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耕认定,问题绝不出在莫晓落身上,不管怎么,莫晓落还不能左右李达。就算莫晓落跟白慈光有那层关系,拿白慈光的老道还有江湖经验,怎么可能让莫晓落来搅这场局呢,那岂不是故意把自己暴露在别人枪口下。官场中人,无论级别到了多高,无论手中权力多大,对枪口的提防,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所有的官员都不会浅薄到故意将把柄留给对方,尤其在男女关系方面,没哪个官员不谨慎了再谨慎。田家耕同时也意识到,谈判出现意外,并不是李达想推翻什么,李达充其量就是一个传话筒,一个影子,需要他站出来说话时,责无旁贷地站出来,扮演好他该扮演的角色。
问题肯定出在白慈光这里!
可是前面的大方向大盘子都是白慈光定下的啊,目前摆在双方面前的合作纲要,以及工作计划书,都是白慈光和高原审核完后共同签字的,而且报经省委省府同意了的。难道说,中间这段日子,真的有了啥变故?
田家耕首先考虑的是上层,他在脑子里仔细把省里几位领导想了一遍。这是一种习惯,甭看所有的工作都是按程序来开展,其实程序是受某些东西左右和控制的。在政府干久了,你一定要明白,凡事表现出来是一种形式,背后又是一种形式。表现出来顺利,证明背后是顺利的,如果背后某种平衡打破,利益有了冲突,或者关系有了新的变故,那么,表面的东西肯定也要变。遇事千万别就事论事,不要本着工作谈工作,一定要搞清工作背后的复杂与多变,这样,你才不会犯错误。
顺着这个思路,田家耕把最近省里市里许多事想了一遍,想这些的时候,他就不是一个接待办主任了,似乎站得很高,能统揽全局那种。江北省的权力场,以及权力场中各种关系,就密密麻麻涌了出来,在他眼前铺开,仿佛面对一张作战地图,让他分辨清各股力量,搞清各派之间的平衡与制肘,然后再梳理出一条明晰的线来。
这方面,田家耕是有些天赋的。都说搞艺术需要天赋,其实当官更需要天赋。规则也好潜规则也好,有人接受起来很轻松,无师自通,有人死活也接受不了,这就是情商不够。田家耕最大的优点,就是情商高。不管舒服的不舒服的,都能笑脸吞下。自己可以不舒服,但对方一定要舒服。这点,别人比不了。还有一点,对官场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权力关系,别人需要花大力气去辩,去分析去研究,田家耕不需要,看一眼就明。
最近省里是传出一些陈副省长跟冯副省长之间闹别扭的事,田家耕管这些不叫矛盾,也不叫斗争,天下哪有那么多矛盾和斗争,都是别人编排的。他管这些叫别扭,就跟小俩口斗嘴斗气一样,说穿了也是闹闹别扭。冯副省长这人,一向强势惯了,在省城江北市当过市长,那时就很强硬,险些能把市委书记左右住,要知道,江北的市委书记是省委常委,省级领导,冯光烈就敢于交锋,敢跟人家闹不和。最后,他还真赢了,那一任书记最后没进了省委,也没进省政府,只到人大干了一届,退下去了。打那以后,冯副省长就养下一个习惯,敢于跟别人较劲,敢于跟别人对着干。副省长陈国安恰恰相反,这人真是属海绵的,绵得让人看不出一点锐气。省府班子里,陈副省长有个挺招人喜欢的外号:海绵宝宝。他自己也知道人们暗底里这么叫他,听了并不生气,相反,表现乐滋滋的,很受用。其实这就是风格,就是艺术,就是化妆术。把一块合成钢化妆成海绵,那得需要多么高超的技艺啊。副省长陈国安也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的,最早时候还跟冯光烈搭过班子。那时的陈国安,跟现在大不一样,硬着呢,有点合成钢的脾性。但后来他意识到了一点,官场最大的个性就是没有个性,官场所有的硬都是不成熟的表现。于是他发誓做一块海绵,包容一切吸纳一切,把所有的水分都吸附到自己肚子里,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水货”。
田家耕想,这也可能是别人认为陈国安保持低调的一个原因吧。
人的性格是在成长中炼就的,经历过怎样的环境,就能炼就怎样的性格。都说江山易移本性难改,那是指别的行业,别的圈子,在官场,任何人的性格都是可以改变的。田家耕以前不也很烈?性格中有太多跟冯光烈一样的东西,尤其古坪当县长时,简直烈到了极点。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最大的缺陷。在古坪那几年,他是不“踏实”的,有投机心理,也有炒作心理。官场有时候来不得快,其实人生也来不得快,可太多的人,总以为人生有捷径,官场更有捷径,于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通过异常的手段达到异常的目的。
有得逞者,但更多的人,却翻了船。田家耕现在才懂得,官场为官,重要的一条,就是收敛,就是低调,就是做出一副无欲无争的样子。当然,他不是反对副省长冯光烈,他没资格,他只是提醒自己,冯副省长人家有资本,有实力,人家能玩起这些,他不能,他必须老老实实,谦虚谨慎。兴许正是因了这些想法,田家耕在目前几位省领导中,更喜欢陈国安一点,也更看好陈国安一点。
