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连罢朝三日,朝廷中不免暗流汹涌,都猜测局势有些不妙。所幸第四日上,皇帝重新临朝,这才让惴惴不安的群臣略微定心。
聂琰大病未愈,自是清减不少,可处置国事还是刚明果断,把群臣的一点点窥伺之心尽数打落。梅易鹤与杨弩趁着皇帝精神略好,奏明了近日朝中两件大事。
一是去年新开的武举又到了选拔之时,二是都海汗国大备兵马,不臣之心日盛,阿那瓌可汗更不敬秀成公主,另娶西域叶尔羟国太阳汗的公主为可贺敦,两妻并称,这无疑是都海汗国即将举事的信号。
群臣一听都海汗国如此猖狂,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慷慨激扬,也有人想着当初聂震主政时候接连兵败之事,存了怯意,一力主张维持现状。
梅易鹤和杨弩自然都是主战派,两人建议推重武举选拔之事,严词训斥阿那瓌可汗,并加紧练兵,以备来日和都海汗国一战。
聂琰一言不发,静静听群臣争论半天,挥手示意安静,这才开口,同意再开武举,由杨弩主持,但并不同意训诫阿那瓌汗,反倒说:“阿那瓌化外之民,不懂中土礼仪,诸卿不必计较。秀成公主受阿那瓌冷落,那是我天朝赏赐都海之物不足的缘故。两国已承平五十余年,不宜妄启刀兵,怀柔未上。梅易鹤,你可着手准备生绢、茶叶、瓷器等财物,厚赐秀成公主和阿那瓌汗,遣使宣传朝廷抚慰之意。”
梅易鹤一听,顿时愣住,想着皇帝之前的雄心勃勃,顿觉十分失望。他是知道聂琰近日心病的,不由得心下疑惑:“难道陛下杀了摄政王之后,心若死灰,昔日的雄图大志尽数成空了么?”不由得又是焦急又是愤怒,正要再力谏,被杨弩悄悄拉了一下衣袖。
梅易鹤一愣,却见杨弩眼角带着喜气和煞气,竟是摩拳擦掌、十分快意的样子,心念一转,默默低下头:“臣……领旨。”
聂琰把两人小动作尽数看在眼中,并不说破。他病中十分乏力,不能久持,便下令散朝,独留杨弩议事。
杨弩随皇帝来到内殿,竟喜极难当,一脸的跃跃欲试,忽然跪下磕头道:“请陛下恩典,今秋出战都海汗国,臣愿领军,生擒阿那瓌汗,以全陛下之威!”
聂琰见他眉飞色舞,倒是笑了笑,轻咳一声:“逸臣这话怎么说?”
杨弩笑嘻嘻回答:“陛下可真会装傻,你赏赐阿那瓌什么生绢、茶叶、瓷器,都是不能抵饿又不能抵暖的花哨玩意,听着贵重隆厚,他拿着一时半会派不了军用的。这不是拿好处拖他时间么?所以微臣一听,就猜到陛下已经下决心要打都海汗国了。等微臣从今科武举选出良材,一定打他个措手不及。不灭此獠,微臣愿提头来见陛下!”
聂琰微微一笑,点头道:“猜中了,可要朕赏赐什么?”
杨弩十分得意,搓手呵呵笑道:“微臣不要别的,就想统帅大军出战阿那瓌。愿为陛下开疆拓土,微臣也得以留名青史!”
聂琰点头道:“准奏。”
杨弩大喜,一连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眼中煞气如电。他想打这一战已经多年,如今得偿平生心愿,十分快意,连神色也凌厉风发了许多。
聂琰多说几句,又觉晕眩,示意杨弩退下。杨弩见聂琰神色憔悴,心下一动,刚才的兴奋也顿时打去了七分,低声道:“陛下,想不到你为那个人如此伤神……这可如何好。”
他见皇帝也不说话,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便又硬着头皮道:“那天要不是太后和曹总管急召,微臣连夜封锁消息,处置善后,只怕朝中已经出了乱子。陛下,你,你是一国之君啊……切切保重……不该,不该……”
聂琰面色微变,厉声道:“下去!”
杨弩一惊,知道多嘴了,连忙低头,正要退下,聂琰叹息一声,低声问:“且慢。那日他下葬,你和曹瑞怎么处置的?”
杨弩一愣,想不到皇帝到现在还记挂着这事,无可奈何道:“是公侯之礼下葬的,只是事出仓促,略有简慢。一切事宜都是微臣的亲兵处置,并未惊动其他,也未立下任何文字,陛下放心。”
聂琰点点头,怔怔出神良久。杨弩不得他命令,也不敢退下,只好呆着。
聂琰忽然低声道:“带我去看看他的墓。”
“这……”杨弩吃了一惊,看着皇帝苍白着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独有眼中闪耀着凄厉的神色,一时无语。
他一直以为,琰帝英明果断,能狠能忍,是难得的人君之才。想不到聂琰在私情上头竟然如此固执。
大将军无奈地叹口气,同意了皇帝的要求,心里泛过一丝惆怅:如果动情之后能让人变得如此煎熬痛苦,他宁可一辈子无情无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