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开元寺的这些寮房摆设都一模一样,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四条长凳,唯一的不同就是墙壁上挂着的那些字画,我曾经问过普明大师,他说这些字画都出自来开元寺借宿或者游历的文人雅士,寺院觉得画卷放在那里可惜了,便裱了起来,挂在每个寮房供香客们欣赏品读,也正因如此,它就变成了这些寮房唯一不同的地方。”张敏之说着,走入许一亭的房间,指着窗外说道:“大家来看,这边是瀑布,底下便是巨大的池塘。”
同时,她又指着另一边说道:“不过一墙之隔,那一边却是悬崖峭壁,再看对面,外头便是平地,通往大雄宝殿。屋外的精致,是这个寮房第二个不同的地方。”
梁中康已经听得不耐烦:“张敏之,你不要废话那么多,直接说重点!”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重点。”张敏之淡淡反驳,接着说道:“外面是平地,跳下去自然安然无恙,外面是水潭,掉下去大不了回来换一身以上,外面如果是悬崖,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齐润那样。”
终于有人回过味来,孟泽良小心翼翼说道:“你是说,有人误导齐润,让他以为他所在的房间窗户外面是平地或者水潭,如此他才会毫无顾忌跳下去!”
“正是如此!”张敏之赞许点头,继续说道:“大家一定会问,怎么误导?齐润又为什么要往窗外跳?那么我们要进到这个房里看一看了!”
说话间,张敏之推开了齐润的房门,说道:“想要误导他,其实非常简单,大家看到墙壁上的画了吗?”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墙壁,盯着画看了半天,又是孟泽良发现了端倪:“咦,墙壁上的印子似乎不太一样。”
顺着孟泽良的话,张敏之抬高一只手,落到了某一处上,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一个画卷挂久了,在那个位置就会留下痕迹,就算每天打扫,久而久之,那印子也会形成,如果挂上旁的画卷,要是大小不一,看起来就会十分奇怪。但是处于惊恐状态的人并不会察觉到这些细节。有人将画卷调换,令齐润以为,这个房间就是瀑布的那一间房,这个法子真的非常简单。”
万越听越迷糊,忍不住跟着开口发问:“齐润是住在靠着悬崖的这个房间,为什么要去确认自己所处的是不是瀑布房呢?他不会觉得奇怪吗?”
“这个问题非常好。”张敏之赞许点头,说道:“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住在瀑布的房间里啊!”
韩子昊立刻否认:“不可能,当时定下屋子的时候,大家就知道,齐润就是住在靠着悬崖的这一间,因为他觉得吵!”
张敏之立刻接口反问:“那如果屋子里有他最害怕的东西呢?”
“你是说……蚂蚁……”说完这句话,韩子昊的脸色变了变,东篱画社的成员们同样也随之一变。
“有人故意在齐润的房间里引一些蚂蚁过去,又故意让齐润发现,我猜齐润应该是十分好面子的人,所以根本不愿意让人发现他因为害怕蚂蚁,然后换了房间,又因为他平时太过跋扈,大家纵然发现了他这个秘密,也不点破。如此一来,正中凶手下怀,他迅速跟齐润换了房间。”
说到这里,张敏之忍不住感叹一声:“齐润真是奇怪,一个大男人,竟然害怕一只小小的蚂蚁,甚至还因为蚂蚁丧了命。”
“我还是不明白,凶手是怎么让齐润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因为他在房间里看到了蚂蚁,而且是很多蚂蚁。”张敏之应道。
“那可以跑出房间啊,为什么要往窗户跳呢!”
张敏之将齐润的房门微微一拉,说道:“因为这些蚂蚁,就在门栓上,就在门口,密密麻麻,他根本就不敢靠近,此刻的他因为喝多了,根本转不过弯,本能就往窗户外跳。所以,我前言看到他跳下去的那一幕。”
此言结束,谜底在众人心底已经隐约可见。韩子昊显然已经猜出了凶手,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为什么……就算齐润平日里多么嚣张跋扈,再目中无人,但那也只是……也只是……”
许一亭静静听着,在此刻终于出声:“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墙壁上的画可以偶尔齐润不喜欢,所以调换,屋子里的蚂蚁又是从哪里来,为什么别的屋子没有?”