当然,田家耕跟陈国安是没有联系的,他这个位置的官员,陈副省长怕还看不在眼里,也很难搭上关系。田家耕也不是那种十分主动的人,这一点,他真是比不了副市长关键。看看人家关键,多活跃啊,简直称得上八面玲珑了。不过对高层的动态,田家耕还是始终关注的。据他所知,市长万庆河跟陈副省长关系不错,但万庆河从不表现出来。而市委书记高原,似乎跟副省长冯光烈走得更近一些。
这都是一个秘书长应该掌握应该了解的,不但掌握和了解,更要随时随刻观风向察变化,因为所有的关系都不是一成不变,所有的同盟也不是牢不可破。官场向来是今天晴明天阴,晴时相聚阴时散,说不欢时难再欢。省里这两位领导,各有所长,论地位,他们都是常委兼副省长,陈副省长排名比冯光烈稍前一些。论资历,冯光烈似乎又比陈副省长占优势,毕竟他在省城江北干过市长,那可是个含金量很高的位子,不但能接触到更高层,而且能大量培养和提拨干部。这点,才是为官者的老本!加上冯副省长跟省委向明书记关系不错,他要办的事,向明书记总是痛快地支持,他分管的工作,向明书记也是更关心一点。这就让冯光烈觉得,自己是向明书记的人。在省里,只要跟省委一把手搞好关系,能被一把手当作自己的人,那么,他的位置就很夺目了。但田家耕总觉得,这都是假象,有时候假象是很繁荣的,足以蒙骗住所有人的眼睛。
田家耕觉得,这次李达来南州,敢于推翻以前的调子,肯定跟两位省长闹别扭有关。白慈光也好,李达也好,在政治上都是极其敏感的。上面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必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田家耕内心再次生出怕来,难道,上面对南乌经济合作圈,又有不同意见?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万庆河和高原,不会一点消息听不到,更不会听到了不做出反应。
头痛!想这些问题,真比陪人吃饭替人喝酒更令人头痛。怪不得太多的官员人还未老,身体就乱出问题,这样那样的奇病怪病疯狂地往身上扑。再这么想下去,田家耕也会想出病来。
这天她跟陆乙春走在护城河堤上,两人陪万庆河一同去看项目,看完项目,万庆河有事先走了,田家耕不想跟得那么紧,有意拖在了后面。陆乙春看见了,借故也没走。等别人走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河堤。
大堤很宽,微风吹来,甚是凉快。眼前波光粼粼,芦苇还有各色植物丰满着人的视线。野鸭还有不时惊起的水鸟让人的心情一下痛快起来。田家耕想起当年修护城河的情景,那时他还在基层,不到三十岁,跟着老书记谢培安四处跑,当年重修这条护城河,加宽堤面,把它改造成景观工程,就是老书记的主张。现在人们谈起来,还是直夸老书记为南州人民办了件大好事。
不知怎么,一走上大堤,马上就有一种别样的冲动。仿佛,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田家耕又回来了,当年的梦想还有壮志雄心,随着这泛动的水面渐渐复活。田家耕摇摇头,想把某些东西驱开,可很难。
怎么会这样呢,他感到奇怪。难道是自己原来想错了,或是释心大师还有老书记谢培安,用另一种方式来开导他?
陆乙春却是兴致连连,一看到水面,马上就兴奋得叫了几声。还说忘了拿相机,这么好的美色,真该拍下来发微博上去。
陆乙春竟然玩微博,这倒让田家耕奇怪。微博田家耕知道,好几次,秘书处的年轻人都鼓动他,让他也开一个。田家耕真动过心思,学别人的样,取个假名。可是玩了两天,立马吓得收手。那上面是啥不能说偏说啥,说了立马就有人围观,尤其某些人,对政府意见老大了,专门挑刺。还有针对地方官员个人的,田家耕就看到过一条微博,曝光某个班子成员的皮带,全是奢侈品,一条上万呢。那天起,田家耕再也不敢上微博,觉得这东西很危险。为了不让几个年轻人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私底下,他用长者的口吻劝他们,别玩火,立足本职工作,还偷偷在上班时间暗查过他们。还好,那几个年轻人比较听话,说过之后,就不玩了。这才对嘛,身为国家公务人员,又在政府首脑机关,怎么能……没想到,陆乙春居然也玩这个。忍不住回头瞅了她几眼,很有些新奇感。陆乙春是被突然涌到眼前的美景沉醉住了,居然没看见田家耕在审视她。手舞足蹈,哇哇乱叫,哪还有局长的做派。吓得田家耕慌忙往四下看,这副嘴脸一旦让人偷拍了发网上,那可就成大新闻了。
女人啊。见陆乙春还在疯癫,田家耕摇了摇头,兀自往前走。不大功夫,陆乙春追上来,没头没脑问:“脉号准了没?”
“我又不是医生,替谁号脉?”田家耕装作愕然样,回身瞅住陆乙春。
陆乙春腼腆了一下,声音很小地说:“知不知道苏主任为啥请莫晓落吃饭?”
“声音大点,刚才叫那么凶,突然又没气了。”
陆乙春吐了下舌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说来真叫怪,他们这些人,平时说话声音都大,一谈工作,立马就小得只能让对方听见。好像他们说的总是见不得人的事,其实不,这叫职业习惯。驯兽师可以把一只老虎驯成猫,官场就能把他们驯成一只蚊子。
“刚才说什么,说清楚点。”田家耕收回心思。刻意将陆乙春带这里,就是想跟她谈谈。招商局这个窗口,了解的事比一般单位多。
“苏主任请莫大小姐吃饭啊,这事有噱头,你可别让人家卖了。”
“有啥噱头?”
