行不做也行,非常平实非常能接受现实的女人,但内心却藏着某种欲望,或者叫理想。这是孟东燃后来才感知到的,那晚之前没。但这不是理由,任何时候都不能把错归到女人身上,否则,你不配做男人!
那晚的真实情况是,孟东燃一开始是醉着的,夏丹为他换衣服、为他倒水、用热毛巾给他敷脸,他都不知晓。后来,他感觉身上热乎乎的,好像有虫子在爬,伸手一摸,却触到了……总之,那个夜晚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早上醒来时,孟东燃发现身边躺着赤条条的夏丹。孟东燃吓坏了,一骨碌翻起身,发现自己也是光的,一丝不挂。边找衣服边问自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昨晚好像记得不是她啊,是……但他又连忙摇头,昨晚明明是她,他还问过一句,夏丹,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东燃迅速穿好衣服,见夏丹睡得正香,没敢惊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闪出昨晚一些画面,支离破碎,连贯不起来,但每一幕都那么触目惊心,让他震颤,让他不安,让他羞愧。几次他站起身,想扑向夏丹,跟她说对不起,但脚步牢牢地困在那里,迈不开。
真是迈不开。
后来孟东燃扯住头发,不停地问自己,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啊!
过了半小时,夏丹醒了,睁开了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她似乎也有困惑,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等一眼看见孟东燃时,整个人怔了一下,身体发出一片悸动。
那片悸动被孟东燃清晰地捕捉到。同时,孟东燃看到了一对饱满的奶子。昨晚正是那对尤物,让他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多年坚守的原则。
那真是一对尤物啊。孟东燃极为不舍地扭过了目光。
夏丹开始穿衣服。孟东燃以为她会紧张,会羞涩,会不安。没。她穿得极镇定,就跟自己家一样,一点没显出慌张和混乱。一件件的,将散落在床边地下的衣服拿起,极细致地裹在了自己身上。有那么一会儿,她还把美丽的裸背呈给孟东燃。那是一片极为耀眼的白,光滑、柔嫩,美得令人窒息。孟东燃的呼吸变急,变粗,如临大敌一般,感觉一场暴风雨就要来到。
那个早晨的夏丹完全控制了屋子里的局面,包括孟东燃的心跳,也捏在她手心里。她用非常镇定的方式维护了孟东燃的体面,也化解了一场男人女人之间的危机。穿好衣服,夏丹洗了脸,然后跟孟东燃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早饭我就不陪市长吃了,李主任在隔壁,等下他陪市长您吃早饭。”说完,拿起坤包,迈着淡定的步子出了门。
孟东燃已经是满头大汗,做贼一般,扑过去就锁上了门。
同时锁上的,还有他跟夏丹这一夜的秘密。
现在,夏丹离婚了,不声不响地离了婚。如果不是常国安亲口告诉他,孟东燃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层。
她离婚了。
孟东燃忽然就变得不安。
有些女人天天嚷着要嫁给你,你未必动心,比如小姨子叶小霓。有些女人一句嫁的话也不说,甚至一个念头也不流露给你,但你不能保证心里没她。
孟东燃犹豫几天,最终还是去找赵乃锌。他实在绕不开赵乃锌这一关,他必须搞清赵乃锌的真实思想,或者,最起码该知道他怎么想。这天赵乃锌办公室正好没人,孟东燃敲门进去时,赵乃锌刚跟谁通完电话,看神情,好像是快乐的。
“东燃啊,来得正好,最近怎么失踪了,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赵乃锌满脸堆笑,口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好。
“书记忙,不敢打扰。”孟东燃说了句冠冕堂皇的话。
