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琰酒醒了大半,换过一身衣服,想着杨弩临走时候那个伤心之极的眼神,心中十分不安。就这么踌躇一会,越想越烦躁,徘徊中庭。

可巧太监来报,说谢太后来了。聂琰连忙迎出去。

短短一年时间,太后不知道为何衰老了许多,眼角皱纹十分明显,背脊微微佝偻,连笑容也是清淡苍茫的。她三十不到,容姿又是人间国色,本不该如此衰靡,可就这么看着一点一点凋零了。也许寡居的寂寞和早些年的风波严重消磨了她的健康,这绝色佳人看上去已是十分难堪。

聂琰迎出去时,看到太后鬓角在月光下微微闪过银色,心中一阵难过,知道谢太后真是老了。

太后自己倒是毫无感觉似的,微笑握着聂琰的手:“哀家听说皇帝可以起床了,特意过来看看。不过皇帝怎么愁眉不展的,可是国事不顺么?”

聂琰连忙陪笑,侍奉太后进去坐下,缓缓回答:“国事均好,有些许边乱,儿子一直在设法处置,料无大碍。”

太后点点头:“琰儿聪明英锐,不在先皇之下,哀家也料没什么大事能难倒你。”但还是摸摸聂琰眉心,微微一笑:“不过可别再皱眉了,小小年纪就这么心事重重的可不好。”

聂琰心中一阵波澜,迟疑一会,低声说:“其实是有一件为难事。母亲……母亲……”

太后见他眼神迷茫惆怅,又有些焦躁的意思,心中一动,缓缓问:“要为娘帮你出主意么,琰儿?”

聂琰想着杨弩那神色,心里十分不安,勉强说:“有个人,他对儿子很好,儿子欺负了他,可没法补偿……”

谢太后何等聪明,听了顿时心里有数,微微一笑:“杨弩是吧?”

聂琰惊道:“母亲怎么知道?”

太后微笑道:“怎么不知道。你那次吐血晕迷,他守了你几天,十分情切。后来你中了一刀,也是杨弩托人弄来神妙药物。你晕迷着不知道,他每天都要进宫看望几次。这些事,我都看着的。不过怕皇帝心烦,并不提起。”

聂琰茫然站了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半天说:“原来如此……”

太后叹道:“这人也是可怜见的。皇帝身为天子,宠幸个把男嬖也是寻常。你若对他有心,不妨厚加宠幸。若不能怜惜,那可趁早说清楚丢开去,省得他这么七上八下的夹磨。”

聂琰凝思一会,低声说:“儿子知道了,多谢母后提点。”

谢太后见他神情惆怅,略谈几句,便起身告辞。

聂琰左思右想,十分不安,于是剔亮银灯,下了一道御旨,重重封赏杨弩,加一等忠勇候,位同三公,又册封其母为齐国夫人,另赐明珠美玉黄金若干。另下一道圣旨,以杨弩为平西大元帅,聂飚为副帅,即日出发赴任,统领西北兵马。

次日两道圣旨下去,杨弩进宫谢恩。他脸色有些发白,胡子拉碴,带着两个黑眼窝,整个人瞧着有些憔悴,向来神采飞扬的脸上毫无表情。聂琰明知道为什么,苦于无法回应,索性只作不知。微笑着勉励一番,要他在西北兵马道好生效力,尽快出击都海汗国,务必彻底扫灭阿那瓌势力。

杨弩点点头,低声说:“臣知道,陛下放心。”

聂琰“嗯”了一声,君臣相对而坐,忽然都觉得无话可说,于是杨弩起身告辞。

两人面对面站着,聂琰见他绷着唇角毫无笑意,忽然有些难过,迟疑一会说:“逸臣,好生保重!”

杨弩一怔,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流星般一线光芒,忽然一侧头,居然大胆地在皇帝嘴唇上匆匆一吻,

聂琰楞住,正要推开他,杨弩却已放手,退后一步,低声笑笑:“陛下,你要我为君一击,鹏搏九天,我一定做到。”

他眼中神采明亮璀璨,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十分快活似的,又是风神激扬的模样。就这么又退一步,再退一步,眼睛牢牢盯着聂琰,似乎要把他记在心里。

“陛下保重!”杨弩朗然一笑,忽然转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