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森今天赶路赶得比平时快很多。虽然他早有准备，可没想到公务之外的交际应酬这么麻烦，中午都忘了叫人通知兰莉自己没法回去吃饭了，虽然他确信她不会等自己，可多少年来的习惯突然不在了感觉总是怪怪的。但愿兰莉没觉得奇怪，她应该还在和斯佳丽等自己的消息，可这么晚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一直等，他希望她不会，毕竟她这些天为了斯佳丽的事也够忙的，对别人的事她比对自己上心多了，虽然他也很欣赏她这种乐于助人的精神，可他替她觉得心疼。尽管人家连心领他的好意都不愿意，但他对她的关心却是一直没变过的。可是当真的看见家里依然亮着的灯光的时候，他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激动，仿佛这炎炎夏日里迎面而来的一阵劲风。

昨天应该算得上是他们两个人关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他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借着帮斯佳丽的机会向她坦白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差不多就算是孤注一掷了，没想到上帝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原本以为兰莉要走的时候他简直都要崩溃了，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把她强拥进怀里不让她走的冲动，可她跟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她不走，尽管她没告诉自己她会留多久，可是这对于他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那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军校的时候听过的拿破仑的名言“上帝站在最强大的军队一边”，可要是对爱情，应该就是反过来的。过去，他对兰莉的态度一直是克制的，甚至是崇敬的，他有这么做的理由，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她支持着他挺了过去，她就是他的女神。他一直觉得他欠了她，当然不是她表哥的那件事，在他这边可能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南北交战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利益这个东西不分正义非正义只有得到得不到；但是她不懂这些，他说出一切是希图她能理解他的选择，可是他选错了时机，在自己调任的时候把它说了出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以为可以有新的开始，所以才希望对所有的前尘往事做一个了结？他不愿意欺骗她，可实话对她的打击更大，她对他的误解太深，他想解释又放不下自己的傲气，与其说让兰莉下定决心离开的是他说出的真相，倒不如说是他说话时那副言语间流露出来的冷淡和漠然，在那时的她看来他无疑是个冷血的人。他希望她对他讲理，她希望他顾及一下她的感情；她是感情那么丰富的一个人，可他天生就不擅长表述自己的感情，似乎他们是不应该在一起的。可是应不应该这种事，又没人说了算的。他就是遇上了她，爱上了她，失去了她，现在，又重新遇到了她。自己真是应该好好谢谢上帝，哦，不对，应该是谢谢瑞特。

迪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想的都是没用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几步跨进了

客厅直接来到了兰莉面前。虽然心里无法消除的紧张感让他有点尴尬，但是必要的礼数还是不可或缺的。脱帽致意和鞠躬礼的时候他看了看兰莉，单从表情上他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手里的那一卷手稿他还是注意到了，心里也大致明白了几分，她应该是看过了后面的。当初她走的时候只给自己留下了曾经借的金币，连一句话都没有留，意思很明显，他们之间的金钱关系两清了，或者她认为他们之间只有金钱关系。那些珠宝她带走了，斯托克家的家族史也是，这本手稿还是他在战后去萨凡纳的时候叫人从一堆瓦片里扒出来的。但是北方游记的部分却被她忘了，或者是她故意丢下的，以免她会在日后回想起北方。当时的他看着空荡荡的家，必须得承认，他是真的生气了，用愤怒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在凯文劝说下渐渐平和了心情的迪森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派人去找或者自己出马他都试过，结果都一样，因为她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找到她的。那几年在旧金山的日子很不好过，已经有两个女人先后抛弃了自己，第一次是命运的捉弄，第二次是心灵的隔阂，两次婚姻都以失败收场，让他觉得自己也很失败。那段时间他拒绝了舅舅舅妈介绍的很多好人家的姑娘，连酒吧也不去了，平时也只能看看兰莉父亲留下的游记，权当是为了解南方人对北方的看法罢了。至于再后面的文字则是兰莉阴魂不散的死鬼前夫写的行军途中的自我感悟，他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算作自己的战利品，后来和兰莉父亲的笔记装订在一块了。他看过之后用红笔做的批注比原文都多，凯文嘲笑他是小孩子耍性子的幼稚行为，可写的都是他自己的真情实感。真想不通当初她怎么会嫁给这种人，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行军日记写的像少女思春的情书，偶尔一两篇也就算了，可是他次次都这样，明着说了自己“为远离我亲爱的的妻子而痛苦万分，每次看到她的照片，我都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陷进无可自抑的自责”，“我想要去爱她，可是我现在却无法做到。我应该英勇作战，可我每次开枪都吓得要死。我是个没本事的胆小鬼，可是我真的爱她，爱萨凡纳那片美丽的土地。我真想远离这场该死的战争，回到她的身边。”这些话让他真是一点也不后悔对他开的那一枪，就他这种三心二意，嚷嚷着自己爱南方爱家乡却又害怕战争的人，挨枪子儿是早晚的事。不过这些日记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他一度以为南方的男人都是娘娘腔，不会担心兰莉给安吉拉再找一个正宗的南方后爸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他们的第一句对话就把兰莉弄得尴尬了。不过迪森看着她，却不那么尴尬了。

“让你等到这么晚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忘

了——”迪森想解释一下，却被兰莉打断了。

“啊，那没什么。”兰莉急忙说。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刚才还在激动的心情现在冷却了，也慢慢平静了。

“我真的没想到，家里现在还亮着灯。”迪森拘谨的样子真的不多见，但在兰莉看来却很有意思。“我以为你和巴特勒太太还在练习。”

“斯佳丽已经睡了。”兰莉的表情慢慢变得正常起来，“我想等你回来。”看着迪森的表情从如履薄冰到难以置信，她忽然有了说出这句话的勇气。“毕竟，你等了我这么久。”

“所以，你现在是想要对我作出补偿？”出乎兰莉意料的是，迪森的表情却有点古怪。

“是。”兰莉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他会生气。可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还会害怕他的这副表情。

“那我实话告诉你，我不稀罕。”迪森说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兰莉，“你不欠我什么。”

“怎么会？”兰莉的惊讶盖过了恐惧，她紧接着说，“斯佳丽的话让我明白了，以前的我有多自私，我没想过你的感受，也没想过安吉拉——”

“这和安吉拉又有什么关系！”迪森的表情已经变得愤怒了，“你这个人，怎么老是想着别人怎么样，这跟你和我的关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兰莉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如果没有安吉拉，没有我的前夫和你的前妻，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也许会毫无障碍地在一起。可是这些如果都不存在。只有那一场战争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没有它我们根本不会遇见，可是未必不会比今天这个结果更好，至少没有人会因为我们的存在而丧命。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办法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不可能假装不在乎他们对我的影响，我不能骗自己说他们与我无关，这是我自愿承担的债，我必须去偿还它。还有安吉拉，我不能眼看着她在你对她的好的包围下一无所知地长大，她必须知道事情的本来面目，不管她以后会怎么看我，这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你可以说我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说我自私，冷酷，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伤害别人，可是这就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不能允许自己不明不白地变成另一个样子，勉为其难地和你在一起生活。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可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兰莉一口气把话说完，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滴了下来，她终于肯承认自己有多懦弱了。她早就应该看清楚了，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一些所谓的原则不仅委屈自己也委屈别人，她没有勇气改变自己，即使就是才和斯佳丽保证过的话，即使是为了想要更好地去爱爱自己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