“假话吧,我看你东燃才是大忙人,几次吃饭,让下面叫你,你都不来,怎么,对我有意见是不?”赵乃锌冷不丁给了孟东燃这么一句,把孟东燃给说哑巴了。结了阵舌,忙道:“哪能,那些天身体不舒服,怕喝酒,所以就……”孟东燃说了假话。赵乃锌确实让下面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也都是吃饭时间,一次是说罗副省长秘书于海洋到了桐江,要他一起作陪。孟东燃那天也在接待客人,客人的身份虽然比不上于海洋,但对孟东燃来说,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到吴江视察完工作,路过桐江时竟让秘书给他打了电话。这位副部长说来还是梅英引荐他认识的,认识之后孟东燃有意无意加强了联系,结果关系发展得很好。那天副部长找他是私事,朋友开车出了车祸,撞伤两个人,就在桐江境内。孟东燃将贺国雄叫去,当着副部长面叮嘱一番,副部长很满意。因为这档事,孟东燃就借故身体不舒服把赵乃锌这边推掉了。第二天原想打电话解释一下,但那段时间他对赵和梅有想法,这个电话就迟迟没打。至于后来几次,完全是孟东燃有了其他想法,因为电话都是在饭局开始时打的,证明赵乃锌一开始并没想着让他参加,打那种电话,其实也是照顾照顾他情绪,并不想让他真参加。
官场上的饭局是很有讲究的,必须要在饭局中出现的人,提前几个小时甚至一天就通知了。即兴到场要么是客人中间忽然提起了你,主人抹不开面子,跟你通个气。主人打你电话时,心里希望你不去。还有,这种电话看谁打,如果非要他去,赵乃锌自己会打,让下面打,分明就是走走过场,他要是去了,反而弄得人家不高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拉你去代酒,当人家的酒桶。
孟东燃不是酒桶,也不想做别人的代酒工具。
见他吞吐,赵乃锌话题一转:“辛苦了吧,西区工作千头万绪,这担子不好挑呢。”
赵乃锌也没想让孟东燃为难。很多关系是很微妙的,甭看他是书记,桐江一把手,但如何处好跟下面这些人的关系,还真是一门学问。赵乃锌自己感觉着,最近跟孟东燃的关系出现了问题,责任一半在他,他没把有些事跟孟东燃讲透,让孟东燃心里有了疙瘩。但另一半也在孟东燃,不是每个书记都能把所有事告诉下面人的,有些事只能到他这里,孟东燃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很多事他赵乃锌都搞不明白,他还被人灌迷魂汤呢,怎么跟你讲?但孟东燃毕竟不是别人,在赵乃锌这里,他永远算得上自己人,说俗一点就是心腹,加上跟梅英那份特殊关系,赵乃锌更是不敢放松他这边。刚才他在电话里,就是跟罗副省长解释孟东燃,罗副省长越来越对孟东燃有意见了,认定刘学富上访事件是孟东燃背后操纵的,是受个别人指使,想坏他罗帅武的好事。赵乃锌再三保证,不会有这事,绝不会。罗副省长最后给了他一句:“实在不行,就让这人挪开,当初让他当副市长,感觉他还有点能力,怎么现在两年了,一点长进也没。”
“长进”这个词,颇值得人玩味。罗帅武绝不是指孟东燃工作上没有进步,而是指他脑子怎么还不开窍!
赵乃锌不敢把这些话说给孟东燃,甚至不敢把表情带在脸上,佯装开心就是想让孟东燃轻松,在他面前没有负担。他们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负担太重了,重得常常不知道自己真的肩负着什么。“迷失”——最近赵乃锌常常想到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真是迷失了,根本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罪魁祸首还是西区开发。
赵乃锌现在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动摇来动摇去,干吗非要把车站争取过来?让人家吴江市拿去算了,干吗要鬼迷心窍,找这个大麻烦啊……是人都有致命处。赵乃锌这两年的错误,就是太依赖上面,太听命于高层某些人。赵乃锌跟罗副省长原来关系并不怎么亲密。罗副省长没把他列到自己那条线上,他看重的是梅英,牵扯到桐江的事,几乎都是让梅英去办,跟他连招呼也不打。赵乃锌当然知道这样下去的危险性。罗帅武在海东的实力,还有其经营能力,海东政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省长袁海清也惧他三分。这人根基太深,上上下下都有网,尤其这些年在海东培养了一大批自己的人,使他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到下面视察工作的阵势,远比省长袁海清“壮观”,说话自然也比袁海清有分量。但凡他看中的人,没有一个上不去;相反,如果被他嫌弃,你在海东想有作为,几乎是句梦话。