“糖霜,地上门上涂够了,自然就引来一浪又一浪的蚂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剩余的糖霜罐子应该在瀑布房床底下,因为担心被人搜到,所以放得十分隐蔽。”张敏之缓缓靠近许一亭,绕到他的身后,突然抓住他的手高高举起,笑道:“还有你的衣袖。”
“我说过,没有确凿证据,一切不过是你的凭空推论,糖霜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许一亭冷静抽回自己的手。
张敏之见他如此还不肯承认,心中已经有些恼怒,她缓缓说道:“画社的琐事是不是由你负责的,这些画笔的采买是不是出自你的手?没有错,这些你可以说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接触到,那么宴会上,是你亲手将这根画笔送到齐润的手中,你的家里或者是屋子里,或者是任何某一处肯定会有这些迷药的残余粉末,如果你丢了也没关系,因为这些迷药虽然不稀罕,可是官府为防止发生问题,对购买者向来会记下名字,你可以让别人帮你去买,甚至那个人跟你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这辈子再也没有交集,可是,没有关系,他总会记住你的脸吧,这样找人代买药的事情,有的人恐怕一辈子也碰不上一次,官府有的是办法找到人,找到粉末,和你面对面确认。最重要的是,许一亭你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让我对你的怀疑更加肯定!”
许一亭下意识问道:“什么事情!”这句话一问完,他便知道上当了!
张敏之冷笑说道:“你刚才的这四个字,还有你说,万万更有可能是刺客!”
“这句话有什么奇怪的!”
“如此说来,你见过刺客不是吗!”张敏之不等许一亭开口,立刻继续说道:“那天我被先生打发清扫寮房,问了你一些问题,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发现不对,而你,做贼心虚,以为我察觉到了你的身份,所以,立刻尾随着我,在半路对我下手,将我打晕。想来,你那个时候是准备让我消失的,孝女涅槃让你很清楚,那个火炉足够将我化为灰烬,可是到了那个地方,你没有那办法动手,因为有人在那里,于是你怂了怕了,丢下我就离开,可是你已经看到了那个刺客,所以今天,我要将你关押的时候,你脱口就说,万万更可能是刺客,就是这一句话让我肯定,你就是凶手!”
张敏之满意看到许一亭苍白的脸色,她不打算让他出声,而是紧接着问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我当日匆匆离去为的是什么!”
“是什么?”许一亭脸色发白,沉声问道。
“是这个,开元寺香客住宿记录,我当时只是想确认齐润到底住的是哪个房间,开元寺对每一位香客的住宿安排,是有严格规定的,当然,今天我又看了一下,确定了齐润和你曾经调换过屋子,但是换了两次,最后一次,应该就是你在确定要动手的时候,特意去修改回来的吧!”
许一亭终于瘫软在地,抖着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韩子昊逼近他,不停追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如果觉得他羞辱你,你可以离开啊,依照你的能力,就算你不懂得画画,照样可以拥有一条绝佳的出路。”
“谁说他不会画画了?”张敏之在背后淡淡说道:“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作画,他衣服上的颜料,指甲上洗都洗不掉的颜色,全部都是证明。”
“不……不可能……你给我们看的那幅画……”
“是他逼我的!”许一亭终于开口,声音苍白绝望,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许一亭永远忘不掉齐润看着《秋夕风雨图》时那贪婪的目光,也永远不会忘记,他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嘲笑他:“这幅画落在你手中,能为你带来什么?旁人的夸赞,然后呢?没有了,会有人买你的画吗?不可能,你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买你的画作什么?但是如果给了我,那就不同了,我会让这幅画扬名天下,还给你一笔丰厚的银子,甚至你以后所有的画作,我都买下来,依我的身世,根本不需要卖画,你要是想欣赏你的画了,就到我这里来,对了,我还会给你一个位置,就社长吧,东篱画社社长的位子,只要你点头,以后你的画永远不愁卖不掉,你还会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养活你全家,给你爹治病,一举多得,如果你拒绝,那只能说明你没有脑子。”