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妻子秦珊的脾气颇有些怪。过去,家务事是她大包大揽一人操办,可最近,她却象一个运筹帷_的将军一样,老是从她那间书房里没完没了地发布命令。一会儿,喊小外孙女:“哎,小薇,去买两毛钱酱油。四岁的小朋友啦,应该学会爱劳动。一会儿,喊我:“喂,‘杨总’,你去把晾干的衣服收拾一下吧。活动活动,对心血管有好处……”

每每这时,小薇就只好撅着嘴放开手里的小花猫我呢,也只好扔下急待审定的工程设计图,去完成“将令\当我拖着脚步从书房门口经过时,总能听到秦珊和宝贝儿子飞飞在随着录音机读什么“1……”“……”。这种重复的简单的英语读音,对于我来说,就象一个歌唱家听到初学唱歌的儿童在随着风琴拖长声音,学唱“多”、“来”、“米”……一样单调乏昧。唉,我应该体谅他们。当勘探设计院的同亊们已将我的称谓从“杨工”变为“杨总”的今天,秦珊在大学中文系仍旧是个“讲师”,这对她的自尊心是多么大的打击呵!还有,飞飞——我们引以自豪的聪明儿子,却连续两年没有考上大学,只好呆在家里自修。哦,把时间留绐未来的“副教授”和“大学生”吧,我也应该做点儿牺牲了。

我们商定了找个保姆。光我们家这一摊子就够应付的了,孝顺的女儿出国留学前因为对幼儿园不放心,却放心地把小薇“全托”给了我们。家务事的繁杂就可想而知了。但是,如今请保姆并不容易,秦珊不是嫌这个年龄大、手脚笨,就是觉得那个脏、不会做饭。最后,还是我们设计院的传达老宋从家乡带了个姑娘来,才算解决了难题。

那姑娘是春节前几天来的,这也是秦珊的要求,因为节日家里会格外忙些。当那姑娘站在我们家客厅里的时候,就象是一只误入邻家宅院的小羊,羞怯、拘谨。一双善良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们,细细的脖子下面,露出毛衣领口上的两个绒球,活象一对小铃铛。她的左手拎着一只葫芦模样的竹篓,右手掂着两个南瓜形状的纸包。

“她,叫秀女伢。”传达老宋用那带着“咝咝”声的南方口音介绍。

“咦,秀女伢!嘻嘻秀女伢!”小薇觉得这名字很有趣儿,躲在秦珊身边好奇地望着她。秦珊呢,那副聚精会神的劲头仿怫是一位站在商店柜台前的细心的顾客。飞飞闻声也从房间里跑出来,象他平时在街头围看热阑一样,凑近站了站,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了。

“这,是杨爹爹。”老宋指着我对秀女伢说。

“杨爹爹。”秀女伢的声音虽低,但是很真挚。

“这,是秦妈妈。”

“秦妈妈。夂“哎——”妻子热乎乎地应了一声,就象亲妈妈似的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

“这,是飞飞哥哥。”

“哥哥。”

飞飞不知所措地耸耸肩。

“这,是小薇。”

“小薇薇。”

“哎。秀姨姨!”小薇薇急不可待地镅着跳着偎上前去,仿佛她们早就相熟似的。孩子本能地感到面前是个可亲的阿姨。这一点,使妻子非常满意。

小薇扒着秀女伢手里的竹篓看:“哎哟,这是啥,大乌龟?”

“甲鱼,老鳖!当心咬着手,要等月亮婆婆露了头它才松口哩!”秀女伢逗着小薇。

听说咬手,小薇放开竹篓又去抓秀女伢的右手的纸包。那两个南瓜形的纸包破了。

“咦,鸡蛋麻花,鸡蛋麻花!”小薇拍着手嚷着,“不是麻花,这是冬菇。烧汤吃,可香啦。”秀女伢弯腰在地上捡着。

城市里吃老鳖之风正盛,据说这玩艺儿蛋白质极高,又可防癌症。眼下天寒水冷,难得孩子去捉得它们来。至于冬菇,也是一个乡下姑娘能拿出来的上品了。由此,可见秀女伢的一片心迹。

传达老宋对我们说,秀女伢的父亲是公社中学的教师,死得早,秀女伢孤女一个踉着妈过活。去年她在县城中学毕业,冋家服侍病重的母亲。前些时母亲也亡故了,老宋才想着把她带出来。

妻子听了,伤感地吸吸鼻子。我也怜悯地说:“秀女伢到这里来,今后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是呵,是呵。今后秀女伢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妻子说。

秀女伢笑了。

“姨姨,看,蚂虾跳舞!”

