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那年就是在塘口大银杏树下被老杆睡了。

老杆到外乡劁猪回来,大脚丫子把塘埂拍得啪啪响。小褂敞着,露出山崖般的胸脯子,手臂挥来绕去的,只见两道红色的流云自在轻狂地颠舞,那是劁猪刀尾巴上的红缨子。

听到老杆的嗓门,白果的屁股扭得比织机还响。

转身她就上了塘埂。

狼烟滚滚,全村的光腚伢儿都随在老杆的身后,那是雄赳赳的大将军掌着得胜鼓归来。

老杆的身旁一摇一晃地走着山猪公。

山猪公,山猪公,叫一个,叫一个……

伢儿们撩那公猪。

那猪果真用獠牙将上唇一挑,晶亮的小眼放着凶光,从喉底发出沉闷的吼声,吓得伢儿们麻了脚,腿胯间的小鸡鸡缩了头,伤风似的淌清水。

老杆的山猪公足有两张犁长,个头齐腰高,背脊上的毛竹箭般扎耸,长嘴里两排尖牙犹如耖田的耙齿。那模样,绝非家圈里的夯货可比。村人都说这猪公是山里野猪的种,那年大雪天,山神们闯了老杆家的猪圈,于是便把这一方山威留了下来。

白果和几个姑娘远远地站着,用一种异样的敬畏盯紧了老杆和山猪公。山猪公被老杆用绳牵着,像牵了一匹剽焊的战马。

李油棰等在自家油坊前。

老杆,回了?

回家来,家来,劁了短嘴,再给黑包肚里装一窝。

哎,哎。

老杆应着,进了油坊院儿。

白果和那群人看戏似的涌进去。

老杆脱了小褂,就见背上肩上胳膊上一条条肌腱山藤似的缠鼓着,他径直跨进圈,轻轻一提,把那头短嘴公猪掂起来,掼在当院里。

众人呀了一声,闪开来。短嘴心犹不甘,吼叫不停,扑扇着大耳欲要挣扎而起。老杆早俯下身,膝盖头直直地一顶,正顶在短嘴的腮壳下,那夯货偏着脑袋斜着眼,只有哼哼的份了。

白果惊惊地看着老杆扯起那夯货的腿胯,继而眼前有红缨流过,红的气味稠糊糊地涌动着,逆鼻逆口而来。

白果再喘不过气。

短嘴陡然用尖利的喊叫撕扯了一下,老杆的手就高扬起来。白果——哎一-白果怔怔地应。

哈哈……

众人轰笑起来。

白果看清了,老杆手里扬着两颗白白的果子,那是猪的卵蛋。老杆就是那一刻把白果看到心里去的。老杆看她的时候,白果觉得有炫目的白光闪着,她的身体是透明的蛛线,飘飞不停,向着老杆而去。

李油棰婆娘佛珠端了碗走过来,嗓门甜醺得像米酒酿。

老杆呐,发么子呆?喝酒哩。

老杆这才唔唔着起身,去接那碗酒。膝下的短嘴软软瘸瘸地挣扎而起,它那忽扇的大耳朵掩不住满面羞,凄凄哀哀地蹒跚而去。

白果看到老杆把那两颗白色的果子在酒中淬了一淬,鱼儿人水似的向口中一送,便吞将下去。白果的齿间立时水津津的,犹如老橡树下的石井壁。

忽隆忽隆地,像是后山的跌瀑落水声,老杆把一大碗水酒灌进肚。

配种了,配种了。

让开场子让开场子。

老杆把拴在树上的绳子松脱,那头威不可当的山猪公把前蹄撑直,后腿弯曲,老虎似的扬起头,咧开马槽嘴,重重地叫了一声。

家圈里放出的母猪黑包顿时中了邪一般扭将起来,她圆乎乎的胖蹄子插花似地在地上踩出一朵朵梅花印,鼓鼓的屁股像光洁的凸脑门,细细的尾巴就是一条甩来甩去忸怩作态的小辫子。

