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在市中心的解放塔下都会环流着各式各样的车辆,这是上班前的交逋“高峰期”。“全家福”/‘28凤凰”紧紧追随长着犄角的无轨电车;“铃木”、“嘉陵”摩托轻狂地超越着硬甲虫似的“丰田”、“上海”轿车。繁忙的工作,紧张的生活节奏,使这塔下的环形路也仿佛在飞速地旋转若。
与那些车辆比起来,珍珍和婷婷推的这辆售货车简直象个缓缓螨动的蜗牛。蜗牛总是把自己的小房间驮在背上,珍珍她们也一样,走到哪里,就把自己的小房间带到哪里。蜗牛总是悄悄地栖息在绿色的草丛,依偎着那湿润而芬芳的泥土;珍珍她们也一样,她们的售货车经过喧闹的解放塔,然后拐入静静的梨园路,停靠在常绿的冬青树丛旁。是谁把售货车比做蜗牛的?是珍珍的女伴婷婷。婷婷长得娉娉婷婷,一釆七一的个头,钻进售货车里,直嚷嚷着憋气。珍珍却不以为然,她属于那种小巧玲珑的姑娘。这售货车小小的门,小小的窗,小小的座椅,小小的赍架……仿俤熬是专为珍珍设计的2与珍珍那小小的嚓,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睹,搭得十分协调。
大概是市政建设时的疏忽,这长长的梨园路居然没有一家百货商店,因而这小小的俦货车就显得十分引人注目了。一位白发的老婆婆颤巍巍地走来,围着售货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好象在动物园看什么稀罕动物。有什么可瞧的?这样的售货车在闹市区里到处都可以见到的。她要买什么东西吗?剪刀?杭州“张小泉”、北京“王麻子”……。布?常州灯芯绒,上海小花布,.进口涤纶……。钮扣?小白兔塑枓扣,变色有机玻璃扣,镂花金扣……。珍珍不厌其烦地介绍着、挑拿着。大概老婆婆自己倒先累了,她终于不再问什么,只痦久久地凝视着珍珍,满脸皱纹忽然笑成了一朵**,了转身,走了。这老婆婆,可真有意思!
不远处,是歌舞团的排练厅,一群穿着乳白色运动衣的女演员在排练厅前的草坪上练功。劈腿,大跳……绿草坪上仿佛盛开着一簇簇百合花。婷婷早就跑过去了,当然喽,在阳光下自者地舒展着肢体要比窝憋在“蜗牛壳”里愜意和浪漫得多,婷婷和珍珍早就和这些演员们熟识了,她们也常到这小售货车前买东西。那排在队列最前面的女邊员既跳舞,还兼做报幕员。她也是一米七一的个头,婷婷和她站在一起比过的。论身材和长相,婷婷也并不比她差。可是婷婷却注定了要毎日坐在这小售货车里,只有节日联欢会上,才能在一笛子的伴奏下表演一回向演员们
学来的蹩脚的“倒踢紫金冠”
珍珍静静地坐在售货车里,她看得见草坪上那个最小巧的女演员,她是演“小天鹅”的。今年“五一”节经人介绍,珍珍认识了飞行员小陆,他俩一起到剧院看芭曹舞剧《天鹅湖》。当那美丽的小天鹅翩翩地在舞台上旋舞的时候,小陆凑近珍珍的耳边,喃喃地说了句:“这演员长得很象你,你就象一只小天鹅。”一个姑娘听了这样赞美的话,理应十分高兴,珍珍却感到怅然失神。是的,自己没有机会成为“小天鹅”了,自己只是一个顶替退休的父亲,推着零售车沿街卖货的微不足道的姑娘,生活就是如此决定的。但是,珍珍当时没有说出这些话,因为介绍人只允许珍珍说,自己是在商业系统工作。当然,这样说也没有错。
珍珍喜欢小陆,他那机敏的神态,就象清晨的绿林中,金光下走来的一只可爱的小鹿。她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她终于给小陆去信,写了自己的零售车、写了“蜗牛”停靠的冬青树丛、写了排演厅和绿草坪……一个多月啦,小陆没有回信,珍珍焦灼的心又开始变得恬静了。也许是婷婷说的对:天上飞的一只自由的鸟怎么会注意地上的一只蝸牛呢?
婷婷跳出“蜗牛壳”去玩了,珍珍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零售车里。远远的天边,真的有一只鸟在飞。不,那是一架飞机!珍珍不去看它了,她有点儿怕安静,她喜欢有许多顾客围着自己,那样虽然忙碌,但心里却更充实。冬青
锊丛旁,闪出一个精灵的小伙子,多象小陆。哦不是他,这是个中年男子,提着一架照相机,拍照了冬青树围着的花圃,拍照了街旁新的建筑群……他大概是个摄影记者,在寻找生活中的“美”吧?
又一个老婆婆走过来了,还牵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到零售车这儿买东西的老婆婆可真不少,大概是因为她们走不远,只能到这儿来买东西的缘故吧。珍珍立刻忘了小鸟,忘了“小鹿”,亲热地招呼说:“老奶奶,您要买什么?”