“是替南华集团请的,申孜缠着苏主任,非要他摆这个酒局。”
“摆就摆呗,不就一场酒局,反正南华钱多,吃不穷的。”田家耕嘴上故意,心里却连着打出几个问号。这事他也在揣摩,苏景文怎么跟莫晓落有交情呢,不应该的。
“这可不是你秘书长说的话啊,酒局无所谓,关键酒桌上说什么,这话可是你教过我的。”陆乙春抿了下嘴,一阵风袭来,弄乱了她头发。头发遮面的样子让她看上去像个诗人,田家耕心里为之一动,旋即便避开眼神。女人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给男人留下致命印象,可惜女人们不明白这点,总是要精心打扮自己,反而丧失了机会。
“除了明胶厂,还能说什么。”田家耕盯着远处一群野鸭,像是自言自语。
“秘书长就是秘书长,这么秘密的事都让你看到了,瞒不住啊。”陆乙春一边回拢着头发一边说。
“不就一顿酒,有那么多秘密?”田家耕觉得自己没跟上陆乙春节拍,陆乙春话里有玄机。
“傻了吧,莫晓落以前做过贸易公司总经理,贸易公司做什么,就是捣腾铬。”
“不光是铬,凡是稀有金属,她都捣。”田家耕强调到,这点他早就有耳闻。
“我说的是在南州,南州还有啥稀有金属,不就是铬么?”陆乙春翻了个白眼。
“这跟老苏请客有啥关系?”
“你真傻啊还是假傻?当年莫晓落拿好大一笔钱从江南华手里收铬,想借乌化集团名义再捣弄出去,合同都签了,南华又暗暗把铬给了几家药厂,让莫晓落空欢喜一场。”
“给了药厂?药厂要这东西干什么?”田家耕这才紧张。
“你笨啊,明胶厂生产的是啥,这东西不光用在重要化工领域,食品、药业都要用。通俗点说吧,你喝的酸奶里有,吃的胶襄药品里也有,你真不知道?”
“什么?”田家耕先是震惊,尔后,缓了语气说:“我又不是专家,哪能知道这些。”
这话逗笑了陆乙春:“行了,还专家呢,现在一提教授专家,就等于骂人,我可不想让我们的大秘书长变成砖家。还是说明胶吧,你真不知道南华明胶玩什么把戏?”
一听又是网络语言,玩微博玩的,田家耕正起脸道:“不就一个明胶厂,能玩出什么把戏?再说了,明胶厂在江南华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的精力哪能顾及到这样一个小厂。”
“唉,都说你现在关起门来不闻世事了,看来还真是,以前那个意气奋发的田县长田局长到哪去了?”
“死了。”田家耕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还烦这个呢,现在是几个田家耕在打架,弄得他都不知道究竟要做哪一个。又问:“明胶厂到底怎么回事?”
陆乙春说:“工业用明胶以高价卖到药厂、奶厂,赚取不义之财。”
“乱弹琴,南华明胶厂用的是废旧皮鞋,皮革厂下脚料,只能生产工业用明胶,跟奶厂药厂有什么关系?”田家耕不是装正经,他是真不知道铬还有别的用途。
“我就说嘛,我们的秘书长现在是越来越官僚了,莫不是真让酒精把大脑给喝坏了?”
“往清楚里说,别绕弯子!”
“详情我也不清楚,这种事,除了江南华自己,怕是谁也不清楚。但乌岭方面拒绝收购明胶厂,怕是跟这有关。”
“道听途说,能拿出证据来不?”田家耕再次黑下脸。这不是吓唬,官场上这种流言千万信不得,更传不得,就算再亲密的关系,谈起这种话也一定要谨慎。且不说隔墙有耳,单就这事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就够吓人。田家耕本想打断陆乙春,结束这话题,可是陆乙春一反常态,刹不住车地又说了许多。田家耕听得心里忽而惊忽而暗,最后只剩了一样东西:怕。
非常怕。
小小的明胶厂,原来藏着这么多秘密,竟然如此耸人听闻。如果没记错,这厂子可是高原当市长时亲自批的,包括建设用地,也是高原打破许多原则破格划拨的。蓦地,田家耕想到另一层,高原最近非常低调,谈判这么重要的事,他借故避开,难道跟这有联系?
一身冷汗奔出来,田家耕连打几个战。
不能谈了,马上回!就在转身时,田家耕忽然看见了安小桥。是她,自己的妻子,此刻正站在大堤下,一动不动地望住他跟陆乙春。
当天晚上,田家耕跟安小桥吵了一架。安小桥没做饭,田家耕回到家,家里冷冰冰的,安小桥和衣躺在**,装睡。田家耕先是耐着性子解释,自己跟陆乙春为啥去了那,解释半天,陆乙春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田家耕有些急,抬高声音说:“你哭什么嘛,我跟她能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没有你跑那地方做什么,真谈工作,为啥不在办公室?好浪漫啊你们,田家耕你好狠心,怪不得你让我到她那里去上班,原来你……”
“住口!”田家耕忽然野蛮地叫了一声。这一声反把安小桥给吓住。田家耕不再说什么,起身去厨房,他肚子饿了,相信安小桥更饿。做好饭,好言好语劝安小桥起来吃。安小桥倒也乖,没再耍性子。吃着吃着,田家耕忽然问:“谁告诉你我在堤上?”
