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伊品梅来到病房。望眼欲穿的阙昕飞早已在门口翘首以待。她朝他努了努嘴,闪进房间,把门关上,从棉衣里取出用报纸包着的一本书递给他。

“太感谢了!”阙昕飞接过来就动手打开。

“现在不许拆。”伊品梅对阙昕飞莞尔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阙昕飞望着伊品梅消失在走廊另一端,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轻轻地抚摸着“红楼梦”三个繁体字,然后打开扉页。只见里面夹着一张信纸,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首诗:

我愿

我是一本

你没翻过的书

翻了

就不想放下

我愿

我是一片

你没见过的风景

见了

就不想离开

我愿

我是一个

无比瑰丽的梦境

让你永远永远

也走不出去

阙昕飞读着,心怦怦地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他把诗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当确信无疑是伊品梅写给自己的表白之后,他呼地冲出病房,快步朝刚才伊品梅离开的方向奔去。下了楼梯,追到大门,走出雪地。哪里还有伊品梅的身影!他痴痴地站在雪地里,朝她的宿舍望去……

阙昕飞若有所失地回到病房,又一次看了伊品梅的诗。诗中明白无误地传递了一位少女的愿望。阙昕飞想,我也该用一首诗表明自己的态度。想到这,他走到护理室要了几张纸,回到病房,静静地思索着……

“我愿,我是翻开你书本的第一人,翻了,就永远翻下去。”当他边吟边写出来时,一看,这不是抄袭人家的吗。他大笔一划给划掉了。

“妹是一本书,哥是翻书人。今生不停歇,永远翻不停。”这几句还算顺口,他急忙写到纸上。

“妹是一风景,哥是赏景人。总也看不够,天天望妹身。妹是一梦境,美若天上仙。愿梦成现实,与妹结伴行。”阙昕飞把以上句子写到了纸上,觉得挺满意。当他再次吟诵时,又觉得很拗口,什么“不停歇”、“翻不停”、“看不够”、“望妹身”、“结伴行”。和伊品梅的诗相比,没点诗韵,简直天壤之别,这样的诗给她,太丢人了。想到这,他把写好的那张纸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熄灯号响了,阙昕飞在**辗转难眠,一会儿想着伊品梅,一会儿又想到她的诗。多美的诗,多美的人!我爱她,爱她的美,爱她的才,爱她天使般的心灵,爱她温馨浪漫的胸襟。但是怎么表达对她的爱呢?用诗,好是好,但我写的实在太蹩脚了。干脆就写几个字吧!“我爱读你这本书”,太浅薄。“我很欣赏你这道风景线”,不浪漫。“我想进入你的梦境”,更别扭。他想了想,果断地写了三个字:我爱你!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伊品梅照例到来查房。阙昕飞见到她出现在门口时,心跳比平时快了好几倍。而伊品梅却像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对阙昕飞的冻伤部位进行了认真的查看,又用听诊器听了他的胸部和背部,最后说:“恢复得不错。不过还需继续敷冻伤膏。另外,你的心跳过速。”说完问道,“睡眠怎么样?”

“昨晚没睡好。”阙昕飞心想,还不是你那首诗骚扰的,说着悄悄地将一片纸塞到她的手里。

伊品梅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放进口袋,对他说:“睡前要把情绪放松,别想那么多。”其实,她比谁都清楚他为什么睡不好,因为她昨晚也没睡好。

过了一天,伊品梅在查房时,又塞给他一片纸。待医生护士离开,阙昕飞打开一看,上面又是一首诗:

一个人偷偷地想你

已经成为我最隐秘的快乐

对你的思念

就像片片白云

飘浮心间

更似悠悠流水

欲止不能

睡吧

但求梦中相见

阙昕飞给伊品梅写了三个字,又换来一首诗。就在当天傍晚,阙昕飞大胆地约伊品梅在院落的雪地里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两人谈论各自的家庭,个人的经历;进而谈论人生,谈论理想,谈论前程。在皓洁的月夜,两人郑重其事定下终身。阙昕飞了却了人生一件大事,心里像喝了蜜汁似的,不知有多甜。此后几天,他走起路来分外轻快,嘴里哼着歌曲,还帮助护士打扫卫生。然而,随之而来又有一门心事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到了他的三分队,想到了他的卫星发射场,想到了他的长征1号。一天,他终于憋不住了,便把归队的想法提了出来。

伊品梅一听,大吃一惊。和阙昕飞的恋爱才开始,她多么想天天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啊!就在这短短的几天,她体会到谈恋爱的愉悦和奇妙,真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她痴痴地望着他,好久才说:“非要归队不可?”

“是。”

伊品梅笑着问:“又有罪犯需要你回去抓吗?”这段时间,她已经看出他不是边防部队的人。她接触了太多边防部队官兵,而他一点都不像。

“可不。军人的事是永远做不完的。”阙昕飞想着千里之外的东风基地,望着窗外飘起的雪花,心情沉重地诅咒了一句,“这个鬼地方!”

“什么?”伊品梅不许他说这地方的坏话。军医大学毕业后,她分配来到乌其格拉边防医院,就视此地为自己第二故乡。“鬼地方?这可是祖国的一块土地,有勤劳勇敢的哈萨克族人民。”

阙昕飞一听她把意思弄拧了,连忙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又下起大雪了,我怎么归队?”

伊品梅才不管他的解释呢,冲着他说:“就不让你离开,让你天天守着我。昕飞,调到这里来吧,怎么样?”

“调到这里?”阙昕飞真想大声对她说,我要赶回去执行卫星发射任务。

“你来这里当干事怎么样?我们政治处的干事要理论没理论,要文笔没文笔。你来肯定比他们强。”

“我可干不了政治工作。”

“我看你能行。”

“我还是回去干我的老本行。”

接下来的几天,阙昕飞在和伊品梅谈情说爱之余,总是提到归队的事,而伊品梅总是以种种理由搪塞他。阙昕飞说多了,伊品梅就对他说:“实话告诉你吧,这里冬天根本出不去。南面是终年积雪的贡嘎巴天山,冬天大雪封山,道路不通。”

“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一到冬天就老老实实地猫在这里。”

“要是遇到急事,或者有危重病人呢?”

“那只能申请飞机。”

1969年12月15日,阙昕飞接到一封命令他痊愈归队的电报。他拿着电报拉着伊品梅一起找院长。

院长早已知道阙昕飞和伊品梅的恋情,也听伊品梅汇报过阙昕飞归队的要求。院长望着归心似箭的阙昕飞,爽朗地对他说,你已经康复,可以出院。不过,还得看哪天有飞机。院长让他坐下,简单地问了问阙昕飞的情况。阙昕飞以晚辈身份,一一作答。最后院长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我这个院长祝贺你们!小伙子呀,伊品梅是个好姑娘,是我们的骨干。我真舍不得啊。但俗话说,女大不由娘,我这个院长也不能阻拦呀。你俩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伊品梅红着脸说:“还没想呢。”

阙昕飞说:“我们还年轻,想多干点工作,先立业后成家。”

“好!有志气。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就是要干一番事业。”院长赞扬一番,最后对阙昕飞说,“我让伊品梅休假,顺便送你们到乌鲁木齐。”

说来也巧,第三天就有一架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伊品梅、阙昕飞和车前志兴高采烈地登上飞机。车前志第一次乘坐飞机,处处新鲜。然而,在翻越贡嘎巴天山时,因为气流湍急,飞机颠簸,把他胃里的饭菜连同所有的酸水苦水全倒了出来。

到了乌鲁木齐,伊品梅带着阙昕飞和车前志游览了市容和有名的红山公园,并将车前志送上汽车,然后和阙昕飞上了东去的火车。一路春风,一路欢笑,第三天到了祁连山脚下的清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