“要,小镜子!”小女孩被老婆婆抱起来,趴在柜台上噢着。珍珍拿了小方镜,小女孩却用小手点点地指着:要圆的;不,椭圆的;不,带铁架的;不,要红塑料架的……镜子买好了,小女孩又要山楂片。“山楂片,这儿有吗?”老婆婆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这已经不属于百货,而属于食品范围了。
“有,雪花山楂。”珍珍应声拿了出来。老婆婆乐了,她买了山楂片,打算离开这儿。那小女孩却在老婆婆怀里跺着小脚:“不,我还要买画书!《看图识字》,《小朋友》!”小女孩的眼尖,零售车的货架上的确放着几迭书。那当然又不属于食品范围了。珍珍却早就预备着,因为常有小朋友在零售车前提出这样的要求哩!
老婆婆抱着小女孩,已累得气喘吁吁了。珍珍打开了零售车的小门,笑眯眯地对小女孩招着手:“小朋友,你过来自己挑吧!”叽叽喳喳的,“小房间”里象进来了一只小鸡,她满意地啄走了一只小虫——挑了本《小青蛙的故事》。
珍珍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柜台前又有了一个顾客的身影。“同志,你买什么?”
挎着照相机的中年人微笑着摆摆手,“哦,不,我看看。”
歌舞团的姑娘们每次都不是来“看看”的。她们买珍珠霜、发乳、花手帕。此刻,她们已练完了功,穿着整齐的西服走过来,婷婷紧挽着那报蒂的姑娘,那姑娘捧着一束花。
“珍珍,这是给您的!”报幕员的嗓音柔和悦耳。
“怎么?”珍珍迷惘了。
“感谢您的胸针和绢花3”
喚,原来昨天,外国友人到排练厅参观,歌舞阴要给他们表演节目。报幕员却发现自己的连衣裙上失落了绡花和胸针,她怀着侥幸的心理焦急地跑到珍珍的小车前洵问,结果居然如愿以偿。珍珍其实并非料事如神,她只不过留心到,眼下的姑娘们时兴在西服上别胸针胸花,她就费心进了点儿货。这也不属于小西货,而属于工艺美术品了。
珍珍,把咱们的胸针都拿出来!”於婷得意地说。歌舞团的姑娘们仔细地挑选着,婷婷却注意到了带着照相机和闪光灯的中年人。
“他,是做什么的?”婷婷悄声问。
“拍照片,大概是个记者吧。”珍珍回笞。
歌舞团的姑娘们每人买了一个胸针,别在西服衣襟上。她们的步态仿怫因为心满意足而变得更轻盈、健美了。那记者走开了儿步,忽然举起了相机,婷婷赶忙挤进了姑娘群里。
她们一起离去了,只有珍珍安详地坐在小车里,望着远处,看有没有新的顾客来临。怎么回事,她感到眼前蓦然一亮,是闪光灯!远远地,那照相机的镜头竟然对着自己……
生活中并不总是有这种闪光的,婷婷和珍珍谈了几天“奇异的闪光”后,就开始谈小陆为什么不来信了。“哼,他准是瞧不起咱们。给他再写个信,不想谈的话齡把信都退回来!”
姑娘的自尊心使珍珍果真这样写了,信寄到部队,却又没有回音。珍珍每天照旧和婷婷一起推着零售车从解放塔走到梨园路,然后把“蜗牛壳”停靠在常绿的冬青树旁。她照旧是笑眯脒地迎接着每一个顾客,然而婷婷发现,珍珍瘦了。
那一天,婷婷忽然例外地没有凑过去和歌舞团的姑娘们一起练功。她坐在“蜗牛壳”同情地对珍珍说:“我给你带了一封信,挺厚的。大概是他把你的信都退回来了,别难过。”
珍珍慌慌张张拆开了信封,哦,怪不得那么厚!那是一张剪下来的画报,画拫上刊登着小小的零售车和坐在零售车里的珍珍的照片。照片下面还有一个题词:珍珠贝。
小陆的信写得很长,他说珍珍的第一封信早已转给妈妈了,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老太太特意到零售车那儿看过珍珍,对她十分满意。由于执行转场飞行任务,第二封信他刚刚看到,而同时他也看到了新来的画报。他真想给画报社的记者写封信,感谢他发掘出了生活中的美,而且想出了那么贴切美妙的题词。
小陆还说,在转场飞行中,他有机会飞临这个城市的上空。他俯瞰着解放塔、梨园路、排练厅……也隐隐约约看到了那小小的零售车。整个城市就象布满礁石,栖息着水鸟和各种海生物的海滩。而珍珍的零售车,就象一枚精巧的贝壳。他真想俯身把它捧起来,因为那贝壳里有一颗可爱的小珍珠哟……
看了信和画报上的照片,连婷搏也笑着说,这零售车不象“蜗牛壳”了,倒真象一枚美丽的珍珠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