赵乃锌当然想在海东有大作为,从市长挪到书记位子上,他一半靠的是侥幸。虽说当时采取了一点措施,也运用了一些智慧,但侥幸的成分还是很大。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侥幸,官场变数往往在眨眼之间,比如原书记潘向明,一念之差就是两重天,前车之鉴必须要吸取。况且到了市委书记位子上,再往上走,就难得让人超乎想象了,几乎是他个人能力达不到的,必须依靠外力,依靠更多的东西。赵乃锌年轻,这是资本,如果搏得好,再上一个台阶完全有可能,所以他不甘心,也不能甘心。但他苦于找不到跟罗帅武搭上关系的那根线,这关系绝非工作关系,而是在圈子里心领神会、在外界又被传得十分神秘的那种关系。说穿了,就是建立私交,真正成为罗的人。一个无意的机会,赵乃锌听说了墨子非,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却又手眼通天,能量大得非凡,跟罗帅武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赵乃锌大喜,他差一点听了梅英的建议,将墨子非从北京召回,换别的人过去。可能真是上天助他,没让他犯下如此大的错误。于是他紧急飞往北京,一周后,他跟墨子非已经是无话不谈了。他答应了墨子非所有要求,这在半月前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但他做到了。人在特殊时期,就必须做出特殊抉择,这是赵乃锌为官多年得出的一个结论。不果决,便毫无作为。前怕狼后怕虎者永远在官场无立足之地。作为回报,墨子非陪他回到了省里。在省城湖东山庄,赵乃锌见到了原本就不陌生的罗帅武……这次见面,对赵乃锌意义非常。怕是对罗帅武,也是个意外。此后,但凡牵扯到桐江的事,罗帅武不再跟梅英交待了,电话也不打,只让秘书于海洋跟赵乃锌说一声。
那些事都不是平常事,办的时候,赵乃锌的手是发着抖的。一次又一次的发抖中,他终于领会到权力的另一个功用,就是让人变得无耻,变得急功近利,变得不可收拾。
是,不可收拾。
一度,赵乃锌有点怕,想退缩,想回到以前,但墨子非在电话里说,这道门只有入口,没有出口,如果非要找一个出口,也有,那就是地狱。
地狱!
墨子非不是威胁他,墨子非说的是实话。其实到了这时候,他跟墨子非已经无所谓亲无所谓恨,他们同是踏上那条不归路的人!
桐江西站刚酝酿时,赵乃锌之所以态度积极,是他听信了罗帅武一番话。一次去省里,跟罗帅武单独吃饭,罗帅武征求他意见,想不想到吴江去?赵乃锌问,吴江不是有铁娘子么?罗帅武笑笑,他对铁娘子贺丽英不大满意。这女人总是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省委书记田玉浩,另一个就是省长袁海清,而不把他当回事,以至于他在吴江那边很难有作为。罗帅武的野心绝不只是一个桐江,不,远不是,他要的是整个海东。
“哪儿有人,哪儿没人,很多事就看你怎么摆。摆好了,就是盘妙棋;摆不好嘛,怕就要被人叫臭棋篓子了。”罗帅武笑眯眯的,给了赵乃锌这么一句话。
赵乃锌便清楚,罗帅武在动用力量,重新安排铁娘子贺丽英了。这是个机会,一则,吴江经济比桐江有优势,目前排全省第三,桐江只排第五。还有,吴江一连上马五个大项目,都是十亿以上投资,这些项目在铁娘子贺丽英手上像魔方一样被玩转,马上就要见效,一旦见效,吴江经济就不是排名全省第三了。二来,赵乃锌真是惧怕桐江建站,更怕将来的西区开发或建设,那不只是一个无底洞,关键还在于已经伸向西区建设的那些手,哪一只也不能挡回,哪一只伸得都很长很深。可以说,这是一口巨大的陷阱,暗洞,一旦掉进去,怕是比掉进地狱还惨。他脑子里迅速转出一个计划,不如趁这机会,抓紧运作项目,让它落到桐江,然后,自己纵身一跃,跃到吴江去,将那个巨大的黑洞留给别人……这就是赵乃锌一开始积极运作项目的真实原由。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躲不过去的东西永远躲不过去,人生仿佛真有劫数一般。就在桐江建站将要成事实时,他去吴江的事黄了,省委田玉浩书记坚决不同意调整吴江班子,不同意把铁娘子贺丽英从吴江调开。消息传到赵乃锌耳朵里,赵乃锌沮丧得都不知说什么了。走不了倒也罢,反正都是市委书记,不存在丢官降职一说,关键还是西区,他把大麻烦招来了,等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懊恼之余,赵乃锌变得低沉,变得后怕,这也是那段日子他突然对项目不闻不问的原因,只是孟东燃他们不明就里罢了。后来传出,罗帅武突然对桐江建站提出异议,想将车站挪到吴江去。别人都信了,独独赵乃锌不信。他知道,那是罗帅武演的一场戏。不是说他在排挤贺丽英么,那他就拿出实际行动支持一把贺丽英,让谣言不攻自破。这出戏惊着了孟东燃,还真以为罗帅武要把车站挪到吴江去,慌慌张张跑北京疏通。哪知人家早就在北京替他安排好一切,让孟东燃帮他们去表演。孟东燃北京四处求人的时候,这边已经在瓜分胜利果实了。那是怎样的场面啊,搞得就跟分赃一样,看着都怕。十几宗土地相继落入觊觎者手中,为了不让他和梅英生出别的心思,他们竟强行通过一些神秘渠道,给他和梅英也分了一瓢胜利果实。
有谁相信,那段日子,罗帅武就在桐江,亲自坐镇指挥!北京城里那个姓田的公子哥给罗帅武打电话时,赵乃锌就在罗帅武身边!