“秀姨姨,鱼死了,怎么不闭上眼睛呀?”

(6”

秀女伢在厨房里准备春节的年夜饭,小薇凑在她身边帮倒忙。秀女伢对小薇说话总是柔声细气的,既不会象飞飞在厌烦时恶声恶气地嚷什么“去,去,去!”,又不会象秦珊那样板着面孔,阳在讲台上对大学生们“传道授业”的口吻讲什么“由此可见,我们应该……”。所以,小薇总是粘着她,甚至夜晚睡觉也从秦珊**挪到了“秀姨姨”郅儿3秦珊因此乐得清闲。

但是,更能使秦珊感到轻松的,还是秀女伢那种一点即透的玲珑的心窍。煤气灶,她只看了一遍说明书就会使用了;高压锅,从未象火山爆发一样喷过稀饭;一日三餐,煎、炒、炸、炖,她都拿得起来,按照书本如法炮制。所以,舂节的这顿年饭,秦珊破天荒第一遭不进厨房了。她只在传给秀女伢的那本《家常菜谱》的书上画了几个圈園。余下的事,就是骂飞飞溜进厨房偷嘴吃,再就是收拾桌子,摆上碗筷了当秀女伢笑盈盈地一趫又一趟送来菜肴,然后拂着额前湿淋淋的留海离去的时候,我忽然明白儿子为什么老是往廚房钻了。这些菜真是看一眼就会使人馋涎欲滴呀!“芙蓉鱼卷”、“葱椒炝肉片”、“什锦砂锅豆腐”、“红焖鸭块”、“软炸里脊”……然而,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用秀女伢从家乡带来的礼物做的“冬菇清蒸甲鱼”和“鸡丝冬菇汤”。飞飞在桌前早已坐定,每端上一盘菜,他就用手指拈起一点儿来放进自己嘴里品尝。而这时,高高坐在迭放于藤椅上的小板凳之上、俯微着桌子上每一盘菜的小薇,就会以尖叫来显示自己的存在。

为了让这些菜部能以完美的面目出现在年饭席上,我赶忙宣布开饭。一荽时,乒乒乓乓的筷、勺、碗、碟撞击声,欢欢乐乐的笑闹声,伴着袅袅蒸腾的热气、可口诱人的饭菜香味,准来了…神舒适的使人微微沉醉的节日的家庭气氛。

“秀女伢,快来,快来呀!”我高声喊着。

“哎——”秀女伢甜甜地应了一声,从厨房里托出一盘馒头来。她把馒头放在桌上,站在那里,转动着细细的脖子张望着。眼角的笑纹象她那微黄的头发一样柔美,鼻翼微微翕动着,象是要把这温暖而欢乐的家庭气氛尽情地吸入自己的肺腑。

“快坐,坐下。”我热情地招呼她“嗳。”

就在这时,秀女伢的眼神愣了一下。我也忽然发现,饭桌面这一正方形的四条边,都被我们家四口人占据了,既没有第五张椅子,也没有第五双筷子!

我把眼光投向妻子,她温文地笑了笑,仿佛不经意地对秀女伢说:“唔。吃了年饭大家要动手包饺子,年初一好吃。你是不是先把肉馅和面准备好,免得误事。”

妻子的语气虽然温和,却隐含着她那“家庭总管7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性。我想提出疑议,但妻子似乎已忽略了我的存在,只顾低头嚼那美味的“甲鱼裙”去了。秀女伢呢,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回到了厨房里。

“爸,来,敬您一杯。祝‘杨总’新春愉快,步步高升!”

红红的葡萄酒在高脚杯里晃个不停,就象儿子那热情而浮躁的心。

“妈,敬您一杯。祝秦讲师早日成为秦教授!

“调皮鬼!”妻子嗔笑着骂了一句儿子,一仰脖,喝

下了那杯濟、“来,妈妈也给你倒一杯。”秦珊喜气洋洋地站起身,“祝我们的飞飞展翅高飞,从家里一直飞到大学的校园里去!”

“我呢,还有我呢!”小薇生气地拍着沒子。

“噢,祝我们的小薇吃馍喝水,痩成千鬼……”

飞飞没句正经话。

这里,欢乐、温暖、祝福与饭菜一起惬意地装进了肚腹。

不是碰杯声,不是碗、勺、筷、盆的磕碰声,而是从厨房传来的单调的、孤独的声响。我一直在听着,哦,秀女伢,她还在剁肉馅吗?

