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铜钺戮伤,阿蓬溪泛着一江血浪,急狂地拍打着阿蓬山瘦硬的脚踝骨。
溪巫披着厚毡立在一块岩石上,精疲力竭地吹着牛角号。漫山而来的郢人的箭矢已经射落在溪巫的脚前了,而他犹自不退,从容地嫌着一只响箭,宛如捉住了掠面的蚊蝇。
中寨的寨门燃起火,浓烟滚卷而起,好像无数的怪鸟扑拉拉地向林中飞去。溪主蓬蜓按着虎皮斑纹剑,用阴沉的目光凝视着从颓坍的寨墙边涌进来的郢人。郢人啸叫着,好似一群捡拾到了橡实的猿揉,而蓬蜒是隐伏的豹虎,默然地在胸前缩拢着利爪。
溪主老了,斑白的发须在硕大的头颅上蓬散开来,好似一只威严的白虎。此刻,他把脑袋向左摆了摆,然后又向右摆了摆,紫乌乌的楠木鼻环簌簌地响了几下,旋又寂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在他的目光中一闪而过。
左寨主狻猊,还没有带人赶来救援;右塞主敖的队伍,亦无影无踪……
溪主蓬蜒鼓起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无声无息地扬起手中的虎皮斑纹剑,向郢人主帅身边的鸟形旗扑去。中寨残乱的兵卒部将立刻驀集而来,随着蓬蜒去做殊死的拼杀。
郢人的土弓手被砍翻在地,接战的第二道郢人舞着尖矛长戈将蓬蜒围在核心。蓬蜓全无惧色,在铿然作响的兵器交接声里,蓬經渐渐逼近了郢人的主帅。那主帅抄起长戈,亲自与蓬蜒搏战。
几番跳闪腾挪,显出老态的蓬蜒措手不及,被长戈勾住了左背。那主帅狞笑一声,将戈柄向怀中猛拉。不料,蓬蜓踉跄一步后,左手握住戈柄,右手将虎皮斑纹剑一挥,竟将戈柄砍为两截。那主帅抛下手里的半截木柄,仓皇而逃。蓬蜒吼一声,赶上去,刺翻了持旗的兵卒。
鸟形旗一倒。郢人军心散乱,乱纷纷退去。溪巫嗷嗷叫着,从岩石上跳下,披在身上的黝黑的毛毡一开一合,犹如扑扇的鸟翼。
溪巫怪异的叫声在髙山峡谷中冲**激扬,时而高亮,犹如弹响了铜戈铜钲时而却重浊,好似敲击着陶豆陶釜。退却的郢人一个个都中了魔一般,挪不动脚。他们惶惑地环顾四周的树木、巨石,寻找这无处不在的声响。苍茫的暮色中,那些林木山石都化作了狰狞的阴影。惊恐的郢人有的弯弓发箭,有的胡乱挥刀舞戈,向那无影无形的声响砍杀。
然而,有影有形的队伍斜剌里打了过来,那是敖统领的右寨的部卒。溪主蓬蜓见此情景,宽慰地抚髯一笑,停下脚,缓缓地滑坐在老树根上。
矮墩墩的敖一摇一晃地走过来,参拜溪主,敖身着一袭黑藤甲,将十几个人头挂在腰间,葫芦似的甩来**去。
蓬蜒强撑着身子,拄着铜剑站起来,面露不悦。
“右寨主,你来迟了。”
敖伏地不起。
“末将有罪,让溪主受惊。”
蓬蜒眯起眼,冷冷一笑。
“该不是看到郢人被我打退了,才赶来凑热闹吧?”蓬蜒说着,手中铜剑扬了起来。
伏在地上的敖慌忙自辩:“末将无能!那郢人势众,末将几番搏战,才杀开血路到此,现有腰间首级为证,溪主明鉴……”
蓬蜒摆摆手道:“罢,罢,起来吃酒去,谁有闲心瞧。死鱼身上,剁下几颗腥头,又夸什么口?”敖谢了,起身欲随蓬蜒回寨,尘土里忽又跪下哨卒,喘吁吁报说:“溪主,不好?四下里,都是,郢人又来了!——”
果然,那半山腰里,风声飒飒,兵’器的铿锵隐约可闻。夜岚腾起,影影绰绰的无数黑影在晃动,犹如满山林木踏踏地涌来。
蓬蜒握剑的手微微抖着。
溪巫在一旁合着眼,用牛腿骨笃笃地敲响了龟板,口中念念有词“吗——咪——嘟——噜——哇……”一个“哇”字结了,厚圆的鼻翼蓦地抽瘪。许久,才呼出一口气道:“左寨主,来了。”暮色中,左寨主狻猊不慌不忙地走近。他生得身高体大,豹眼狮鼻,擎着长柄铜铩,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态。
狻猊刚刚跪倒,未及开言,蓬蜒忽地一声断喝:“拿下!——”
众兵将一起趋前,浚猊猛地跳起,铜铩一挡,那些伸来的剑戈即刻纷纷坠地。
狻猊后退一步,叫道:“狻猊何罪?”
蓬蜒道:“你坐观成败,见危不救,居心叵测!”
敖舞铜钺,去擒狻猊。狻猊这边早有护将接手。一时间,双方对峙,僵持不下。
狻猊又道:“狻猊率人去抄郢人的后路,与溪主成合击之势,搅动其阵脚,方有今日之捷……”
蓬蜒听了,将信将疑。
溪巫在一旁又**鼻翼,长吸有声,俄顷双目微合说:“……剑上,有血。”
兵卒取狻猊及部将兵器验看,果然都蒙着一层殷乌,腻如松脂。
敖挑唆道:“捅了豺狗、獐子,剑也是粘的。”
狻猊怒道:“敖寨主,如若这般说来,且让我挑开你的肚皮,再让溪主验它一验!”
蓬蜒见手下股肱之将怒目相向,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吞了你,便嘴上挂着一丝笑劝道:“二位不必争执,还不快去歇了。今夜我要设酒,中寨议事。”
狻猊和敖这才收了兵器,各自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