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训回到办公室,把自己扔在沙发里,拿着起诉书看了起来:

原告:孙丽娜,王茂森

被告:武明训

案由:医疗行为不当,致人死命

主要事实和理由:

患者王欢,二十岁,因感冒入院治疗,诊断为尿毒症,紧急换肾,术后两年出现排异反应,再次入院,主治医生武明训提出再次换肾,耗费巨资,王欢于术后两周死于爆发性肝炎,院方提出死亡原因系多器官衰竭表现在肝上,家属对此无法认同。

一个年轻的生命,因为感冒入院,引发一连串的治疗,治疗效果一次比一次差,病人对治疗过程毫不知情,只能听信医生的说法,一入医院,生死未卜,如同入了老虎口,这样的医院良心何在,这样的医生良心何在……

武明训脸色发青,手在发抖。他把起诉书扔在了茶几上,难以平静。

门外传来敲门声。武明训怔了一下,敲门声继续。

武明训想着:“会是谁呢?”他不情愿地起身,拉开了门,钟立行站在门外。果然是他,这个时候来敲门的只有他了,武明训心里有些酸楚,一言不发。钟立行跟了过来,武明训把桌上的起诉书递给钟立行,苦笑了一下:“行医几十年,我终于当上被告了。”钟立行凄然一笑。

武明训无奈地说:“你是不是应该恭喜我,我离名医不远了。”说着眼圈有些发红。钟立行苦笑一下。

武明训悲愤道:“不当医疗,致人死命,‘一个年轻的生命,因为感冒入院,引发一连串的治疗,治疗效果一次比一次差,病人对治疗过程毫不知情,只能听信医生的说法,一入医院,生死未卜,如同入了老虎口,这样的医院良心何在,这样的医生良心何在……’看上去字字都有理,其实理一句也说不通。我对王欢,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两次换肾,我像绣花一样给他做手术,这么多年,可以说没有一个病人,我这么用心过,有时我常常觉得,他就像我的一个孩子……”

武明训说不下去了,此刻他非常悲伤,难以自控。

钟立行也忧伤地看着武明训,好一会儿,缓缓地说:“交给我处理吧,我去找王欢父母作个沟通。”

武明训凄然一笑:“沟通?已经上了法庭,怎么沟通?你不知道现在的病人,你去找他沟通,他就以为你怕了他,传出去会对我们医院很不利。”

钟立行默默点头。

武明训伤感地挥挥手:“你不用管了,好好带你的团队,做你的手术吧,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一旦进入法律程序,事实就会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向背,是证据,是法官的认知……”

钟立行默默点头,他被家属纠缠过,他知道什么叫诉讼,知道什么叫医疗官司。人人都说法律是最公正的,其实法律是最不公正的,武明训说得对,任何事情一旦进入法律程序,使用法律语言描述的时候,事实早就不存在了,只有立场。他何尝不知道这一切,这也是他来找武明训的目的,他很想劝他与王欢父母和解,第一他知道诉讼的后果,第二他深知自尊心很强的武明训面对这样的诉讼根本不能接受,但他又知道,武明训不是一般人能劝得了的,他很自负,甚至有些刚愎自用。所有这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还是决定单刀直入,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他和武明训是朋友,是兄弟,兄弟的意义在于关键时刻,能给把把关、指个道,有时话虽然不好听,但必须要说。

他想了好一会儿,看到武明训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小心开口,试着说出他自己的观点,他知道这些话一旦出口,武明训很可能接受不了,但他还是说了:“明训,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平衡,但是我想跟你说个事,你想过没有,王欢父母起诉你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他们其实一直是很信任你的,这里面一方面有失去孩子人财两空的问题,其实,根本上说是苏教授的死让他们对王欢的死产生了怀疑。”武明训表情困惑。

钟立行接着说下去:“显然,王欢的死是无力回天,但苏教授的死却是另有原因,两件事性质根本不同,但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所以他们会从根本上产生怀疑,如果他们出于这样的心理去起诉,案子会变得很麻烦,他们不会轻易和解,所以你要想清楚对策。”

武明训长时间看着钟立行:“你是说我咎由自取?你是觉得我对苏教授的事处理不当才惹出麻烦?”

钟立行知道武明训误会了,忙说:“对不起,明训,我这样说不是有意让你难堪,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持清醒,了解王欢父母的心理,知道官司因为什么引起的,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样才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武明训一下急了,他猛地起身挥手:“我当然了解王欢父母的心理!但我了解有什么用?他们理解我吗?清醒!这个时候你跟我说清醒!我清醒有什么用?告诉你,我比任何人都清醒!那就是,无论如何,我这个案子是不能输的,就是不能输!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是这个行业的尊严!对待王欢的事上,我武明训是问心无愧的!”钟立行怔怔地看着武明训,同情地看着他。

武明训有些失望地看着钟立行,努力克制着情绪:“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事交给我自己处理吧,我会面对的!!”钟立行长时间看着武明训,默默点头,他知道,武明训和王欢的父母都钻了牛角尖,这个案子怕是不会轻易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