我望着杯盘狼藉的桌子,终于忍不住了:“老秦,秀女伢“噢,差点儿忘了,那孩子还没吃哩!”妻子用汤勺挡住了儿子伸向最后一块甲魚肉的筷子,端起那盘子打扫着战场。鸭头、鱼尾、豆腐沫……很快拼成了一盘“什镩”。妻子还用抹布擦了一下盘子边儿,使那菜显得就象没动过一筷子似的。

“嗯?怕不行吧!”我皱了皱眉头。

“哦,对,还有——汤!”她顺手拿过已经看不到一片冬茹的汤,“够了,拿到厨房去,让她就在那儿吃吧。9妻子一转身,和呆呆地站在身后的秀女伢打了个照面。那姑娘的脸色,比剩菜的模样还难看

面和好了,饺馅调好了,包饺子的时候,秀女伢没有参加。妻子到厨房看了,那盘“什锦”她也没动。

小薇跑来说:“姥姥,秀姨姨哭啦!”

“唉呀,我去看是怎么回事。”妻子不解地嘟哝着,“这农村小妮,怎么也那么娇气……”

三由于我们家这套房安装了电表,秦珊早就宣布实行了“灯火管制”。入夜以后,只有书房是明亮的。其余的房间,就靠走廊里那盏15瓦的小灯泡施舍的余光,来可怜巴巴地照亮自己的面孔了。

可是,这条不成文的“法律”被秀女伢打破了。每当深夜,我和秦珊、飞飞一起离开书房,经过秀女伢和小薇住的那个房间时,总是看到紧闭的房门的翻窗上,透着灯光。当我们躺在**,那灯光还会透过我们房间门上的窗子,送来那使秦珊辗转反侧的光束。

“杨,那孩子怎么还没睡呢?”

“谁知道。也许,早就睡了吧。农村姑娘胆小,开灯睡的。”

“喔,嗯怎么行?”

终于,秦珊忍不住了,敲晌了秀女伢的门。

“噢,秦妈妈!要我做什么事吗?”秀女伢立刻开了门,她整齐地穿着外衣,显然还没睡。

“没,没仆么事。你怎么还没休息呀?快关灯睡吧。7第二天,妻子问小薇:“小薇,给姥姥说,你和秀姨姨晚上都做什么呀?”

“我看小画书,她自己看大画书!”小薇用手天真地比划着。

“什么?大画书……”秦珊走进秀女伢的房间,在枕》下翻找着。

晚上,妻子对我说:“秀女伢这孩子,怕手脚不干净呢,东西得锁好。”

“不至于吧。”

“你看,她偷偷拿走我一本书。”

是的,那是本《汉语成语词典》。

“把书放回到她枕头下面吧,免得孩子难堪。”

秦珊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妇女,她把书又放回了秀女伢的枕下。过了儿天,那书在书架上又重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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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秦珊打开录音机学习英语,她忽然发现盒带播出的是,而她昨天放进去的是別有谁动了?飞飞这两天和几个朋友自费到黄山春游去了,而我,是不屑于听这些的秀女伢到书房灌茶水瓶,秦珊很有分寸地说了句:“秀女伢,渾后打扫房间的时候注意,不该动的东西请别动它。”

秀女伢窘迫得连细细的脖子都红了,她喃喃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妻子却立刻宽容地说:“差点儿忘了,禅板该打蜡了,你快去吧”

如果说,妻子一直在忍耐着的话,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晚上,她要准备第二天的《中国文学史》的教案。怛是,她放在书房里的那套新发的教科书却不知去向,弄得她十分烦躁。她叫来小薇一问,得知“秀姨姨这几夭在看好几本大画书”,于是她竟脑子一热,径直推开秀女伢房间的门。我怕她们吵起来,忙随后跟了进去。

“秀女伢,你在干什么?”

“看书。”

“什么书?”

秀女伢默默地从**直起身,翻过书的封面来。果然不错,是《中国文学史》!

“请你把书拿来吧,我马上要看!”

“嗯?可是,我——,正在看!”

妻子的话很不客气,秀女伢的“我”字拉得又重又长。

“我明天还要讲授‘先秦诸子散文》那-章,你怎么能不经主人允许,就把书拿走呢?”

“对,不经主人允许,谁也不应该拿走它们。这书,是我自己买的。”

“什么,什么,强词夺理!‘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妻子见她(!)居然这样顶撞自己,气恼得竟把课堂上教授的先秦散文拉扯出来了一段。

“嘻嘻”秀女伢感到受了侮辱,冷冷地笑了。她本来已被我们的突然闯入弄得很不痛快,这时生气地斜睨了秦珊一眼说:“‘君子不忧不惧,,‘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7?”

