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俱乐部这地方原先是市工会浴池,一个办皮革厂的老板发了大财,把地皮买下来,建了一栋楼。楼下是“大老板家具城”,楼上是“企业家俱乐部”,这俱乐部集餐饮、歌舞和桑那浴于一体,准确点儿说,是个高档夜总会。
楚枫把卡迪拉克开到俱乐部前面的停车场,好不容易才找到泊车位。喷泉彩灯的辉映里,各色各样的名牌轿车亮闪闪地排列在那里,好像是在开世界汽车博览会。
一踏上俱乐部的拼花橡木地板,激光彩灯就把花瓣似的光影抛洒过来,映得孟娴有点儿眼花缭乱。噢,楚总!哟,陈经理。哇庞厂长,你可是更福态了。嗯,好久不见。累死了,妈的去西欧考察了一趟……
出入此地的人显然大都相识,寒暄的哈哈声不绝于耳。楚执每和一位同道相见,必彬彬有礼地让出一侧,把孟娴介绍一番,这位是省电视台的新闻主持孟小姐……对方每每眼波闪烁,哦哦连声,一边与孟娴握手,一边和她交换名片。
聚会采取一种类似冷餐会的形式,来客们各自擎着酒杯端着盘子,四处走来走去。孟娴不久就发觉楚枫已经带她周游了列国,而列国的王公们无不对楚枫十分艳羡。他们指指点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俩,这让孟娴感到有些不自在。
当孟娴带来的名片差不多散完,她已经被这浮华的浪波搅得疲惫不堪时,忽然感到厅堂里像是掠过一阵不大不小的风。不少人正在把目光投向进口处,孟娴随他们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呢花西装的瘦子带着个丰腴高大的姑娘正往厅堂里走。那姑娘穿着黑色的丝绒珠片晚礼服,袓胸露背,浑身珠光闪闪。楚枫轻轻附在孟娴耳边说,看到没有,那个男的就是港华商贸城的杜总。孟娴轻轻噢一声,当市中心解放广场旁的四分天下被港华商贸城占据其一的时候,这位杜总几乎成了本市街谈巷议的话题。据说杜先生当年因打架斗殴什么的,曾在本市第二监狱蹲过三年,尔后不知怎么就去了香港。再以后,不知是带了他自己的还是亲戚的抑或是朋友的八千万巨资回本市支援“四化”建设,成了一位令人刮目的“爱国港商”。
楚枫低声道,杜先生旁边的姑娘你该认识吧?孟娴摇摇头。楚枫提醒道,市有线电视台有个“电视商场”栏目,她就是主持人桔红。噢,孟娴想起来了,市有线台是有这么一档节目,每晚播电视剧前,总有个又高又壮的女孩尖着嗓子,向人们介绍各商场新上市的微波炉电饭锅软皮鞋休闲装什么的。那副起劲的样子,总让人联想到她是哪个商家招聘的推销员。
走,咱们过去。不待孟娴答话,楚枫已经挽着孟娴的手斜刺里迎上前去。啊啊啊楚大哥啊啊啊杜老总,两个男人互相拍打着肩膀,像是对方的那个部位都沾了不少尘土。片刻后,孟娴便感到了瘦男人扫来的目光,犹如透明胶一般牢牢地粘在脸上。
楚大哥,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呀。
唔,这位是省电视台“焦点时空”的主持孟小姐。
啊啊啊,我说怎么瞧着眼熟!来来来,桔红,你们是同行啊。
两个女人互相点点头。孟娴在对方闪烁不定的目光里,感到了隐隐的敌意。
初次相识,孟小姐,我敬你一杯。杜总干瘦的手把酒杯举着。
孟娴望着他手指间几个又厚又重的黄色的箍套,眼光沉沉地说,对不起,我不会。
杜总手里的杯就凝在那里。
楚枫伸手接过去。她是不会,我替她喝了。
杜先生却不依不饶,又倒了一杯来。孟小姐这么不给面子,你喝了,我不信它会是毒药。
孟娴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掉头而去了,楚枫从身后插上来,把他的酒杯伸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也,桔红小姐,该我敬你一杯喽。
得得得,我替她喝。杜先生一仰脖,把酒灌进了嘴。
接下来的情形很有意思,两个男人都向对方的女士敬酒,可是那酒都喝进了他们自己的肚子里。如果不是后来楚枫西装口袋里的移动电话频频鸣响,真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那电话却是找孟娴的。
是“海蜇”的声音。喂,阿娴,怎么也和你联系不上,我猜你就在楚总这儿。你赶快到台里来。
孟娴问,要我加班啊,什么事儿?
“海蜇”说,那篇《警惕,不许把行业位置变成行业特权》的稿子,林台长又同意播了。
同意播就好呀,干吗还要我去。
唉呀,林台长亲自动手改的稿子,你不重读重做?明天就得播……
有什么辙呢,孟娴只好赶回台里加夜班。楚楓自然要开车送她,离开这个企业家俱乐部时,孟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孟娴赶到台里,已经是十点钟了。部主任穆剑白也等在办公室里,见孟娴进来,穆剑白笑着连声道,来得好,来得好,你快看看稿子,就去录像室抠相吧。十二点钟以前弄完,明天就能播。小孟,胜利来之不易呀!
“海蜇”在旁边说道,这都是穆主任坚持的。
孟娴笑着将手中的稿子像小旗似的挥了挥说,真理必胜,真理必胜。
等孟娴进了录像室,坐下来仔细看那稿子,不由得跳起来高声叫,什么呀,怎么改成了这个样子?谁改的谁来念,我才不播呢!原来,那题目改成了《邮电部门领导主动纠正行业不正之风》,新增了那位孙局长的许多镜头和讲话,批评稿就此变做了表扬稿。
“海蜇”拉拉领带道,阿娴呀,我说你有毛病吧?这事儿办得多圆满呐。邮路已经通了,客户已经满意了嘛。林台长满意、穆主任满意,邮电局满意……大家都满意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孟娴无话说,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只得坐下来照着念。
等到把片子做完,已经过了零点。
孟娴回到家里,宋家宝早已睡熟。她摸黑上了床,脑袋挨着枕头,才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开。正要沉沉地睡个好觉,忽然一股陌生的异香钻进了鼻子。她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深吸一口气,那股香味愈发浓烈而清晰。
女人的敏感使她一下子跳起来,她啪地开了灯,猴子捉虱似的在枕巾上翻査着。
宋家宝惺忪地睁开了眼。你,还不睡,干什么……
这枕头上有香水和摩丝味儿!
宋家宝笑。谁用那玩艺儿,还不是你么。
不是我那个牌子的。不对,有别的女人在这**躺过!
宋家宝愣了一下,猛然跳下床,老虎一样吼起来,你他妈的让不让老子睡?老子还没问你呢,你闻闻你身上,全是男人的酒和香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