安小桥惊慌失措,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田家耕却死命地追问,安小桥没有办法,最后才承认,有人将电话打到家里,说他在大堤上,风大,让安小桥送衣服过去。
真是关心到家了啊。田家耕叹一声,他相信,这电话一定是苏景文打的。
第二天上班,恰好在楼道里碰上苏景文,一向不爱惹事的田家耕,不知哪根神经错乱,竟走上前去说:“谢谢苏主任,昨天要不是苏主任,我就感冒了。”
苏景文没有防备,啊啊了几声:“昨天,昨天什么事啊,天气不是挺好的嘛,咋会感冒?”
“那我可能是喝醉了。”田家耕丢下话,走了。十点钟的时候,汪科长进来说,苏主任冲叶大姐大发脾气呢,骂得人家直抹鼻子。
“骂人家做什么,人家就一打扫卫生的?”田家耕觉得不解。
汪科长叹一声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怕说了,会影响团结。”
“讲!”田家耕一改往日唯唯诺诺样,口气里突然有了当县长那会儿的霸气!
“我建议,主任您还是关心一下叶大姐吧,怎么着她也是您安排进来的。苏主任这人,不好说呐。”
“叶大姐,她怎么了?”田家耕问完,又觉自己笨,太笨。没好气地说:“好吧,我知道了。”
等汪科长走后,田家耕心里就是病了,最近他是没关心过叶沫沫,可也无法关心啊。有些事是不能代办的,有些界,是无法穿越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由自己来写,别人说穿了,只能在你过不去桥时,提供一座桥,但人生更多的是路,桥就那么几座,到了路上,就完全得靠自己。胡思乱想一通,田家耕还是觉得应该跟叶沫沫沟通一下,至少要问清,现在这份工作她有没有怨言,有没有后怕,如果真有,就不能让她再干下去了。狼窝里是掺不得羊的,还是一只弱小的羊。
把羊主动送到狼手上,那他就是凶手!
这天下午,政府正好没有接待任务,有几场小酒,另外几个副秘书长应酬去了。田家耕有意晚走一会,因为机关楼上这些“40”“50”人员,包括后期安排进来的一批低保对象,都是在干部们下班后才陆续进入工作岗位。他们要打扫卫生,要清理垃圾,保持政府大楼的干净与安全。田家耕等了大约半小时,楼道里响起脚步声,一听那小心谨慎的脚步,就知道是叶沫沫。可怜的女人。他心里叹一声,出门,冲叶沫沫打声招呼:“你来一下,有件事跟你说说。”
叶沫沫抬头看了田家耕一眼,悄无声息跟了进来。田家耕主动给她倒水,叶沫沫显出紧张,连说几声不喝。田家耕笑了笑:“你别紧张,今天就是想跟你聊几句。进来这长时间了,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坐吧。”
叶沫沫以为自己干错了什么,脸色苍白,听田家耕这么一说,才松口气。但也没敢坐,继续站在那里。田家耕也不勉强,问:“家里还好吧?”
叶沫沫说好。田家耕又问孩子学习情况,叶沫沫说上高一,学习很用功,中期考试全年级第二。一谈孩子,叶沫沫那张缺笑的脸立马有了兴奋色,语言也流畅许多。田家耕由衷地夸奖了几句孩子,说:“是你的福啊,有一个争气的孩子,比什么都强。”
叶沫沫幸福得不成样子,自从下岗离婚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听不到一句关心话,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累赘,除了儿子,谁都在嫌她。尤其上午苏景文骂她:“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是不是,不就是会脱裤子么,跟站大街的有啥两样?还跟我拉脸子,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想卖**,到他那儿卖去!”听听,她成了东西,而且,跟站大街的一样了。中午回家,她哭了,为自己的清白,也为田家耕,她清楚苏景文是在骂谁。苏景文几次喝醉了酒,躺沙发上,让打扫卫生的她按腿,还……算了,不提了,这种事,只能死在心里,千万不能让田家耕知道,她已经拖累到他了。
“有心事?”田家耕忽然问。
叶沫沫吓了一跳,忙摇头。
“上午的事,我听说了,别往心里去,老苏最近心里不痛快,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替他道个歉。”
“没,真没。”嘴里说着没,眼泪却忍不住哗啦啦下来了。这泪,一半是为苏景文流的,一半,是冲此时的田家耕。这幢楼上,怕就田家耕一个拿她当人看。她想起很早前,家还完整的时候,跟老公去田家耕家,两个男人坐着喝酒,她跟安小桥有说有笑谈女人家的私事。现在回想起来,就觉是梦。
不知什么时候,田家耕来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块纸巾:“把眼泪擦了,以后不许这样。要是觉得委屈,就换你到别的单位。”
“别,别。”叶沫沫急了,她真是不想换单位的,再说哪有资格换啊,什么事她都能忍,真的能忍。
田家耕还是错了。
原以为这样安慰一下叶沫沫,就能把她内心的伤疗好。可是仅仅过了两天,第三天晚上,田家耕正在陪省发改委两位处长喝酒,汪科长突然打来电话,说不好了,楼上出事了。“田主任啊,您还是回来一趟吧。”听汪科长口气,田家耕就知没有好事。跟同时做陪的老乔悄悄叮嘱一番,让他陪好两位处长,打车火速回到了政府。刚进大厅,就撞见惊魂落魄的汪科长。
“你慌什么,不知道我在陪领导吗?”
