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向导不相信我不会用它把维克托推下船)
10年前,维克托、海莉和我一起参加了一次团体皮划艇之旅。当我们在星空下划船穿过波多黎各的一个两岸种满柏树的海湾时,海莉坐在我们两人之间,这个海湾通向一个会发出生物荧光的湖泊,在我们的桨划过水面时,水会发光。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魔法般的童话故事,但你之所以会对这场旅行抱有这样的幻想,只是因为你没有考虑到维克托因为胳膊打了石膏不能划桨,海莉怕黑,而我在夜里完全是个瞎子,甚至连我面前的脚都看不见。我用坚定的决心去弥补我什么也看不见的事实,一次次地撞进海湾的树上,那些被撞飞的树蜘蛛像小雨一样跑进我们的衣服里。
其他的夫妇可能会把它当作一次团建体验,一笑置之。但维克托不停地尖叫:“往左划。”而我则冲他大叫:“我就是这么干的啊!”海莉会因为晕船,吐在她的大腿上,然后导游会叹一口气,划回来,把我们从树那儿救出来。接着我们马上又重蹈覆辙,到了最后,导游直接把我们的船桨没收了,把我们的皮划艇挂在他的后面,把我们这群愤怒的美国人拖到开阔的水域里。后来我发现,当维克托说要向左划时,他的意思其实是让我向右划,这样我们就可能让船往左边走了,这是我听过的最蠢的事情。我很高兴他没有在桑德拉·布洛克拍《蒙上你的眼》[1]的时候和她在一起,不然她可能已经死了。
老实说,我很惊讶我们竟然熬过了那一次,我们现在喜欢把那趟旅程称为“离婚漂流”,但是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了。每次我以为某件事会特有意思,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比方说毕业舞会。每个人都告诉你,你必须得去,否则你会后悔的,因为“没有毕业舞会的回忆算什么回忆!”但没人告诉你,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我对毕业舞会最深刻的回忆全是血。我这么写并不是因为《魔女嘉莉》。我从电视上知道,大多数高中舞会都是通过卖票来募捐的,但在我们那所得克萨斯州的乡下高中里,你若是想去舞会,你必须得为“舞蹈鸡”工作。那是一个一年一度的募捐活动,你得把几百只整鸡的内脏掏出来,烤了,然后卖出去。基本上,为了参加你的第一个正式舞会,让你觉得自己像个公主,你必须先花上一天的时间,在当地教堂的后院里,亲手处理上百桶刚被宰杀的鸟类。
我妈妈当时是我们学校食堂的女服务员,所以她作为志愿者来帮忙。她试着教我们这些孩子怎么把鸡脖子还有鸡身体里的东西给去掉,那时我就想:第一,什么玩意儿?第二,我不干了!
她解释说,那些在鸡肚子里面的东西叫作“内脏(innards)”,但我敢肯定她只是在瞎猜,因为真要说起来的话,只要被包在什么东西里面,啥玩意儿都能算“内”,所以她这么叫,可能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把鸡的内脏掏出来,把脖子上的骨头给摘了,然后我坚持了大概五分钟吧,就把自己的“内部”全都吐了出来,于是剩下的时间我就被发配去搅拌大锅里沸腾的烧烤酱汁了。
那天我们足足处理了八百多只鸡,但是教堂的厨房空间有限,没法儿把它们都放在保温区,所以我们把鸡从胸口劈开,然后平铺起来,堆成高耸的肉堆,像积木一样,但用的是尸体。最后一批来领食物的人领到的鸡已经被压扁了,扁得都能塞进比萨盒里了。
在我们学校的年刊里有这样一张照片,我的妈妈和我班上最受欢迎的两个女孩正把什么东西从鸡屁眼里往外扯,我觉得这是我整个高中生涯的最佳写照。
在真正的舞会之夜,我穿着我姑妈万达做的一件血色连衣裙。我在舞厅里待了将近15分钟,才意识到几乎每首歌都是得州两步舞,而我从没学过怎么跳舞。我还把车钥匙锁在我的车里了,那是整个该死的夜晚里唯一的亮点。
生活中充满了这样的时刻,就是你以为某件事会特有意思,到头来却让你充满疑惑。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我经常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一直以来为它们赋予了过多的意义,所以它们永远都无法达到这个标准。我认为这是一部分原因,但说实话,对于那些非要硬造出什么“理所应当”“重要无比”“里程碑式”人生的人,我怀疑他们是不是精神变态。或许他们只是觉得既然自己经历了这些,其他人也应该经历。或者人们真的相信婚礼那天是你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又或者只有当你完全清醒,在满是天鹅的池塘里分娩才是值得的。这群人,我敢肯定,都特别喜欢为期一周的班级聚会,喜欢洗礼、跳伞和超长的婚礼致辞,喜欢在你丈夫冲你大吼大叫时身上落满树蜘蛛,也喜欢满是呕吐物的鞋子。
我的观点是,不要让其他人决定你的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因为很多时候,最美好的时刻往往是葬礼上荒唐的笑声,或是那些平凡而可爱的交谈,和家人或和你在监狱里意外结识的朋友们。
当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维克托告诉我,我把“离婚漂流”中最棒的那部分给写漏了。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提醒我说,当我们进入开放水域时,我们的向导解释说,水之所以会发光,是由一种被称为“鞭毛藻(dinoflagellates)”的发光浮游生物引起的,但他把这个词发音成了“恐龙胃胀气(dino flatulence)”。听他这么说了三次之后,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海莉也开始笑。接着是维克托。然后愤怒就烟消云散了。
在回程的路上,我们在海湾里看到了其他要去开放水域的夫妇们,他们奋力划桨却在原地打转、卡到树里、冲彼此大吼大叫,我们会意地笑了,笑32分钟前的我们,那时的我们荒唐、天真且毫无经验,但这时我们感到的是自豪和明智,因为我们安然渡过了这一难关,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加紧密了。
也许,你必须得经历一次“离婚漂流”才能领会到它的好处。也许这好处就是让彼此确信,你们能一起守得云开见月明。也许我之所以会把扯鸡脖子的事记得比参加舞会还清楚,是因为它的确是值得我珍藏的记忆。
但事实上,扯鸡脖子太可怕了,舞会也很无聊,而且直到今天,我一碰生鸡肉就会干呕。但我还是很高兴那次我去了舞会,不然的话,我的脑子里就总会有这么一个疑问,让我觉得我也许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会彻底改变我人生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我得到的比你在电影里看到的梦幻一样的舞会还要好得多。我得到了启示: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反之亦然。我领悟了:什么样的人生里程碑或者记忆才是重要的,这件事得由我自己决定。我还得到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借口,让我这一辈子可以不做鸡肉。这一点让我的人生就此改变。
[1] Netflix于2018年发行的科幻惊悚电影,电影中有一种谁看见谁就会死的怪物,因此桑德拉·布洛克饰演的主角为活命,必须把双眼蒙上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