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整个人倒在地上,从始至终一丝不苟的凤冠终于跌落在地,滚到了林挽朝脚下。

“说。”

皇后想要再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眼里的恐惧藏不住。

她颤声道:“是,是我杀了你们林家满门!林守业他算什么东西?敢参奏本宫与户部?可你真的以为,你们全家都是被我害死的么?”

“什么意思?”

皇后看见林挽朝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动摇,得意的笑了:“我可以告诉你,你能保证不杀我和乐儿吗?”

林挽朝颔首匕首微偏:“我保证。”

皇后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摊开了自己身下繁重的华服,摸了摸自己的耳环,金子包裹着珠翠,格外华丽,她缓缓道来。

“你爹当初不仅是得罪了我,从她决定将你嫁给薛行渊的那一刻起,他就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林挽朝微怔,问她:“这和薛行渊又有什么关系?”

皇后嘲讽着叹了口气,道:“陛下是如何登得皇位,你不知道,裴舟白也不知道,就连裴淮止也不知道。”她笑的诡异:“可我知道,他是如何逼死自己的皇兄,在我哥哥和你爹的扶持下一步步登上皇位。

我哥哥是武将之首,你爹就是文官之表。陛下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文武相结,他怕啊,因为他就是这么登上皇位的!”

皇后冷冷的凝视着林挽朝,最后说:“若是没有陛下的默许,我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碾死你一家!”

“轰”。

林挽朝好像整个人失去了神智,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寒冰包裹,她僵硬的看着面前的女人,意识逐渐迟钝起来。

在错愕中,林挽朝脑海里猛的闪过一个念头。

当初,是自己要嫁给薛行渊的。

所以,如果不是自己喜欢薛行渊,在一众京都世家公子中选择了武将之后的薛行渊……爹娘,哥哥,所有的亲人都不会死!

林挽朝步伐微微踉跄,双目空洞的摇着头。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自己……

林挽朝不可置信的落下眼泪,明明当初想要与薛行渊和离时,皇帝甚至为了少个麻烦想要赐死自己,他是不想见到他们二人和离的……

——不!

不,那时候的自己,已经不是廷尉之女,而只是一个慰藉镇边大将军的孤苦正妻,没有威胁。

后来,自己不愿做这正妻了,而只想要查清灭门真凶,于是,就又变成了一把可以推翻皇后的利刃。

赐匾,封赏,恩准……

这些,都是因为利用。

她被自己的仇人利用,当成棋子,却全然不知?

林挽朝的心口像是被刀扎了进去,只觉得疼,疼到站立不稳。

皇后早就等候多时,她见林挽朝恍恍惚惚,目光一冷,瞬时抽出长袍盖住的长剑刺了过去。

裴舟白心下一惊,下意识上前拉过林挽朝,护在了她身前。

林挽朝猝不及防的跌入了一个怀抱,陌生的温度让她瞬间清醒。

她猝然抬眼,目光陡然锋利,随即握紧了手里的刀子,顺势推开裴舟白。

匕首划破凉夜,落下两节碎刃。

裴淮止送她的匕首,削铁如泥,皇后的剑被拦腰切断。

林挽朝冷漠的审视着皇后,道:“你还真是死心不改。”

皇后咬着牙,被切断的剑柄还在她手上,震得虎口疼,她不甘心道:“你说过,我告诉你,你便不杀我和我的乐儿!”

“是啊,我答应,我不杀你。”林挽朝眼底冰寒,强撑着意识说道:“可你忘了么?我是大理寺少卿,我会按照北庆律例,一条一条的审你的罪,让律法来杀你。”

皇后眼中的恨意被慌张和恐惧占据,最后变成哀求,她想上前抓住林挽朝,可却被裴舟白横身一挡,拦住了去路。

等再看过去,林挽朝已经离开了。

皇后颓然彷徨的跪在地上,好像看到了自己必死的结局,她一点点变得死气沉沉。

裴舟白蹲下身来,拿起那把断剑,塞进皇后手中,对上她错愕的目光。

雪夜冷凉,寒霜明亮。

忽然,他笑了。

“母后,再帮儿臣最后一次吧。”

说罢,裴舟白握紧皇后的手,用那断剑狠狠割破自己的胳膊。

锦服破开一个口子,有血滴了出来,滴在青色的金砖上,像是要猝进去的毒。

皇后颤抖的丢开剑,不知道裴舟白想做什么。

只见他笑着,捂着胳膊缓缓地站起来,冷然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一点点往外走了。

那是,看她的最后一眼。

——

夜里又冷又暗,林挽朝提着匕首,亦步亦趋的走在漫长的大道上。

她仿佛坠入冰窟,目光空洞,整个人丢了魂魄。

裴舟白追了上来,却没有打扰她,而是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林挽朝这样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的婚事,害死了全家。

而那个默许一切发生的皇帝,又操控着她,利用着她,替自己除掉了所有的障碍。

腥风血雨得以活命的人生,却只在天子几息之间,就能被随意摆弄。

任是谁,都会疯掉。

林挽朝忽然笑了,她眼里闪过自嘲,随手抹掉了眼泪。

“原来,我猜的没错,杀害我爹娘的凶手的确不止皇后……可我没猜中,没猜中这一切究其根本,是因为我。”

林挽朝的步子停了下来,她回身看着裴舟白,又哭又笑的反问他:“因为我?”

她摇头,整个人因为悲痛像是快要破碎。

“因为我,他便杀了整个林家?他杀我一人不就好了?他下旨阻止婚事不就好了?那么多办法,为何偏偏是……血屠林家?”

裴舟白不知道怎么跟林挽朝解释,在皇帝心里,任何威胁到皇位的苗头,他都会抹除。

婚事只是一个原因罢了。

林挽朝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恨过。

她好恨,恨那些九五之尊的冷血,恨这冰冷的权势,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喜欢薛行渊,恨自己为什么要嫁给薛行渊!

林挽朝忽然眼前发黑,终于再是坚持不住,瘫坐在地上。

裴舟白担忧的唤她,一直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怔怔的望着裴舟白。

须臾,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蜷缩起来,无助的抱紧了膝盖。可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哭声来,只剩下痛苦的喘息和眼泪。

裴舟白装活死人装久了,麻木到连复仇都感受不到的心口,此刻忽然痛了起来。

他无措的张开手,抱住了林挽朝,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想让她哭出来。

裴淮止从尚书阁出来时,就在很远的地方看见了她,看见她伏在裴舟白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