我和妻子都没想到秀女伢竟会用《论语》来反唇相讥,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大概,是她那做乡村教师的父亲熏陶的吧。她一改平素那种孱弱的神态,傲然自重,象一只翘着犄角的小羊。

“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早了,赶快休息,休息!”戢怕弄得更倕,忙从中调和。

妻子到底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教养的人,她大约感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再者,丢书的事其中也许有些蹊跷。于是,她转了话题,以长者的口吻说:“是呵,你年纪轻轻的当心身子骨搞坏了。别看什么书了,早点儿睡觉,明天还要做事呢。”

“秦妈妈,每天该做的事情,我骤样没做呢?晚上这点儿时间总该归我自己吧?”秀女伢极敏感,立刻接了,句。

“可是电,电费却是归我们家的!”妻子又火了,秀女伢咬了咬嘴唇,“啪”地将灯熄灭了.,四打牛奶、扫皖子、拖地板、擦桌掎、买菜、洗衣服、带孩子……秀女伢—如既往,将所有的家务事完成得无可挑剔。然而,她那敏捷而准确的劳作却显得刻板、毫无生气,就象一架自动机械在按照别人编排的程序完成它应该完成的动作一样。

到了晚上,秀女伢那小房间皁苹就熄了灯。小薇睡得苹,整个房间悄无声息,似乎秀女伢也睡熟了。然而,她睡得早了,但第二天却常常起不来。有几次,还是我在清晨跑步之前,打开煤气灶煮上的稀粥。我曾悄悄地问小薇:“薇薇,告诉姥爷,秀姨姨晚上还看画书吗?”

“看。半夜秀姨姨把我尿尿,还在看画书哩!”

“嗯?房间里,不是关着灯吗?”“关了小灯,还有大灯呀!”

大灯?晚上,我走进紧挨着秀女伢房间的厨房里,靠着朝向北面的窗口,我看到了小薇说的那盏“大灯”——高高的电线杆是它的灯架,伞形的树冠是它的灯罩。哦,那是一盏不受“灯火管制”的、自由的街灯!

睡在**,我把这些悄悄告诉了妻子。她颇有所动,内疚地告诉我,那套《中国文学史》,她后来发现是自己遗忘在学校教研室的桌斗里了。而秀女伢看的那套,当然是她自己买的了。

好象为了表示什么,月初发工资的时候,妻子给秀女伢买了一条裤子。就是那种廉价的、然而却高高地挂起来、写着“出口转内销”、“一经售出、概不退换”招牌的蹩脚货。这类货色,我们的飞飞连看也不会看一眼,而秀女伢却感激地推辞了好久,最后才以扣除她这个月的部分工钱来了结了《.我们的飞是当今最现代化的青年,他们紧紧地追随

着时代的潮流。去年秋天,他们还在跳华尔兹、探戈、沦巴、迪斯科;今年冬季就开始研究意大利桥牌名手长派.-比姑一蒂思伊的叫牌技巧和桥牌大师埃德温坎特的“飞偷”绝招了。春天,骑着“嘉陵”摩托兜风和自费登

41旅游成了时髯的乐事;而夏季伊始,他们又象苍蝎一样._:嗡嗡地在马路和广场上溜旱冰了。

我们家住的楼房前有一块平整的水派停车场,.飞飞他们溜完旱冰就回到家里休息。

“嘿,昨晚的艺术体操看了没有?北京体院队拿了冠?和军!”这是刘工程师家里的大毛在宣布体育消息。

“哎,商场来了一批‘可尼佳’像机,带闪光灯的!”

,这是王处长家的二公子在谈商业新闻。

“我在那深不可鄉的井前低俯,骨架就是一副辘轳。将不断的思丝搓拧,连结起长长的井绳。耗尽所有的能量,得到的却是一捅泥浆……”象贝雕一样精巧的、诗人..的女儿贝贝,吟诵着她自己的玄妙的诗句。

林厅长的女儿霖霖,有一副苏个明样的嗓子“”……界上下着毛毛_雨,淋湿了我的头发,滋润着大地的胸毛毛雨,啊毛毛雨……”

眼下女中音走红运,妻听到她那象牛奶糠一样又

软又甜的嗓音,就要说:“霖霉填雄娘倒是不错,,有教养。她比咱飞飞小半岁吧?嗯,不过,还是等她考上了大学”

当妈的就是怪,喜欢在儿子带到家里来的姑娘们中间想入非非。我可不喜欢“毛毛雨”,淋得心里腻歪歪的。

秀女伢总是羞怯地、若即若离地注视着飞飞和他的朋友们以及与他们连结在一起的一切:诸如登山啦、郊游啦、芭蕾舞团的演出啦、花样溜冰队的表演啦,等等,等“喂,你注意没有,秀女伢常围着咱“好呵,应该象一家人一样嘛。”

“啐,呆子!”妻子嘲弄地眯眼望着我1秀女伢确实想接近他们,想接触她生活中所没有过的东西。她在飞飞的房间门口闪了几次,已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而后来,水开了,她提着水壶进去灌水,关心地对飞飞说:“哥哥,喝茶吧?”

