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挽朝特意让莲莲去买了恶鬼面具与斗篷,一个人拿着东西出了刺史府,一路往城外走去。
她渐行渐远,到了城外已经破败的城隍庙,缓缓停下了脚步。
未及春意的树梢,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是狰狞作祟的妖怪,枯槁阴森,四周,雾气缭绕。
一个黑衣人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在一棵大榆树前站住,四处观望,却没有发现林挽朝的身影。
“怎么会不见了?”
那人心中生出诧异,转身时,险些撞到了横在面前的冷刃。
他惶恐的后退一步,抬眼,看见黑夜中林挽朝眸子里凌冽的冷。
“挽朝,是我。”
裴舟白急忙掀开帽子,露出面容。
“太子殿下?”林挽朝一顿,收起匕首,不解地眯起眼,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怕你有危险。”
“我虽身弱,却有一身的暗器,相比于殿下金尊玉体,若真是发生什么,该是谁保护谁?”
裴舟白笑了笑,眼角温柔,“若真是如此,我起码能替你挡一刀。”
林挽朝凝望着他,圆月明亮,将远山照的苍微模糊。
裴舟白的声音很淡,清朗如风,林挽朝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那一夜,他的确为她挡了一箭。
林挽朝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确有点太过寡淡疏离,于是收起眼中的冷芒,垂下了眼。
“殿下,我要去鬼市,那里幽暗破败,人多眼杂,恐会惊扰到你,你还受着伤,尽快回去为妙。”
裴舟白急忙跟上去,黑色披风下的白衣像是绽开的白墨,追在一身暗绯红裙的林挽朝身后。
他跑的有些快,声音有些喘,但却格外郑重的说:“我的伤不深,已经无虞,我不怕你说的那些!”
“鬼市危机重重,太子殿下决不能涉险。”
裴舟白:“我不会抛下你。”
林挽朝:“你不要拖累我。”
裴舟白:“……挽朝,你相信我。”
林挽朝转过身,不耐烦的看着他,却是想到了什么,视线渐渐看向裴舟白的身后,瞪大了眼睛。
“殿下,你身后……是什么?”
裴舟白一怔,浑身僵硬,错愕地问:“什么?”
身后,一隅残破的庙宇静静伫立,其内幽邃深邃,仿佛是夜色中张开的一张无形巨口,庙门半掩,透出一抹不祥的幽光阴冷的风,破败的梁柱间,让人心生寒意。
林挽朝没说话,他只能自己转过头看,可不自觉的,手已经微微发抖。
等看过去,却是空空如也。
回头,林挽朝已经抵着唇笑了起来。
“殿下这样还说不怕?”
“我……”裴舟白的耳根有些发烫,没敢看她,硬着头皮道:“我刚刚不是被吓到,只是觉得有些冷。”
“是吗?”
“是。”裴舟白跟着她:“挽朝,便让我跟着你吧。”
“不行,你出了事,我交代不起。”
“挽朝。”裴舟白拉住她的衣袍,看向她的眼睛,说道:“我怕鬼,可我知道鬼市没有鬼,有的只是见不得光的人,我前半生便是一直活在阴隅,和他们并无区别,所以我不会怕的。”
有什么,比东安门里的无数血腥还要可怕么?
林挽朝一顿,借着月色看见裴舟白露出一个惯有的笑,但里面却带了几分悲凄。
“算了,你想跟便跟着吧。”林挽朝叹了口气,往前走。
裴舟白眼中一亮,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林挽朝停了下来,掀开衣摆,弯腰从小腿上取下一把短剑,拔开,寒刃借着月光在林挽朝如水的眸子上一闪而过,很快合上。
林挽朝将其交给裴舟白,说道:“殿下,拿着,用来防身。”
裴舟白接过剑,颇有些感动,忽而又皱起眉头,问:“那你怎么办?”
林挽朝转身继续走,摆了摆手,颇有几分大义凛然,随口道:“殿下安危最重要。”
她没说,自己另一条腿上绑着的刀,袖子里藏着匕首,猝了毒的腕箭,还有发髻簪子里藏着的迷药粉末……
——
江南比京都文雅,以前林挽朝没什么感觉,以为只是浮于表面。
如今看见这鬼市入口,却是深深的感受到了。
竹林如韵,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直通晦暗灯火和人声嘈杂,在夜色与烛火的交织中,缓缓铺陈开一道入夜才见的璀璨。
半分没有京都护城河之下的破败糜烂。
就连来往进出的人也都有风姿绰约,虽都戴着面具,却可从衣着之上看出出生尊贵,非富即贵。
听沈汒说,这江南的鬼市和京都的不同,而是用于达官贵人来做肮脏生意的,一般不能拿到明市上卖的东西,譬如奇毒、神药、消息,甚至于人的器官。
她要买的,就是眼睛。
裴舟白惊诧的看着面前的景象,没想到这深林之中,会有这样热闹的光景。
林挽朝拿出面具戴上,正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那守卫面色白得渗人,如同死了三天一样,幽幽的开口:“你,可以进去,他,不行。”
裴舟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忙问:“为何?”
“执真面目者,不得入鬼市。”林挽朝一边说,一边看向周围,直到看见一个背着竹背篓游**的驼背婆婆,才定住目光。
果真没猜错,这附近还真有做面具生意的。
裴舟白也松了口气,跟了上去,叫住那驼背老媪。
“大娘……”
老媪抬起头的一瞬间,吓得裴舟白猛地往后退一步。
那张脸应该是被大火烧灼过,面皮宛若蜡烛融化,只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睛。
裴舟白稳了稳心神,才问:“你这竹篓中的面具,多少钱?”
老媪伸出一根手指,裴舟白问道:“一两?”
老媪摇了摇头。
裴舟白顿了顿,十两倒也无所谓,他便取出一锭银子,准备交给那老媪。
老媪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开。
裴舟白不解的看向林挽朝,林挽朝则是冷冷的看着那老媪。
“她的意思是,一两黄金。”
一块面具,一两黄金,鬼市的价格向来要得多。
即使是太子,可谁人出门随手带金子,裴舟白摸了摸身上,也找不到那么多。
林挽朝倒是带了,只是她钱则要用来买更重要的东西。
林挽朝笑了笑,拿过那锭银子,在手里抛了抛,随即看向那老媪,说道:“就十两银子,今日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