汪科长上气不接下气说:“出事了,主任您快上去,苏主任他……”
“老苏怎么了?”
“他……叶大姐,叶大姐差点跳楼。”
田家耕心里“嗵”一声,紧着步子就往电梯口奔。电梯偏又上去了,等不及,三步并做两步奔上楼。老办的办公室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他的叫骂声:“想给我栽脏,妈的,你配不配,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典型的黄花菜,清水老萝卜,还想给我脱裤子——”楼道里不见叶沫沫,田家耕奔进老苏办公室,还没开口,苏景文就扑了过来:“老田你来的正好,这叫什么事,你得给我评理。不就一清洁工,想干就干,不想干滚人,什么鸟东西?”
“这……怎么回事?”
“我中午喝了点酒,不舒服,睡了一下午。起来见那个姓叶的正好打扫卫生,就让她帮我倒杯水,她倒好,说我……唉,我都说不出口。老苏这人是你调进来的,你得给我一个说法。”田家耕顾不上听这些,目光四下里搜寻,见苏景文衣服畅着,脖子里有手抓印,出血了。头一低,偏又不争气地看见,老苏裤子没系好,慌乱中只提好一边,而且前门大开……脱身出来,四下找叶沫沫,最后在小接待室里看见了她。叶沫沫早已哭成泪人儿,田家耕进去时,她抱作一团,痛苦而又无助地蜷缩在沙发上。她的上衣被撕破,半只**还露在外面,里面胸罩也被撕掉了,只能借助两只手臂挡住那一抹风景。田家耕看见,叶沫沫胸脯上有几道红印,更可气的,下面皮带也被扯断,可见发生了什么。
田家耕不知怎么安慰叶沫沫,心里骂汪科长,这种时候跑出去做什么?等汪科长气喘吁吁回到楼上,才知是跑去为叶沫沫买衣服了。也是,楼上就这几个人,全是男的,那帮清洁工不知哪去了,整幢楼显得有些空。
“穿上吧。”田家耕从汪科长手里接过衣服,递给叶沫沫。叶沫沫红肿着双眼,窸窸窣窣穿衣。田家耕冲汪科长呶呶嘴,两人来到外边。田家耕悄声问:“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我在家吃饭,刘组长突然打电话,让我火速到单位,说出大事了,等我赶来,楼里没人,他们全走了。叶大姐披头散发,蜷缩在楼道,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进来。”
“打电话问刘组长了吗?”刘组长是叶沫沫他们的头,也是下岗女工,五十多岁。
“问了,她说……”汪科长吞吞吐吐,田家耕火了:“都啥时候了,你还吞吐?!”
“苏主任把叶大姐压沙发上,强行扒裤子。叶大姐大叫,刘组长赶进去,苏主任骂他们全滚,还拿茶杯砸了刘组长。”
“畜……”田家耕没把另一个字骂出来,扭头朝苏景文办公室看了眼,听见里面声音很高,好像是在跟别人通电话。
“他把别人轰走后,还不让叶大姐离开,强行那个。若不是叶大姐奋力砸开窗子,要跳下去,怕是……”
苏景文办公室有扇窗玻璃的确是烂的,叶沫沫手上也满是血,看来,叶沫沫真是逼急了。
“行,你先送她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别再惹出啥事来,还有,这事先别对外讲,嘴巴给我关严一点!”汪科长嗯了一声,就去照顾叶沫沫,田家耕站在空****的楼道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可是堂堂的人民政府啊,怎么会……随后,电话就来了,先是关键,劈头盖脸就训田家耕,这些辅助人员怎么管理的,这是人民政府,不是街边旅馆更不是夜总会,怎么什么人也往里面安排?“自己不检点,想从领导干部身上捞好处,遭到拒绝还反咬一口,这样的女人也敢放在政府大楼?”
田家耕有口难辨,只觉得血往某一个地方涌,身体快要爆炸了。等关键骂完,关电话时,胸腔里终于崩出两个字:流氓!
接下来是市委那边秘书长,拐弯抹角问询半天,听田家耕吞吞吐吐,不方便多说,非常通情达理地提醒道:“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在这边时也是乱事不断,你就多担待点,该遮掩的还得遮掩,传出去,大家都丢面子啊。”
田家耕嘴里嗯着,心里却要炸。市委秘书长说的没错,苏景文这人毛病太多,几乎一年闹出一档子事。有次将市委一年轻女干部强行压在办公桌上,让人家女干部拿电话把脑袋砸破了。分管接待后,又把手伸到梅园,梅园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几乎都动过心思,也闹出过几次丑闻。有次甚至把人家小姑娘肚子搞大,惊动了法检两院,但最终,还是让市委那边压下去了。
官场就是这样,有些事虽是发生在个人身上,但传播出去,损害的还是集体形象,甚至政府形象,老百姓骂起官员来,不是骂某一个,而是骂群体。所以,但凡遇到这种事,都是先压后保,力求不扩散出去。当然,也正是这种顾虑和纵容,才是个别人变得有恃无恐。
田家耕还在发愣,苏景文倒是出来了,衣服裤子全换了,穿戴非常整齐,见田家耕呆站在那里,上来就说:“田主任你说,这事咋办?”