山猪公满意地眯上眼,任由意中人把湿漉漉的猪拱嘴在自己的大腮帮上磨过来磨过去。磨到兴起时,它就张开大嘴,在黑包的软耳朵上咬了一咬,然后急不可耐地转到意中人的身后,在她的尾巴根处唏唏地抽响鼻子。

捣呀,捣——那些男人们嚷着,眼睛却在四周的女人脸上扫来扫去。

白果隐隐地感到耳际有炭火烤着,偏转头,正碰着老杆那灼灼的目光。白果便觉得整个脸都像六月的干秸,忽地烧起来。

噢!——人群亢奋地**一声,原来那山猪公已双蹄腾空,威武地跨在了那头母猪的后背上。

那头母猪温顺地迎合着,浑身显现出一种快乐的颤动。

咦!——分明是欣喜,却又用鄙弃包裹,儿乎所有的女人都用同一个嗓门发出了怪叫。

白果用手掩住了脸,但是手指缝却箩筐条似的疏露着,让目光汩汩地流泻而出……

山猪公疲软地从母猪身上滑下时,白果也软得立不住。

李油棰半是称道,半是悻悻地叫,老杆,你的买卖搞得呀,旁人家的猪公都劁了,旁人家的猪母还不都让你家的山猪公操?

耶,那是你家猪母情愿色一-老杆得意地拿了钱,朝油棰婆娘佛珠挤挤眼,带着那山猪公走。西山腰的日头斜下来,给老杆和山猪公照出一副金子打的好身架。

白果到塘口大银杏树下去的时候,天像娘肚里一样黑。

白果的脚在心里走,鼻子亮亮的,嗅着一束带着甜腥味的光。她就是那么走着走着,听得到远远地娘在村里扯着嗓喊,白果——她闷得喘不过气,她极想哭,一哭就走出娘肚,她就活了。白果于是走得格外快。

她咚的一声落了地,接着就被人抱起。她哇地哭了。

莫哭,莫哭色,干妹。

老杆的嘴在耳边摩挲着,让白果想起了山猪公那扎撒撤的毛。白果被日头晒辣似的,又痒又舒坦。

她知道老杆在这里,老杆总是在塘口的大白果树下,坐在树根上喝酒,抽毛烟。白果树前是人眼一样水汪汪的大塘,树后是黑森森的竹林,像秘不示人的体毛。

白果觉得老杆的嘴顺着脖子滑下去,埋在她的**上。她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把老杆更紧地挤在怀里。老杆却向下拱,拱,鼻子吸吸地嗅出声。

白果仰脸躺着,她在黑糊糊的树顶又看到山猪公了,湿漉漉的猪拱嘴在母猪的尾巴根处晃着……

白果在陡然而至的刺痛之后,温馨舒适地漂浮起来。她听到了一种哼哼声,她睁眼四顾,却奇怪地发现这里并没有旁人。

白果于是狂乱地扭动,她想把自己融到男人身上,哪怕这世上再没有她也罢。

她软下来时,心中有几分哀哀的。

饿么,干妹?吃白果。

老杆拨一下火灰,哔哔啪啪,滚出的那些烤白果全都焦燥地张着嘴。

是这棵树上敲的?

呆妹子,这树和我一样,是公的色。

白果哧哧地笑,她怎么说了句傻话?一大湾子里,就这么一棵雄银杏树,一周雌树都是因了它才挂了果哩。

白果仁含在口里熟香熟香的,虽然伴着莫名的苦。倚在背后的大银杏树在夜风里摇**起来,发出哗哗啦啦的水声。白果迷惘地抬起头,恍然中,她看到巨卵般的树冠上有无数白色的水珠像萤火虫一般飞溅起来,勃勃地冲决而出,一无遮拦地四散开,寻那些雎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