这些,赵乃锌怎么跟孟东燃讲?怎么敢讲?他只能笑自己傻,孟东燃更傻。说穿了,他们不过是道具,不过是权力棋盘上一颗任人摆布的小棋子……这天孟东燃本来能跟赵乃锌谈得很好,赵乃锌都想拉开架势跟他认真谈一次了,误解藏得太深不好,有些关系一旦出现夹生,就再也熟不了。赵乃锌不想要这个结果,他也不想把跟孟东燃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关系毁掉。有些东西虽然不能直说,但可以用其他方式委婉地表达出来。赵乃锌相信孟东燃的悟性,很多话别人可能听不明白,听不出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孟东燃却能。
赵乃锌最欣赏的就是孟东燃这一点。
可是孟东燃不合时宜地提出了刘学富,而且要求赵乃锌过问此事。赵乃锌都明着阻止不要谈这个话题,说不就群众上访嘛,东燃你又不是没遇到过,让他们处理就行了。孟东燃竟毫无心灵感应地说:“怕不只是上访那么简单,我看桐江的事现在越来越怪了,等哪一天把桐江整个市卖了,我孟东燃都不知道。”
“东燃!”赵乃锌厉声打断孟东燃,严词制止道,“别的事都能谈,这件事不能,我希望你牢记一点,有些事不是你这个副市长过问的!”
如果孟东燃这个时候醒悟过来,还不至于彻底弄僵,可他没,反而越发失态地说:“是吗,看来现在禁区是越来越多了!好吧,不说了,我找别的地方说去。”
“敢!”赵乃锌几乎摆出家长作风了。孟东燃仍然没吃他这套,起身,冲赵乃锌恭恭敬敬弯了弯身子,说:“实在对不住,我现在是越来越招人烦了,耽搁了书记时间,抱歉。”
赵乃锌气得要骂娘了,遇过一根筋的,没遇过一根筋插出脑子外的。看着孟东燃愤世嫉俗的样子,赵乃锌忽然害怕地想,这人,不会真的捅马蜂窝吧?
孟东燃还真就朝赵乃锌怕的那个方向去做了。当天晚上,他把李开望和李建荣叫来,让他们分头做两件事,一是迅速查清刘学富手中材料的来源,特别要查清是谁向刘学富提供了那么机密的东西,他相信这件事李开望能做到。二是设法通知刘学富,让他千万别妥协,别被那些人吓住。他孟东燃这次就算豁出去,也要为三道湾村民喊一次冤。
说完,孟东燃就去了省城。他不信整个海东成了个别人的天下,找不到他说真话的地方!
遗憾的是,孟东燃这次去的不是时候。到了省城,跟省长袁海清的秘书打电话,才知道海清省长去了北京,得一周后才能回来。孟东燃的步子困住了,依他目前的地位和身份,还不能直接跟玉浩书记的秘书联系。情急中,他想到了常国安。常国安听完他的焦虑,给他说了一个人,让他晚上去见。
而在桐江,李开望和李建荣正在不打折扣地执行孟东燃交付的任务呢。两人早就等孟东燃下指示了。这段日子,他们看的、听的,还有从饭桌上拣来的,都是些让人心灰意冷的消息。工作干得窝囊不说,还得睁着眼睛装瞎。别人可以瞎,他们真是瞎不了。说来也怪,太多的人在官场摸打滚爬一阵子后,性格没了,刚烈没了,变得越来越温顺,越来越听话,越来越像个官场中人。而李开望和李建荣,却怎么也打磨不掉身上的棱角,褪不净身上那些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大约也是他们能跟孟东燃合得来的缘故吧。三个臭脾气,倒惺惺相惜地拧成一股绳。
他们真还不负厚望,把孟东燃那番话带进了刘学富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