田家耕瞪圆了双眼,看了足足有五分钟,忽然爆炸似地说:“你想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马上让公安局的人过来?”
“你……”苏景文恼羞成怒,恨恨一跺脚,走了。
田家耕盯着他道貌岸然的影子,看着看着,眼里忽然有了泪。这泪一半是为叶沫沫流的,一半,是流给他自己。
说穿了,他是体制中一员,助纣为虐的一个!
陆乙春再次来到田家耕办公室,还是那个话题。这话题最近困住了陆乙春,尤其莫晓落,简直让陆乙春上了瘾,非要挖出个子丑寅卯来。女人对女人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兴趣,官场中两个男人多是为了争权,换成两个女人,争得就多了。
“莫晓落这次来,是为报这一箭之仇。我打听清楚了,去年那个单子,让莫晓落损失了不下八位数。”陆乙春说。
“不会吧,一码归一码,就算铬没到她手里,那也是两家企业的事,现在谈的可是两个市的合作,她难道连这个也不懂?”田家耕想岔开话题,最近他对南乌合作有些烦,不想谈这事。其实他是对什么也烦,烦得都不想憋在这幢楼里了。叶沫沫的事,最终还是压了,罗骏业说:“你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人家是市委那边来的,素质还有政策水平,高过我们。再说了,书记市长不发话,你我说又有何用?给叶沫沫调换一下,让她打扫别的办公室。”
还能怎么着,遇上比这更气的,还不得照样装着?
陆乙春却不减兴致,继续道:“你还是不懂女人,女人做起事来,哪有那么多大局,小性子都耍不完呢。”
田家耕没有理会。
陆乙春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老大,我怎么听人家说,这次乌岭方面是不想让莫晓落来的,是她硬缠着白慈光……”
“乱说!”田家耕突地发了火。发完,又觉不该这样,说了件别的事。陆乙春正好跟他相反,心思还在莫晓落身上,又跟田家耕谈起上次苏景文单独宴请莫晓落一事,说这里面定有其他文章。
“他请他的,不碍着我们事,以后这种话少说。”
“吃错药了呀,跟别人生气,冲我发什么火?”陆乙春来了性子,提起包就走。田家耕这才缓和下来,重新拉陆乙春坐下。昨天跟万庆河汇报工作,万庆河问他,李达为什么强硬?他没法回答,这阵,把这问题抛给了陆乙春。
“这还用猜,问题很明白啊。”陆乙春快人快语。
“明白?我咋越想越不明白?”
陆乙春连笑几声,有时候她觉得田家耕挺好玩,别人想不到的,他能想到,别人一眼看到的,他又偏偏看不到。误区,越是有思想的人,越容易进入误区,因为他们总是爱从复杂处想问题,其实生活没那么复杂,官场也不是处处复杂,有时候,它就是**裸的。这点上,陆乙春似乎比田家耕还明白。
“张欣。前景实业想进入南州,就这以回事,我也是才搞清楚。”陆乙春说完,端起杯子喝起水来,说了这么多话,她的口是渴了。
陆乙春终于证实了田家耕的判断,田家耕脑子里始终挥不掉的,就是前景实业和这个张欣。凭他的政治经验,李达不可能毫无来由就把已经谈好的合作毁掉,除非里面又长出一根刺,迫不得已。现在看来,这根刺果然是张欣。
可张欣又是怎么控制住白慈光的呢?田家耕多方打听,都没听到张欣跟白慈光有什么来往,更别说交情。
谜,全都是谜!
电话响了,传来市长万庆河的声音:“家耕么,陆局是不是在你办公室,你们上来一下?”