正在抚弄吉它的飞飞和随着吉它唱歌的霖霖一起停住了。飞飞厌烦地摇摇头,秀女伢提着水壶还没走出房间,身后就传来贝贝朗诵诗一般的声音:“哟,飞飞什么时候有了一个漂亮的妹妹呀!”

霖霖扯扯自己身上那缀着尼龙花边的连衣裙,用柔美的低音说:“飞飞的这个妹妹是漂亮呀,瞧那裤子吧,就象街头的果皮箱……”

“不,不是妹妹,是家里请来的小保姆!”飞飞的话,象是被告在法庭上的答辩词。

一个星期后,飞飞的朋友们又在家里聚会了。当霖霖又唱起“毛毛雨”的时候,走廊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

散了“毛毛雨”一嗬,那是多么高亢晌亮的歌声呵:“哎——,八月十五雁门开,小燕去了大雁来……”

飞飞的朋友们真被这歌声吸引了出来。走廊里,站着秀女伢,她正旁若无人地唱着。她穿着一件自己裁剪的花布裙,昂着头,挺着身,苗条得就象一株细嫩的花……妻子走过来,推一推瞪大眼睛的飞飞。然后,她向秀女伢指指霖霖她们,温和地说:“家里有客人,请不要在这里大声唱歌,好吗?”

秀女伢到院子里去了,对着花、草、风、阳光,舒舒展展地、明明朗朗地唱着。

五临近高考的前夕,我们全家的气氛十分紧张。秦珊宣布对飞飞实行营养和时间上的点保障”。飞飞也似乎知道了自己的份量,俨然成了家里的太上皇。

就在这个时候,秀女伢忽然要求请假几天,说要回去看望她病重的姑母。秦珊开头不同意。秀女伢几乎是含着泪哀求了,我们才只好答应。家里的事,让飞飞的姨姨来帮了几天忙。

,-几天过去了,秀女伢果然如期归来,又开始默默地做她份内的家务事。飞飞呢,据他自己说,“考得还可以%于是痛痛快快地玩起来。可是,第一批大学录取通知发过了,没有他;接着第二批、第三批……我们全象都慌了神,秦珊逼着我给在高招办工作的老同事打电话;飞飞整天躺着睡觉;就连秀女伢和小薇薇,也每天部要到门口去迎几次邮递员。

这一天,秀女伢正在厨房銳,飞飞正在睡觉,奏珊和我正守在电话机旁等待消息。小薇薇忽然拿着一封信喜盈盈地从院里跑进来。“姥姥,通知书!邮递员叔叔说,是通知书!”

飞飞从**爬起来,兴高采烈地唱蒞“美酒加咖啡……秀女伢从厨房跑说来.慌里慌张炮在围裙上擦着手。秦珊拿着信一看,信封上写耔“秦珊同志转王娟秀收”。奇怪,这王娟秀是谁?

“这,这是我的!”秀女伢脸涨得通红,将那通知书捧在手里。

飞飞、秦珊、我,全部沉默了“你,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要考学呢?我们本来可以”我说不下去了,我们本来可以什么昵?

“秦妈妈,杨爹爹,谙别怪我没告诉你们。因为,我——,怕考不取让人笑话。”

她考取的是一所类别较低的师范学院的中文系,但这对于她这种境况的农村姑娘,已很不容易了。

秦珊感慨地叹了口气,说:“你,什么时候动身?需要什么帮助吗?比如,钱……”

“不,谢谢你们了。我出来帮活,就是想攒点钱。我报考的都是师范院校,有生活费的。”

我们又再次沉默了。

秀女伢临走的时候,我和秦珊决定为她设酒送行。那顿饭菜,几乎和春节的年饭一样。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秀女伢有了肖己的一双筷子,一张椅子和一杯酒。

妻子端过杯来,郑重地说:“来,祝贺我们的王娟秀同志走向新的生活!”

“王娟秀”!秀女伢和我们一样有一个大写的名字。而她的名字被认识,她的位置的被认可,完全是自己争得的。

她不是个弱女子,她不需要施舍般的怜悯和同情。在生活面前,她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