田家耕看住陆乙春,陆乙春吐了下舌头,扮个鬼脸出来,说:“不是我出卖你啊,市长让我到你这儿坐一会,他那边接见大人物呢。”
田家耕心一松。有句话田家耕一直藏着,没敢跟任何人透露,市长万庆河对陆乙春很欣赏,那欣赏,不只是领导对下属的欣赏,更有男人欣赏女人的成分在里面。有次万庆河喝醉了,抓着他的手说:“家耕啊,别不知足,家里有那么好的老婆,外面又有亲密无间的女战友,你这个秘书长,滋润。”
打那天起,田家耕不自觉地,就想拉开跟陆乙春的距离,尤其万庆河面前,更是不敢跟陆乙春表现出随便。可陆乙春一点不在乎,老是大大咧咧,把什么也不当事。
两人上楼,万庆河办公室的客人已经走了,秘书正在收拾残局。见他进来,秘书李禾停下手里动作,冲他问了声好,又冲陆乙春微微一笑,快速收拾完茶几杯子,将一份材料小心翼翼放好,默无声息地掩门出去了。政府这帮秘书,以前可没这么乖,有些秘书原先胆大得出奇,上任常务副市长的秘书,竟然背着自己的主人,跟相关单位吃拿卡要,大肆索要好处,案发时,从家里搜出人民币五百多万。罗骏业接任秘书长后,首先从整顿秘书入手,不合适的秘书一律请出了市政府,这个李禾,是多方推荐,经过严格审查后又经三次考试,才到万庆河身边的。之前他是南州市古坪县某个镇的副镇长,要说也是田家耕发现了他,推荐到罗骏业这里的。所以小伙子到了市府,对田家耕就格外感恩,但凡遇到不懂难懂的问题,必先找田家耕请教。他对田家耕的称呼也有点怪,到现在为止,还称田县长。万庆河纠正过几次,当着众人,他是改称秘书长了,但到了私下,原又恢复县长称谓。田家耕听了也格外受用,称呼其实代表着一种感情,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喜欢下属把他们叫高叫大,有些称谓听似是叫低叫小了,里面却含着东西。这在官场,也是一门学问。比如田家耕对他最有栽培之恩的老领导谢老谢培安,就一直唤老书记,亲切啊。官场里的称谓不只是称谓,是感情,是联盟,还是……前年谢老从位子上退下来,索性他连书记两个字也取了,直接称呼谢老,谢老反倒高兴。不久前,谢老又打电话让田家耕去寺院叙叙旧,这次谢老没给他上课,也没谈什么官场政治。两人聊起南州撤地建市前许多事,聊的是那样投机那么有趣。偶尔提起几个早走的人,老同事老战友,谢老会发出感慨,唉,人生苦短啊,一晃眼,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田家耕也冲谢老说了一大堆暖心话,说的真诚到位,说的温温和和。后来谢老又跟他提起另一个人,省里另一位领导,刚刚退下来,不出一月,病了,病得很重,说是啥也吃不下喝不下,天天瞪着天花板,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不敢丢开。
田家耕也陪着叹。类似的故事听得太多,有些滑稽,有些伤心,有些呢,却让人深思。
说穿了,还是失重啊。权力这东西,在手时,真是千好万好,要风有风要雨得雨。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惯下了毛病,觉得权力就是自己的,谁也不能抢走。可权力哪能是你自己的呢,说收时,它就给你收了,一点情面不留。你的两只手还在,也还有力气,可是握住的,再也不是呼风唤雨的权力,而是失落,是恨憾,是两手空空后的不知所云。没有哪个人能逃过这个劫,真的没有。田家耕见过那么多大权旁落的官员,有些是到了年纪,不得不下来,组织部门早就为他准备好了文件,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日子刚一到,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纸文件就到了手。说来也是奇怪,就那么一张纸,就能给人赋于太多也能剥夺太多,不可思议啊。都说政府官员是玩纸片的,一辈子埋首在文件堆里,做纸上文章,绘纸上前景,谈纸上理想,哪知,终究还是玩不过一页纸。那轻飘飘的纸片从一个叫组织部门的地方飞来,不论是谁,你都得对它俯首称臣。
一张纸的人生。当年在寺院,田家耕就悟到过这样的真谛。
但人终归是人,辉煌也好,失落也罢,高峰时也好,低潮期也罢,都脱不开感情两个字。说穿了,人是感情动物,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接受不接受,都是这样。也不管你是为官还是经商,官至一品还是家财万贯,人活着,最需要的还是一个“情”字,当然,最缺的也是这个“情”字。
这点上,田家耕做得似乎比别人到位。官场是个大江湖,这江湖里漂的,不只是腥风血雨,不只是刀光剑影,也不只是快意恩仇,更重要的,还有情,还有恩,还有义,还有做人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以心换心,以情换情。都说厚德才能载物,其实,真情更能载物。
那天告别时,谢老突然说:“怎么,干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没有长劲?”
田家耕不明就里说:“有,认识多得很,怕是一天两天说不完,慢慢跟您汇报。”
谢老突然严肃地说:“不是问这个,是问你。难道真的学我,做世外高人?”
田家耕恍惚了,当年还是谢老,一步步地带他进入官场这个洞穴,看清了许多在位时看不清的本质,也悟透了在位时根本悟不透的人生哲理。怎么?
“家耕啊,有些事该面对还是要面对,当年情况不同,怕你一蹶不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用催眠术催眠你的。为官之人,哪有不进之理?你不进别人进,官场永远没有空着的位,不同的人坐上去,会有不同的效果。你不该消沉,不该呐……”
田家耕一时无语。
“不说了,凡事你都懂,不要被自己禁锢住,我只是告诉你一个消息,上次省里有人来看我,问起南州,我向他们推荐了你。顺便忠告他们,体制应该用人,而不该废人。我老了,帮不了你,自己努力吧。”
这话让田家耕再次陷入混沌,很多清晰的问题,忽然间又不清晰,反而越发迷茫。不过他的步子倒是越迈越扎实了,南乌合作,本该跟他这个接待办主任没多大关系。但谢老说的对,水并不一定要从主渠里流进去,旁边渗进去,照样能浇灌出庄稼。
庄稼。田家耕反复琢磨这个词。对为官者来说,什么是水,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庄稼?
三十出头的李禾,对他有点像他对谢老,这也许是一种缘吧,或者叫一种延续。前天晚上,很晚了,李禾跟市交通局长去了他家,拐弯抹角谈半天,田家耕以为人家有求于他,到最后,才听出是交通局长主动想把妻子安小桥调到交通局去,岗位都选好了。交通局最近又成立一个科室,专门负责编南州交通志,交通局长想让安小桥干这科室的主任。
“她是骨干教师,笔杆子也不错,还当过副校长,这都是我们想请安校长过去的原因。至于工作嘛,科里有几个大学生,还有两位外聘来的地方文史专家,安校长去了,也就是把把关。当然,在局里,这科室算个清水衙门,如果秘书长不嫌弃,我就去找市长,这事,市长不会反对的。”
田家耕楞楞地盯着交通局长看半天,目光又盯住李禾。他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李禾找交通局长疏通。
这个李禾!
田家耕没答应,且不说交通局这份工作小桥胜任不了,单就这事的程序,也不能这么弄。官场是有很多讲究的,一件事如果高层表了态,哪怕这事中间有多少曲折,你都不能换人,不能找别的关系再疏通再解决,只能找原领导。小桥的工作是万庆河主动提出的,万庆河不发话,他谁也不能找。官场上办事,谁主张谁办,中间借用外力,那是下下之策。这就叫一竿子插到底。
“市长有指示?”李禾走后,田家耕问。
“你们俩分头准备一下,今晚有场恶战,要请乌岭方面吃饭。”万庆河说。
“不是天天请他们吃吗,今天这饭有啥不一样?”陆乙春在万庆河面前也显得随便,这叫女人的优势,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往常是工作餐,今天要给他们摆一场鸿门宴。高书记马上要回来,谈判搞成这样,我交待不下去。老田你今天不能打埋伏,豁出命也要给我把李达拿下,我就不信,他真能把定好的盘子推翻。”
“这……”田家耕犯了犹豫,不是每件事都能拿拼酒拼出输赢的,田家耕心里有想法,但又不便说出来,只能硬笑着说:“我这一百多斤,早就贡献出去了,市长只管安排,该怎么应付,我照实应付就行。”
“客人?”田家耕心里一惑。
“不卖关子了,今晚重点接待前景实业总经理,就那个于则洋。”
“是他啊。”田家耕长长舒了口气。
“你以为是谁,要是白大掌柜来,还轮不到你老田陪。”白大掌柜就是白慈光,万庆河和高原私底下都这样称呼,南州干部们,也跟着这样叫,不过仅仅是私底下,到了面子上,肯定不敢的。白慈光不只是比乌岭书记位高一截,似乎在高原万庆河面前,也多几分气势。
“不过这个于则洋,你可不能不当回事,我听说,在古坪的时候,你跟他有些过节?也好,借这场酒,把以前的疙瘩解开,怎么着,以后也合作,别弄得疙疙瘩瘩的。”万庆河又说。
田家耕脸上有些挂不住,古坪当县长,他没给于则洋面子,没把于则洋和前景实业当财神,引来不少非议。于则洋对他,嘴上虽没说什么,内心肯定有不少抱怨。这阵万庆河一说,就觉今晚这场面真不好应付。好在万庆河很快又说:“这个于则洋,我怎么觉着不像个搞企业的,接触了一下,蛮像个教授和学者,跟这种人打交道,我可没经验。家耕你要替我防范点,官咱不怕,奸商咱也见得多了,我最怕这种斯斯文文的,喝酒难受不说,办事也不利落,别到时让他不声不响把咱给做了,咱这脸可就没地方放了。”
这话说的,让田家耕冷不丁打出一个颤,于则洋那张不露声色的脸,忽又冒出来。“没那么严重吧?”他装作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心里却暗暗记下万庆河这番话。这番话等于是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于则洋这个人,一定要小心。
万庆河交待完,田家耕跟陆乙春分头准备去了。田家耕忙着到宾馆做安排,陆乙春说要先回局里,把工作安排一下。其实她是去换装。陆乙春有个良好的职业习惯,白天上班,穿得很正规,基本不显女性特色。但只要有应酬,一定是打扮得既得体又时尚。
田家耕来到南州宾馆,市长万庆河将晚宴安排在这里,说梅园那边太闹,不如宾馆安静。这些天梅园也真是闹,参观的考察的取经的来了几大拨,市里各部门忙得团团转,市领导更是分不过身来。南州经济虽不算最发达,但高原和万庆河主政后,在方方面面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有些方面,迈的步子还算大,在省里引起反响。尤其南乌经济一体化构想的提出和实践,已经成为全省经济突破性发展、飞跃式前进的一个新模式。目前虽说才拉开序幕,但这条路子已被炒得沸沸扬扬,各市区纷纷效彷,都想把一体化当成下一步经济突围的重大战略模式。南州因此而火。
这小子,到底玩什么鬼啊。田家耕心头一暗,脸上却装什么也没看见。扭头看一眼申孜,申孜照旧打扮得光鲜夺目,一袭长长的黑裙既飘逸又性感,长发掩住半边脸,衬托得她朦胧而又有一种别样的妖冶。她的脖颈在夕阳下发出一种蓝色的光芒,仔细一瞅,原来是脖子里戴了一根淡蓝色项链,**出的大半片酥胸前,一颗耀眼的蓝宝石正冲田家耕荧荧地泛着碎光儿。田家耕的眼睛被烫了一下,慌不择路地要往前走,申孜偏又说:“我找有志说了点事,秘书长忙,我走了,改天找秘书长汇报工作。”
有志?她这样称呼申有志?
田家耕的步子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